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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是谁的一世姻缘


红袖在外面冻得嘶哈嘶哈地进来,小跑着凑到火炉边取暖,又从怀里掏了一把栗子与两个地瓜出来,放到炉火里烤着,不解道:“公主,您说这事也真是奇了,海棠一个凡人,就那么两条腿,她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真是被野兽吃干净了?要不白珂他们怎么就找不到?”

那炉火烧得极旺,只片刻工夫就把栗子烧爆了皮,透出香气来。

我一时没忍住诱惑,也凑到炉边去等栗子吃,一边用铁筷子拨弄着栗子,一边答红袖道:“白珂找不到,那是因为他是白珂。等你们大王亲自出马,这人啊,很快就能找到了。”

“真的?不能吧?”红袖还有点不信我这话,又嘀咕道,“咱们大王的确法力高强,可白珂也不是废物啊,好歹有千年修行呢。”

我笑了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不信你就等着。”

果然,才刚过晌午,一撮毛就从外面带来了消息,说黄袍怪已是寻到了海棠,送她回梨花苑去了!

海棠是在一处断崖下的雪窝里找到的,据说被发现时人已经昏迷了,只手里紧握着素衣仙子留给她的一块玉璧,也亏得有这块玉璧保护,否则她怕是早就叫野兽啃食干净了。不过,也正是因为此物庇护,白珂他们几次从崖上找过都没能发现她,直至黄袍怪亲自出马。

一撮毛不知从哪里探听来的消息,与我们连说带比画,讲得绘声绘色,“哎哟,听说衣服上都是血,也不知摔断了几根骨头,那叫一个惨啊!更惊险的是,那雪窝子四周都是野兽脚印,若不是有那灵通玉,人早就被吃了,骨头都剩不下!”

“竟这般惨?”我惊讶问道。

一撮毛忙点头,感叹道:“惨啊惨!听说直到回了梨花苑人都还没醒呢,伺候她的两个丫头一边哭一边给她换衣,说人冷得都跟冰坨子一样了,就心口还有点热气!这叫一个可怜!”

红袖气得又要伸手去扇一撮毛,骂道:“你个傻货!你倒还有闲心可怜她呢,你都不想想她下了这么大本钱,要在谁身上讨回来!”

一撮毛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此事和她还有关系呢,顿时就慌了神,忙又问我道:“公主,海棠不会说我是把她推悬崖下边去的吧?我可真只领她去了观景亭,绝没去断崖那边,这两地虽在一个方向,可离着还老远呢!”

“傻货,你说这个谁肯信!”红袖骂了一句,又转头来看我,严肃说道,“公主,您放心,万一这事咱们洗不干净,海棠那贱人非得把黑锅往您头上扣,奴家就去给您顶锅!”

我不想她竟说这话,很是吃了一惊,“你?”

红袖郑重点头,“对!就是奴家!”

母亲常说“人心换人心”,我自己并未对这些小妖们付出什么真心,自然也从未想过她们回报我忠心,今儿能得红袖这样一句话,真是叫我受宠若惊,愣一愣后,忙客气道:“不用,不用,这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理所应当!”红袖一脸严肃,又道,“奴家是谁?奴家是您的侍女,理应为公主赴汤蹈火。”

旁边的一撮毛也紧着表忠心,忙道:“我,我也是!”

话音刚落,就听得院中突传来一声娇喝:“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嗓子喊出来,不止我被吓了一跳,红袖与一撮毛两个也俱都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红袖愣了一愣,立刻怒气罩面,卷着袖子就往外走,气哼哼地骂道:“老娘倒要去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往咱们这里来闹事!”

一撮毛腿脚快,先蹿到了窗口去看情况,失声叫道:“哎呀,是素衣仙子来了!她,她,她……”

就瞧着红袖脚下顿了一顿,眨眼间,那满面的怒气立刻变作了笑颜。她又从腰间抽了帕子出来,几步窜到门口,殷勤地打起门帘来,娇笑道:“哎哟,素衣仙子怎么往咱们这里来了?您这是——”

话到一半,红袖猛地停住,放下门帘就往屋里跑,口中叫道:“公主快跑,她手里竟拿着斩妖剑呢!”

我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红袖与一撮毛便已化作两道火星,从我身边蹿了过去,直奔后窗。然后,就在我的目瞪口呆中,两人齐心协力撞开窗子,十分利索地穿窗而出,消失不见。

“哎?哎?”我叫了两声,红袖才又从窗外露了头出来,急声催促道:“公主快点跑啊!大王不在眼前,又没人护得咱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好汉子还不吃眼前亏呢!奴家去找大王来救您!”说完,便又消失不见了。

刚说好了愿为我赴汤蹈火呢?刚表的忠心呢?

那边厢,就听得  哐当一声巨响,别说门帘,连房门都被素衣挥剑砍成了两截。素衣那里还一身行装打扮,手提三尺青锋,杀气冲冲地踏进门来,喝道:“妖女好大胆!竟然敢害我苏合姐姐,我今儿就杀了你,替我苏合姐姐报仇!”

实话讲,她要杀我与海棠报仇我能理解,只是她叫我妖女,我却有些不懂了。就这院子里,她叫谁妖女,都不该叫我妖女,我正正经经一个凡人。

眼下这光景,跑是跑不了了,与其狼狈逃窜,被她从背后砍上一剑,不如咬牙面对,为自己搏一个生机!

我就坐在原处没动,直盯着素衣,冷声问道:“怎么?觉得无理可讲就要动手了吗?这是欺我没得法术,不会武功?”

“呸!”素衣啐了我一口,恨恨骂道,“你这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人前装得好嘴脸,还说什么一心想要还家,与我奎哥哥有名无实,不想暗地里却厚颜无耻,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欺我苏合姐姐柔善,迫她自尽不成,又使人害她!今儿我便一剑杀了你,以解心头之恨!”

她说得凶狠,我心中却是一松,不管是叱责还是叫骂,只要肯说话就成,总比那不发一言,闷着头上前就来杀人的强!至少,可以拖延点时间!

我冷笑,立刻接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那苏合姐姐为着彰显大度,来我此处以死相逼,非要我留在谷中。我不肯应她,她便闹着要在我这里撞柱子,怎的就成了我迫她自尽?”

“胡说!”素衣一时中计,提剑站在那里,与我辩道,“妖女莫欺我不在当场!分明是苏合姐姐好心留你在谷中,你却妒她美貌,怕日后奎哥哥痴心爱她,这才要她以死明志!”

我不给她留空,马上又道:“你也知自己不在当场,所闻所见不过都是他人转述,均为一面之词,以此做凭,何以服人?不如便将当时在场之人皆都叫齐,咱们当场对质,看看到底是她来逼我,还是我去迫她!”

“呸!”素衣又啐我一口,道,“你少狡辩,当时在场之人都是你的心腹,自然是向着你的,我苏合姐姐孤苦一人,又不善言辞,怎会是你的对手?”

她说着,提着剑又要上前。

我赶紧又道:“好,既然此事你说掰扯不清,那我们暂且不论,只说我使人害她之事。这事可不是发生在我的院子里,我能只手遮天,我且问你,你说是我使人害她,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哪里还要什么凭证!不是你使人害她,还能有谁?”素衣愤而问道。

“还能有谁?”我反问,故意停了一停,冷笑了两声,才又继续说下去,“你也知你那奎哥哥风流,处处拈花惹草,别处不知道,只说在这谷中,那桃花仙子,那白骨夫人,便是我身边的丫头红袖,哪个不对你的奎哥哥存着心思?哪个不比我有权有势有手段?”

这些话说出来着实有些冤枉了黄袍怪,他虽长得好,为人却一直是正正经经的,对那些女妖从不沾惹。而桃花仙与红袖虽然倾慕黄袍怪,却也没什么过火的举动,至于白骨夫人那里,更是无辜受了牵连。

对不住,为了保命,此刻我只能继续冤枉他们几个了!

我又道:“海棠此次落崖,你怎就能确定是我所为,而不是另有其人?你这般不论青红皂白便来对我喊打喊杀,可知这世上还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话?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此刻正不知躲在哪里偷笑呢!”

素衣一怔,面上终现迟疑之色,问道:“真不是你所为?那为何是你院中的丫头出面害人?”

瞧她这般,我忙调整面部表情,十分真诚地说道:“真不是我作为!仙子好好想一想,若真是我作为,我怎会用我院中的丫头,偏偏又用其中特征最明显的一个,这是生怕别人疑不到我身上么?”

素衣听得将信将疑,手中宝剑却是缓缓放下了。

我心中刚刚一松,不及呼出口气去,忽听得院中传来一声凄楚婉转的喊声,“素衣——”

我抬头,通过那破碎的房门,就见着穿一身惨白衣裙的海棠由白珂扶持着,踉踉跄跄地从外奔来,口中疾呼道:“素衣千万不要伤了公主!公主从不曾迫我半点,便是我落崖受伤,也都是我咎由自取,与公主毫无干系!”

这话一出,素衣面上怒气再起,抖一抖手中宝剑,回身怒道:“姐姐好心软,明明是这毒妇迫你害你!”

得,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我就升了级,又从“妖女”变成“毒妇”了!

那边白珂瞧见素衣手中宝剑,面上也是大惊,忙道:“仙子冷静!”

白珂说着,便要松了海棠上前来救我。偏偏也是凑巧,他才刚一松手,那海棠忽惊呼一声,似是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人重重地往地上摔了过去。白珂听得她惊呼,忙又回身将她扶住,急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她就是想拖着你,不要你上前来救我罢了!我心中又气又急,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来,只强作镇定地坐在原处。

果然,就见海棠牢牢抓住了白珂胳膊,人却仍是往地上瘫软下去,涩声与素衣说道:“香儿,你一心为姐姐不平,姐姐感激不尽。可你想过没有,你就这般把公主杀了,大王那里如何交代?公主此时正是大王的心头肉,动不得啊。还不快快放下宝剑,与公主赔罪!”

她说着,又看向我。

我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暗道一声:坏了!

就见海棠手上仍拽着白珂不放,却是向我连连磕头下去,哭着央求道:“求公主念香儿年幼无知,饶她不敬之罪。全是奴婢一人过错,是奴婢痴心妄想,竟想留在大王身边伺候,是奴婢有眼无珠,不知公主尊贵,冒犯了公主,奴婢这就离开,再不回来……”

“姐姐!”素衣厉喝一声,杀气暴涨,眼睛都似红了,“你有何错?你与奎哥哥有约在先,是这恶妇鸠占鹊巢!”她举剑直冲着我扑来,口中叫道,“恶妇,我这就杀了你,大不了将我这条命再赔给奎哥哥!”

剑未到,剑气却先到了,将我牢牢压制在座椅之上,竟是连动一下都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锋向着我心口刺了过来。

刹那间,脑中闪过念头无数。

他大爷的!白费了半天口舌,竟然还落得个如此下场,早知道就不说了!

素衣你个蠢货,被人当枪使犹不自知!

白珂你个傻球,魂都被海棠勾走了吗?离着这么近都不知道过来拦一下?

黄袍怪,你个浑蛋死哪里去了?

唉!谁也别怪,只怪自己妇人之仁,又自大轻敌,竟阴沟里翻了船,也是活该!

念头转过无数,最终却也能闭目等死。

也不知这死后能否记起前世,若我才是真的苏合,便是做鬼,也要狠狠抽素衣这丫头几个大耳光解气。我正这般胡思乱想,却忽觉得有疾风紧贴着我擦过,紧接着便又听得素衣惊呼了一声,失声叫道:“奎哥哥!”

我睁眼,就见黄袍怪不知何时来到,就挡在我的身前,用手握住了素衣刺过来的剑锋。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有鲜血从他掌心滴落下来,点点猩红。他手掌一震,将那宝剑从中间折断,另一只手却以掌做刀,带着万道金光,直往素衣身前斩了过去!

素衣面色大变,忙回剑抵挡,却仍被那金光击飞出去,摔落到地上,爬不起身来。她唇边带血,死死地盯着黄袍怪,嘶声道:“奎哥哥,你我自结义以来,情若兄妹,你竟为了这个恶妇伤我元神?”

黄袍怪声音冰寒,一字一句说道:“为了她,我自受天雷之罚,甘愿魂飞魄散,何惜他人的元神?”

素衣愣得片刻,忽地仰天大笑,连声道:“好,好,好!好一个痴情郎!是我苏合姐姐瞎了眼,竟为你自损寿元,甘落轮回!”

她一提苏合,顿时把众人目光引到了海棠那里。

白珂愣了一愣,才急急跪倒在地,不露痕迹地将海棠掩在身后,叫道:“大王!海棠姑娘无辜,她从梨花苑追到此处,一心想拦下素衣仙子,无奈体弱,又无法力,实在拦不住素衣仙子,求大王明鉴!”

他说出这话,顿时把我给惊住了。修了千年出来,竟然修成了这么个睁眼瞎,也是不容易!

倒是海棠那里更狡猾些,赶紧拦下了白珂的话,又重重一个头磕下去,哭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海棠的罪过。不论大王如何责罚,海棠都愿一人承担,只求大王饶过素衣仙子与白仙君!”

“姐姐!”素衣那里感动得快要痛哭流涕,便是白珂也面露感动与怜惜,犹豫了一下,竟也随着海棠磕下头去,道:“白珂阻拦不力,求大王责罚。”

好嘛,他三人倒成了受苦受难的可怜人,我这个挨打的,却成了罪大恶极的大坏人。

黄袍怪一直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他的面容,只从他僵直的脊背来看,他心里也极为矛盾。素衣于他是义妹,虽可惩罚,却打杀不得。海棠于他有恩,便是知她心肠歹毒,却也不好恩将仇报。至于白珂那里,若放过素衣与海棠,却拿他来开刀,那就真成了替罪羔羊,空惹人笑了。

黄袍怪一直不语,默然而站。

我想了想,出声唤他:“黄袍郎。”

他这才回身看我,眼中俱是愧疚之色,低声道:“百花羞,我……”

我笑笑,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让他们都走吧。不过是误会一场,我既无事,何必再动干戈?今儿又是年节里,新年伊始,应以和为贵,大家都乐乐呵呵的,这才是好。”我顿了一顿,视线从他仍滴血的手上滑过,伸手执起他的手掌来,用手帕紧紧捂住了那血洞,低声道,“我才不在意他们怎样,我只在意你。”

黄袍怪先是诧异,随即便又感动,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回我道:“我明白。”

他未回身,只又冷声与素衣等人说道:“你们都走吧,别等我后悔。”

素衣恨恨地瞪我一眼,这才吃力地爬起身来,走到海棠身边去扶她,道:“苏合姐姐,这般寡情薄幸之人,不值得你再落一滴泪,你跟我走!”

不想那海棠看看素衣,又看黄袍怪,含泪与素衣说道:“我不能走,我若就这么走了,他日后便要受那天雷之罚,魂飞魄散。”

“姐姐!”素衣痛声叫道,又是恼恨又是怜惜,“他这般对你,你还管他死活做什么!”

海棠不语,只是默默流泪,好一会儿才低声叹道:“我自愿入这轮回,受这苦楚,不就是为着他么……”言罢,便又伏下了身去,虽不闻哭声,却见其肩膀隐隐抖动,身姿柔弱,可怜至极。

她这一番表演,真是有声有色,说出的话更是句句感人肺腑,闻者落泪。便是我,都差点被她带入了戏中,更别说素衣与那白珂了。

真想不到她竟是这般人才,以前还真是小瞧了她!我瞧得目瞪口呆,又抬眼去看黄袍怪,见他神色间果然已有了些触动。

他大爷的!演戏谁不会啊?怎么着?要拼演技了吗?

我抬手扯了扯黄袍怪衣襟,道:“叫海棠先回梨花苑吧,她身子骨本就弱,又带着伤,怕是经不起折腾,不如先叫她养好伤,再说其他的事情。”

黄袍怪默了默,这才冷声吩咐道:“白珂,你先送她回梨花苑。”

“属下遵命!”白珂正等着这句话,闻言忙就应下,又低声与素衣说道,“仙子搭把手,帮在下扶海棠姑娘回去。她身子太弱,须得卧床休养。”

素衣面上虽还有不甘,却仍是帮着白珂把海棠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海棠,转身出了屋门。屋里很快便剩下我与黄袍怪两个,他在我身前蹲下身来,抬眼愧疚看我,问道:“可有哪里受了伤?”

母亲曾经说过:对于男人这物种,你便是再爱他,再信他,该骗的也要骗,该哄的也要哄,该贤惠大度时就要贤惠大度,可该着撒娇使软的时候,你就得撒娇使软!没办法,他们就吃这套!

我便抬手捂了心口,轻声道:“别处倒没什么,只这心口不知为何却有些疼痛。”

黄袍怪闻言面色一变,忙伸手过来给我切脉。

我瞧他手法像是个懂行的,生怕被他识破我在装病,忙就又补充道:“按理说不该有事,素衣那剑并不曾落在我的身上,许是我刚才吓了一跳,自己心里臆想的吧。”

“剑有剑气,伤人更是无形。”他说道,到底是仔细把了半晌,这才又抬眼看我,道,“内息倒是无大事,你觉得怎个疼痛法?”

“也不是很痛,时有时无的。”我含混说道。

黄袍怪想了一想,却道:“我有颗宝贝,只要在你疼处滚上一滚,便没事了。此处不方便,也不能再住,你随我来吧。”

他说着,弯腰将我从椅上打横抱起,径直往外而去。

“去哪里?”我忙问。

他淡淡答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我的住处,日后,我在何处你便在何处,再不会放你一人独处,更不会让你再受今日之险。”

他说得认真,我不觉有些感动,笑了一笑,应他道:“好啊。”

黄袍怪走得几步,却突然低声说道:“对不起,”他停了一停,方又继续说下去,“海棠这般害你,我却无法给你报仇。”

听闻他说这话,我不由也沉默,过得许久才问他道:“你心里可是觉得愧对苏合?”

黄袍怪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纵然他不言,我也能猜到他几分心思。不管怎样,苏合前世都对他有恩,他虽说不喜苏合,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否则,他就不会身负重伤也赶来赴约,不会在那崖底一待十五年,只为着等“百花羞”长大成人。

我心中一时很是矛盾。

跟他说我就是苏合转世吧,他偏不喜苏合,说了对我俩的关系有害无益;瞒着他吧,他内心却又对苏合存着愧疚之心,时时受那折磨。

我左右思量了一阵,还是觉得人该坦诚点,于是伸手掰过他面庞,认真说道:“我告诉你,海棠与苏合毫无关系,我才是苏合转世,是我瞧中了你的美色,挟恩逼你来与我成就姻缘。你从不曾失信于我,待这一世后,不管你对我是恨是爱,我都毫无怨言。”

黄袍怪诧异看我,看着看着,却忽地笑了,轻声道:“我看你贪我美色才是真。”

我愣得一愣,顿时明白他根本不信我这话。好嘛,好容易坦诚一回,人家却还不信,又白说了!

黄袍怪仍住在山间那方小院,离着虽不算远,可那日我好歹也是过沟爬坡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到,不想这次却是快,我只觉得耳侧呼呼风响,不过片刻工夫,便到了他那院外。我瞧着那院门处有人,忙往下挣了挣,低声道:“你快放我下来,让人瞧到怪不好的。”

不想黄袍怪却是不肯放手,只道:“没事。”

柳少君就在院外候着,见着我们忙迎上前来,关切问道:“公主可是受伤了?”

“还好。”黄袍怪淡淡回答,又吩咐道,“你去把静室备好,亲自在外守着,谁也不许打扰。”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补充,“即便白珂也不可以。”

听到黄袍怪单把白珂提出来说,柳少君面上闪过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却又恢复,只恭声应诺。黄袍怪便抱了我继续往院内走,过那院门时,我却一眼瞧到红袖与一撮毛两个正安静跪在门边处,连头都没敢抬一下。

我迟疑了一下,方道:“她两个……”

“你莫管。”黄袍怪打断我的话,淡漠道,“她们自有少君处理。”

说是“处理”,想必是要惩处一番的。我默了一默,有心替红袖她们求一求情,可想起之前她两个弃我去时跑得那个快,心里也是有些恼,稍一犹豫后,索性就闭上了嘴,不再干涉此事。

黄袍怪径直往院子深处走,直进了一处静室,这才将我放下来,安置在榻上,又道:“你躺好,我取内丹出来给你疗伤。”

他说着也在榻前坐好,双手结印于丹田处缓缓往上迫来,片刻后,竟就从口中吐了一颗鸽卵般大小灿烂灼目的珠子来。那珠子光芒极盛,照得人都睁不开眼,我忙眯了眼,往旁侧头避着它的光芒,却又忍不住心中好奇,问他道:“这可是那日你给我逼妖毒时用的宝贝?”

黄袍怪将那珠子小心翼翼地擎在掌心,道:“这是舍利子玲珑内丹。”

他说着,掌心缓缓翻转,那珠子便凌空往我心口处飘了过来,却并未触及我身,只在身前悬浮着,随着他的手掌慢慢地打着圈子。与那日情形很是相似,我心口处除却有些发暖,倒也没有其他感觉。

我忽又想起上次他取这内丹时,还曾往我头上罩了床大棉被,忽悠我说他会露了本相,不许我看。我抬眼笑着看他,又问道:“你不是说你会露了本相吗?还说什么看了后果严重,原来只是蒙我。”

“你这人可真是记仇!”他眉梢微挑,含笑看我,调笑道,“我取这内丹,虽不会露了本相,却是再无法维持那张凶恶嘴脸。说那话倒不是故意蒙你,而是怕你瞧到我这副相貌,对我心生爱慕,纠缠不休。”

“呸!”我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瞧着你这副嘴脸倒是比之前那副还要大上几分!”

黄袍怪只是笑笑,忽又叹道:“那夜被你识破身份,我只怕你就此会恼了我,不想你却这样大度,竟不再与我计较。”

被他这样一赞,我不免有些脸红,“也不是不恼,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他忙问。

这实话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我吭哧了半晌,这才答道:“只不过人之常情,用馒头换那窝头,总是比拿窝头去换馒头更容易些。”

黄袍怪愣了一愣,待明白了我的暗示,不由失笑,道:“你为人倒诚实,怎不骗骗我,说你从不在意这些相貌,不论我是丑是俊都一样爱我?”

“我这样说,可也得有人信啊!”我不由叫屈道,“我总不能把你当傻子一样糊弄吧?”

他闻言微微扬眉,“嗯?”

我又解释道:“若是彼此不相干的两个人,自然是不能全凭相貌取人,可既是同一个人,同样的性情脾气,谁还嫌自家男人长得好啊?你长得越好,我才越高兴哩,别的不说,便是带出去也有面子啊!”

“你喜欢我长得好?”他又问。

这可真是句废话!我审美又没问题,不喜欢你长得好,难不成还对你的丑情有独钟?

话虽然能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我笑了笑,答他道:“你是不知道,我家里兄弟姐妹个个长得极好,有位三堂兄尤其出众,他那人也高调,常自称是天下无双,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咱们是没法回去,若是能回去,我必然要带着你去他面前好好地晃上一晃,也叫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不知哪句话得了黄袍怪欢喜,他面上虽还淡定着,唇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去,那笑意想藏都藏不住。

我瞧得分明,不由暗笑,暗道母亲说得果然没错,这好话人人爱听,只要你手法得当,再烈的烈马也能被你拍得温顺听话。又想之前黄袍怪瞧着那样冷硬孤傲,原来也不过是装出来唬人的假象,实际上却心思敏感多情,是个实打实的闷骚之人。

这等人相处着虽然要耗费些心思,不过,倒也有个好处,那便是调戏起来也格外有趣。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黄袍怪那里语带无奈地说道:“心口疼还要动歪心思,也真是难为你了。”

我老脸一红,忙辩道:“我哪有!”

黄袍怪却只是笑笑,柔声道:“你闭目歇一歇,我再给你治一会儿,心口便没事了。”

被素衣闹这一场,我虽未受伤,却着实受了些惊吓,精神上确有些疲乏了,现听他这样说,便依言闭上了眼,本来是想着休养精神,不料却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再睁眼,窗外又是阳光明媚,竟似全新的一天。许是睡得太久,我脑子一时还有些转不动,好一会儿才辨出自己仍在黄袍怪的静室之中。黄袍怪却不在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又隐约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我坐起身来,侧耳听了一听,辨出那是柳少君与我院中丫鬟织娘的声音。织娘音量压得极低,说什么内容听不大清,只从那语调听,似是在向柳少君哀求着什么事。

我心中觉得奇怪,下了榻缓步往外走,待近门口,外面说话声才渐渐清晰起来,就听到织娘苦声央求道:“柳仙君,求求您发发慈悲,就叫奴见我家公主一面吧,织娘这里给您磕头了。”

果然就听得有咚咚的磕头声响起,而柳少君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沉静,只说道:“非柳某不通情理,而是大王有过嘱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公主休息。我若叫你进去了,便是违了大王的令,也要受罚的。你也不要再在此纠缠,万一惊扰了公主,大王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受罚。”

我将门偷偷开了条缝隙,往外看去,见果然是织娘跪在院中,而柳少君就拦在她的身前,正正地挡住了道路。

织娘面带悲苦,却也不敢大声言语,只又哀求道:“奴知此事为难仙君,可奴实在是无法可想。仙君也是修行之人,知咱们这些浑噩之物能修得几分灵气,得了这人形有多么不易。危急之刻,红袖与一撮毛弃主而逃确是大罪,可就此被毁了数百年的修行,也是可怜。奴与她们姐妹一场,纵然做不到同生共死,可无论如何也要尽一份心力。公主是心软之人,若得知她们两个受此大罚,未必忍心,就求仙君放奴进去,为姐妹求一份生机。”

我听了半晌,这才有几分明白。

之前黄袍怪抱我进门时,我曾瞧到红袖与一撮毛两个跪在路边,也料到了她们要受责罚,此刻再听织娘的话,那责罚想必是极重了。红袖与一撮毛两个不过才二三百年的功力,若都被毁去,那就真得重新做回狐狸和老鼠,这与直接杀了她们两个,也没多大的分别了。

这……未免有点太过。

我犹豫了一下,将那房门打开,唤道:“织娘,你过来。”

织娘听闻我唤她,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就又大喜,忙绕过柳少君,连滚带爬地扑将过来,就跪伏在台阶之下,央求道:“求公主开恩,救一救红袖与一撮毛两个。”

那边柳少君也忙回身走了过来,就站在织娘身侧,敛袖向我行礼道:“属下无能,叫织娘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他这人可比白珂狡猾得多,若是真心要拦织娘,完全可以把她拦在远处,不叫我听到声音。他既放织娘进来,可见也是有意帮一帮红袖她们的。我瞧柳少君一眼,并未理他,只问织娘道:“红袖与一撮毛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

织娘忙道:“昨日里她两个弃公主而逃,大王震怒,要毁她两个灵根,将她们打回原形。”她说着,又向我磕下头来,泣道,“红袖两个罪该万死,可求公主看在她们日常伺候也算精心的份上,饶她们这一回。公主有所不知,素衣仙子所提宝剑乃是斩妖剑,极为霸道,我们这等小妖沾之即死。红袖她们这才如此畏惧,慌慌逃走向大王求救。不是她们不想护您,而是根本就护不住。”

素衣提的那把宝剑有这般厉害?我心中不觉诧异,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手中竟有把斩妖剑,而这剑,却又能被黄袍怪轻易折断?

我抬眼看向柳少君,问他道:“大王呢?”

柳少君略一迟疑,这才回答:“大王去了梨花苑。”

我不禁皱眉,那柳少君瞧到,忙又解释:“公主勿多想,大王去那里也只是为了寻素衣仙子解决昨日之事。”

虽信黄袍怪不会与海棠再有什么,可听他去了梨花苑,我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只这事此时却不好多说,我略一沉吟,与织娘说道:“你放心,等大王回来,我便与他说红袖之事,必不会叫她们受此大难。”

织娘闻言悲喜交加,又向着我连连磕头,急声道:“公主娘娘大恩大德,织娘永生不忘,只是红袖与一撮毛已被白珂仙君带走了,怕是等不到大王回来就要行刑,还求公主救她二人性命!”

黄袍怪竟然会命白珂前去行刑?我不觉更是惊讶,一时颇有些拿不准黄袍怪这般所为有何深意。织娘还跪在台阶下苦苦相求,我又瞧了瞧她,心道既然是要做好人,不如就将这好人做到底,也能哄些人缘。

我低头,将一直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命织娘上前接了,吩咐道:“此是大王信物,你拿着它赶紧去找白珂,假借大王之令命他停手,先保下红袖她们。我这里马上就去寻大王,求他免了红袖与一撮毛的责罚。”

织娘闻言用力点头,忙转身跑了。

我这才又转头去看柳少君,道:“还要劳烦柳仙君,陪我去那梨花苑跑一趟吧。”

柳少君并未推辞,恭声应诺。

待走得两步,我却又停了下来,向他确认道:“你家大王此刻确在梨花苑,对吧?”

柳少君愣了一愣,顿时明白我的意思,不觉微笑,点头道:“公主放心,大王此刻确在梨花苑。”

他这样一笑,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坦言道:“那素衣仙子性子实在火爆,只那一次,我是真怕了。”

柳少君人极活络,闻言笑着应和:“不怪公主害怕,属下见了她也是要躲的。她若只是泼也就罢了,偏还是个有法术的泼妇,真是叫人招惹不得。”

我也不由失笑,“也不知你家大王怎么会认了这样一个义妹,也是稀奇。”

柳少君点头,接道:“幸亏不是亲妹。”

他这话倒是有理,若真是亲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总不能真叫黄袍怪为了我与她断绝关系。我深有同感,不由叹道:“小姑子,大舅子,这世上最叫人无奈的存在,既惹不起,也躲不过,唉!”

那梨花苑离黄袍怪的住处颇有些距离,我与那柳少君这般边走边聊,直走了许久,这才到了那里。院外无人守候,柳少君领了我径直进了院门,口中解释道:“素衣仙子就住在后院,大王此刻应该就在她那里。”

说实话,纵是此刻有柳少君陪在身边,我不觉还是有些害怕,忙伸手扯了柳少君一把,轻声说道:“咱们怕是有些鲁莽了,就这样贸然进来,若万一大王不在,那素衣仙子却又发起疯来,怎么办?虽然都有两条腿,我可是跑不过你。”

柳少君愣了一愣,笑道:“那斩妖剑已被大王折断,素衣仙子元神又受损,便是想发疯也难。公主放心吧。”

“当真?”我又问。

柳少君忍了笑,答我:“千真万确!不然属下哪里敢把公主带到此处。”

他这样说,我才放下心来,只随了他沿着游廊往后院走。不想刚进后院,却见游廊一侧的美人靠上倚坐了一人,身姿楚楚,俏脸苍白,不是海棠是谁!

只顾着怕素衣了,倒是把她给忘记了!

我一时颇为无语,站在那里看她两眼,方与柳少君小声说道:“你去把大王叫出来吧,我就不过去了。”

柳少君也瞧到了不远处的海棠,又看看我,低声问道:“公主一人待在这里,可能行?”

我打量了一下海棠柔弱的身姿,想了一想,认真答他道:“若只海棠一个,我自信还是能打得过的。”

柳少君愣了一愣,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那边海棠听到动静,转头看来,瞧见是我们两个,面露微讶,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吃力地站起身来,垂首道:“不知公主与柳仙君驾到,海棠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说实话,我也真挺佩服她的,都到了这般地步了,她竟还能忍下性子与我周旋,也是难得!我先挥手示意柳少君赶紧去叫黄袍怪,这才又去打量海棠,瞧着她站在那里腿都发颤,便说道:“别强撑着了,还是坐下吧。”

她犹疑了片刻,这才侧身坐了下来,低头不语。我也懒得再去理她,只转过身去,瞧那廊外风景。就这样静默了片刻,忽听得海棠问道:“公主这是自觉得胜,来此处耀武扬威了吗?”

我转头看她,瞧她也正在看我,目光极为凌厉狠毒,再无一丝一毫柔弱之态。

这是装不下去了?还是四下里无人,不屑再装了?

我暗暗称奇,不由笑了一笑,反问她道:“我从未把你当作过敌手,何来得胜一说?”

“不曾把我当作敌手?”海棠低语,进而冷笑,又道,“你抢我夫君,夺我姻缘,竟还有脸说从未把我当作敌手!”

“你的夫君?你的姻缘?可有凭证?只因你长得与苏合相像?”我连连问她,又道,“你为何这般信素衣的话?若我说你根本就不是苏合转世,只不过是一介女鬼,因在奈何桥上遇到过苏合,艳羡她的相貌,这才学了她,你可信?”

“你胡说!”海棠怒声叱道,面色煞白,显然已是气极。

瞧她这般模样,我还真怕再把她气出个好歹来,又觉与她在此做这口舌之争毫无益处,于是笑了笑,道:“你说胡说便是胡说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不料她反而更加恼怒,竟就扶着廊柱站起身来,抬了手指着我咒道:“百花羞!你这般不知廉耻,心思歹毒,早晚要得报应!”

大爷的,这才是贼喊捉贼了!她屡屡设计害我,竟然还有脸说我歹毒?

与人吵架我是从不惧的,只是觉得两个女人为着个男人争吵,实在不是个光彩的事情。可不料我步步忍让,却换来她这般咒骂,纵是我脾气再好,也有些烦了。我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男人我便是抢了,你又能如何?我再怎样歹毒,也未曾因为一个男人就去害人性命!”

海棠一噎,随即就又恨恨说道:“只恨素衣慢了一步,没能一剑刺死了你!”

我笑笑,应她道:“是啊,好可惜。”

这和人吵架最怕是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有去无回,足足可以把人气死。我这般笑脸相对,不急不躁,果然把海棠气得无话,只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恨恨地瞪我。

黄袍怪那里不知是不是有事耽搁住了,这半晌也不见人来,我待得无趣,便又逗海棠道:“海棠姑娘,你既然非要把我当成与你争男人的敌手,那我就勉强认了吧。不过,你可知自己为何争不过我,又错在何处?”

海棠冷声道:“我自是没有你卑鄙无耻,阴险狡诈。”

“过奖,过奖。”我不以为意,笑了一笑,又道,“你最大的错处是认错了敌手。男女之事,敌手从来只有彼此,再无第三人。你若是把对付我的心思,都放到对付黄袍怪身上去,怕是早已事半功倍了。”

海棠闻言愣了一愣,一时陷入沉思,默然不语。

她那模样长得实在是好,只要不惊不怒,便是一副极美的画,叫人瞧着都觉喜欢。这样的人物,又担着苏合转世之名,杀是杀不得,留也留不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叫她远走,了却后患。

我心中一动,便先叹了口气,又道:“我也是不明白,你长成这般模样,去做那惑乱天下的妖姬都足够了,什么样的男人找寻不到,怎的就非黄袍怪不可了?且不说你不是什么苏合转世,便你真的是她,既无前世的记忆,那什么‘一世之约’不过就是句虚话!再说那黄袍怪,他除了长得比旁人好看些,还有什么?纵是称王称霸,也是在这山野,怎比得上外间的荣华富贵?”

海棠微微垂目,瞧着心思也似有些松动。

我忙就又添柴加火,推心置腹地与她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已经失身于他,不得不留,可你不一样啊!你年轻貌美,又有心机头脑,去哪里搏不到一个好前程,何必耗在此处呢?若我是你呀,我早就……”

话未说完,忽听得黄袍怪从背后凉凉问道:“若你是她,你早就怎样了?”

我惊了一跳,差点真就从那栏杆上跳了起来,回头一看,见黄袍怪竟不知何时到了身后,正目光沉沉地看我呢!

这个时候,答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得赶紧岔开话题!

我忙抬手抚着心口,娇嗔道:“你真是要吓死人家了,心口都觉得疼了!哪里有你这样走路没半点动静的?”

黄袍怪面色微变,忙问道:“又觉得心口疼?”

心口自然是不疼的,不过装一装娇弱总是没坏处的。

“还好,疼一阵儿也就过去了。”我答着,瞧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柳少君,又嗔怪道,“少君这是往哪里去找你了,怎的才把你叫来?快点快点,别处还有人等着你救命呢!”

我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去挽黄袍怪的手臂,扯着他往外走。

黄袍怪脚下略顿了顿,面上虽还有些不快,脚下却是随着我一起走了。待到院外,他这才又问我道:“心口可是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忙答。

他又斜睨我,“你还没说,若你是她,你就怎么样。”

我早有防备,闻言横他一眼,以攻为守,没好气地说道:“哄她的话,你也要信?我不这样说,还要怎么说?和她说我的黄袍郎就是天下第一好,不仅人长得好,还神通广大,错过去了就再寻不到一个,你千万可不要放手,死活也要留在这谷中?”

黄袍怪不说话,可那唇角却已不受控制地往上弯去。

“哼!”我冷哼,再接再厉,质问他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海棠姑娘留下来,好给你做个红颜知己?”

“浑说!”黄袍怪低斥,瞥我一眼,又解释道,“我今天来寻素衣,就是要她带海棠离开,再不许回来。”

“真的?”我问。

他站定了,转过身认真看我,道:“我什么时候哄过你?”

他说这话,却叫我想起他之前故意变出丑恶嘴脸来吓我这事,便故意抬了手去摸他的脸,叹道:“哎哟,这青脸,这獠牙,长得可真好看,哈?”

黄袍怪愣了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作势要咬,恼羞说道:“这獠牙长着就是用来吃你的!”

我手被他呵得极痒,急忙往回抽手,他却死死拽住,不肯松开。

两人笑闹一会儿,他忽然又肃了面色,沉声道:“百花羞,昨日之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我刚要感动,却猛地想起红袖她们来,忙又与他商量道:“别的话先不着急说,只说红袖那里,虽说她们昨儿跑得是快了点,须得惩戒一番,可也不至于就要废了她们百年修行,对吧?我于她们又无什么恩情,人家当时做不到以死相报也是正常,可以理解的。”

黄袍怪垂目不语,过得片刻,才淡淡说道:“是我之前思虑不周。”

他能这般坦陈错误,实在是叫我意外,我愣了一愣,干笑道:“人嘛,哪有不犯错的?知错了就赶紧改呗,还不快点把红袖她们放回来!”

“不是这个。”他抬眼看了看我,方道,“是我之前思虑不周,才会出现叫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的局面。”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为昨日之事自责,并非觉得对红袖她们惩罚过重。知道自责是好事,不过总是自责不休,却也不大好。我笑了笑,开解他道:“谁都想不到的事情,既然没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过去也就过去了,哪里能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我都放下了,你也别总念着了。还是说红袖吧,你就饶了她们两个吧,也叫我做个人情。”

黄袍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好。”言毕,便把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柳少君唤上前来,道,“你去找白珂,把红袖她们领回来。”

柳少君忙应下,赶紧去了。

我不想黄袍怪竟能这般好说话,一时颇有些惊讶,诧异地瞅了瞅他,不禁问道:“就这么简单?不能吧?我这还准备了老多好话,都没用上呢!”

黄袍怪笑笑,道:“本也没真打算废了她们两个,不过是想给你做个人情用。”

我愣了一愣,顿时明了,难怪是要白珂去行刑,难怪柳少君那样容易地叫织娘闯到我面前,难怪我刚一说情他便应下……原来,他竟是早有打算,黑了白珂一把,却送了我与柳少君两个人情。

“狡猾,真是狡猾!”我感叹道。

他又笑笑,携了我的手,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我只觉得脚下呼呼生风,只不过才跟着他走得了几步,竟就到了他的住所。

又等得一会儿,柳少君才把红袖与一撮毛带了来,跪在了屋前。我重又裹了斗篷跟在黄袍怪身后出去,就见不过才一天工夫,这俩丫头形容就狼狈了许多,可怜巴巴地跪在那里,缩成小小一团,叫人瞧着真怪不忍心的。

我不禁从后偷偷扯了扯黄袍怪衣角,小声道:“就算了吧,赶紧放她们两个回去吧。”

黄袍怪却是低低地冷哼一声,沉面不语。

柳少君人机灵,见状便问红袖她们道:“你二人可已知错?”

红袖与一撮毛忙磕头认错,红袖又泣道:“奴婢已知错了,下次再不敢弃主而逃。”说着,又转而向我来磕头,“谢公主宽容,饶奴婢们不死。”

听听,“奴家”都成“奴婢”了,可见红袖是真吓着了。

我忙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下次别这样就是了。”

红袖一听,忙又磕头下去,“奴婢再不跑了,再不跑了!”

“一个也不跑也是不对的,总得有个去通风报信的,是不是?”我出言安慰她们,话未说完,却就被黄袍怪止住了,他先横了我一眼,这才又去看底下跪着的红袖等人,冷声说道:“你们之前虽伺候公主,却从未认她为主,也是我的疏忽。”

我不想他对着红袖她们也要开展自我批评,正惊讶呢,却见他忽地抓起了我的手来,将我食指含入了口中。我脸一红,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那指尖微微一痛,竟已是被他咬破了。滚圆的血滴从指尖上冒了出来,他伸了另一只手过来,接了两滴置于掌心,又冷声命令红袖两个道:“把内丹逼出来。”

红袖与一撮毛哪敢不听,忙就各自吐了颗闪闪发光的小珠出来。黄袍怪抬手虚虚一抓,那两粒珠子便落入了他的手中,在他掌心滴溜溜地转了片刻,与我那两滴血渐渐融在了一起。

黄袍怪将那两粒内丹还了回去,瞧着红袖与一撮毛分别吞下了,方道:“公主自此就住在这里了,你们两个也留在此处伺候吧。”

红袖与一撮毛郑重地磕头下去,恭声应诺。

黄袍怪这才叫柳少君带着她们两个下去,待安排好了住所再来伺候。

等那几个人俱都走了,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他道:“你刚才施的那是什么法术?可有什么讲究?”

黄袍怪仍把玩着我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过是个小手段,从此以后,她们两个的性命便与你拴在了一起。你平安,则她们无事,你若遇险,她们也将魂飞魄散。”

呵!这可好生厉害!

我听得咋舌,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这个……是不是有点过了?我一介凡人,好吃好喝地养着也不过是百年寿命,到时,岂不是害了她们两个?”

黄袍怪斜睨我,不悦道:“你这心也太软了些。”

我干笑两声,“也不是心软,这做人,总得讲点道理,对吧?人家两个好容易修成个人形,日后混好了没准还能成仙呢,你叫人家为奴做仆地伺候我几十年也就够了,哪里好再绝了人家以后的指望?”

黄袍怪微微皱眉,问我:“不妥?”

我真诚答道:“实在是不妥。我母亲曾说过,手握强权,却不以强权欺人,方为真正的大丈夫!”

他又想了想,却道:“你母亲倒是位奇人。”

我总算知道,这谷里的人听话抓不到重点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了。我抬眼瞧黄袍怪,认真说道:“我们在说红袖与一撮毛的事情。”

黄袍怪笑笑,道:“这个简单,日后我传一个口诀,待你临终之时,便念那口诀,解了与她们的束缚便是。”

好嘛,若真到了那一日,我这里老态龙钟地等着咽气,红袖与一撮毛两个扑在床边,口中却是哭喊:“公主,快念口诀!快念口诀啊!”

便是我为人宽厚,不等临终便要放红袖她们自由,可人老了少不得要牙齿掉落,说话漏气,吐字不清,我再把那口诀念不利索,那岂不是要害了人家后半辈子?

“这个……不大好吧?”我迟疑,想了一想,又道,“不如……”

不想黄袍怪那里却是异常坚定,打断我道:“多说无益,你为人太过心软,现在我是不会把那口诀告诉你的。”

瞧他这般,我也只得暂时作罢,不过,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对不住红袖与一撮毛两个。

待到晚间,红袖进来伺候我洗漱,神色里还带着凄凄之色,我以为她也在为白天那事忧心,便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一向身体康健,虽不敢说一定长寿,但再活个几十年还是不成问题的。等过些年,大王那口气消了,我这里也学会了那口诀,临死前必定先解了与你们两个的束缚。”

红袖抬眼看我,却是说道:“奴婢不是因着那事烦恼。”

还有什么事能比生死更重要?

我不觉奇怪,问她道:“那你为何事?”

红袖叹了口气,答道:“奴婢以前一直觉得柳少君那人轻浮风流,而白珂老实稳重,不想通过这次事才看出来,原来白珂那人才是靠不住的。咱们谷中统共就那么仨瓜俩枣,能入眼的也就白珂与柳少君两个,这一役,竟是损失了半壁江山!”

我怔了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红袖念叨着,面色忽地一转,又恨恨道:“那海棠果然是个狐狸精!这才几日,竟就把白珂的魂都给勾了去!”

我默了默,好心提醒红袖:“这个……红袖,好像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狐狸精。”

红袖闻言微怔,忽掏出帕子来捂住了脸,自责道:“这才是叫奴婢最愧疚的,身为狐狸精,竟然连个凡人都争不过,真真是坠了我们狐狸精的名头!奴家以后便是死了,也无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我一时噎住,觉得再无话说。

许是这事打击太大,红袖一连几日都情绪低落,帕子只塞腰间,再也瞧不见她甩来甩去。便是称呼,也从“奴家”改成了“奴婢”,让我一时很是不惯。

不知怎的,素衣提了斩妖剑要打杀我这事,传得很开,除夕宴后就回了洞府的白骨夫人和桃花仙也听到了信,提了各色礼品前来探望。既已决定要在这妖怪窝里过一辈子,这样的人情往来必少不了,我只得强打精神应酬她们两个。

桃花仙还是一如既往的娇俏直爽,上来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公主,公主,听闻当时素衣提了斩妖剑直扑你那院子,先把你院中侍女杀了个干净,又一剑砍坏了大半个屋子,可是真的?那斩妖剑真有那般威力?”

这话果然是越传越邪乎,我忙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素衣并未打杀我院中侍女。”

“真的?”桃花仙一脸诧异,一迭声地问道:“素衣竟这般好脾气?不是说她爆炭一样的脾气吗?竟未伤你院中一个侍女?这是提着剑去装样子去了?”

“她也不是好脾气。”我噎了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想这样一说更是惹人好奇,不说桃花仙,就连白骨夫人都来了兴趣,问道:“不是她脾气好,那是为何?”

我还未回答,旁边的红袖却是嘴快,愤愤答道:“哪里是她脾气好,还不是因为咱们跑得快!她刚一进院子,院外的姐妹就都四散跑了,我和一撮毛被堵屋里,亏得机灵,从后窗逃了。”

桃花仙与白骨夫人听了对视一眼,这才又都来看我,“那公主?”

我默了一默,只得诚实答道:“我跑得慢些……”

于是,就一个人被素衣堵屋里了。

白骨夫人愣得一愣,伸手过来轻拍了拍我手臂,安慰道:“慢有慢的好处。”

她二人许是也觉得这话题继续谈下去有些尴尬,忙就岔开了话题。桃花仙又问道:“还听说大王丝毫不惧那斩妖剑,一掌就把剑给劈断了,可是真的?”

这倒是真的。黄袍怪掌心虽被剑戳了个血窟窿,不过却不算有多严重,这几天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点头,“真的。”

白骨夫人面上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大王道行真是深不可测,想那斩妖剑,莫说一般的小妖沾之即死,便是有上千年道行的,被那剑刺一下也要元气大伤,大王却能一掌劈断那剑,可见这道行岂不是要上万年了?”

桃花仙惊道:“上万年?那不早该成仙了么?大王怎还在凡间做着妖呢?”

我对妖精这物种不大熟悉,闻言忍不住插嘴道:“修万年就能成仙?”

桃花仙嘴快,噼里啪啦地答我道:“公主你不是我们这一行的,有所不知,这世间万物不论高低贵贱皆有灵性,若能吸得日月精华,潜心修炼,再得些机缘,必能脱得混沌,修出灵根。不过呢,这物种不同,灵性也各有不同。有那聪慧些的,修得几百年便可得了人形,再修个几千年,熬过了那天劫,就可位列仙班。”

听到此处,我不由转头去看红袖,她才修了三百余年便得了人形,这样说来竟还是个天降奇才了?

红袖面上露出自得之色,口中却是谦虚,“哎呀,奴家可不行,奴家全靠了大王点拨才能得了这人身。”说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忙又道,“一撮毛也不成,她比奴家还不如,全靠了大王法力加持这才能变幻成人,夜里睡着了都还要变回原形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怕虎大王。”

桃花仙那里又继续说道:“既有那聪慧的,就也有那愚笨的,听说啊,有那修了许多年也修不成个人形的呢。”

“你们年轻,见识少些,这个我可是听人说过的。”白骨夫人插言,说得煞有其事,“自此西去不知几千几万里,有一处大河,河里有个老鳖,修了不知几千年,才刚刚会说人语,连本壳都脱不了,得不了人身呢!”

“真有此事?竟还有这样愚笨的?”红袖从一旁问道,满脸惊奇,“修得数千年都得不了人身?”

白骨夫人点头,叹道:“当然,世间万物,什么样的没有?修行这事,也是看造化!”

这话一出,桃花仙与红袖两个也不由跟着感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片刻工夫,便扯得远了,全忘了之前还在说黄袍怪有万年道行这事。我心中却还记挂着,待送了桃花仙与白骨夫人离开,忍不住问红袖道:“你说你家大王到底是个什么妖?”

红袖正收拾桌上的茶盏,闻言回道:“哎哟,这个奴婢可真不知道,咱们大王藏得深呢!不过,公主放心好啦,总不是修了千年都不得脱壳的老鳖!”

我瞧得她说得肯定,不由奇道:“怎生见得?”

红袖笑了一笑,“瞅瞅那模样就不像啊,咱家大王长得多俊啊!”

我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纵是黄袍怪那张凶恶丑陋的面孔,瞧起来也像是山里跑的,不像是水里养的精怪。不过,虽这样想,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阴影,待晚间他回来时,便忍不住多瞅了他几眼。

不想黄袍怪却是机警,拿眼瞥了瞥我,问道:“你看什么?”

我暗暗咬了咬牙,与他商量道:“你再变回原来那张丑脸给我瞧瞧。”

黄袍怪闻言稍露诧异,微微挑了挑眉,又倾身凑近了我,低声调笑道:“做什么?难不成这张脸看得腻烦了,又想我那张嘴脸了不成?我若真变回去,怕是你又要说无处下嘴了。”

他分明是有意取笑,也幸亏我脸皮厚实,并不觉得如何羞臊,只用手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变吧,变回去给我看看!”

黄袍怪被我缠得无法,这才抬袖遮住了脸,待那袖子再落下来时,便又变成了最初的模样,青面獠牙,金睛闪闪。

想当时黑松林内初见,我曾被这副嘴脸吓得腿软,不想此刻再见,却也觉得寻常。我生怕他再变换回去,忙用手捧住了他脸,定眼细看了半晌,才不由慢慢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像,真的不像。”

“不像什么?”黄袍怪奇道。

“不像——”我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忙就打住了,松开手向他笑了一笑,遮掩道,“没什么,你快把嘴脸变回去吧,小心红袖她们进来看到,还以为我背着你偷人呢!”

黄袍怪虽变回了原本模样,却是不肯依饶,见我要走,一把抓住了,问道:“少糊弄人,你刚才那般仔细瞅我,到底在看些什么?快说,今儿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若不说,待我找红袖问出来,看我放不放过你。”

他一说这话,倒是叫我有些恼了,反问他道:“你能怎么不放过我?怎么?还要吃了我不成?”

黄袍怪却不急,只似笑非笑地看我,道:“少倒打一耙,你快些说,省得我使手段。”

我瞧着撒娇使泼都躲不过去了,瞧了瞧他,只得先与他讨价还价,“说了你不恼?”

“不恼。”他笑着应我。

我又看了他两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白天时候桃花仙她们来过……”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又问:“这我知道,然后呢?”

“她们说你道行深,怕是已有万年,可是真的?”

黄袍怪不置可否,仍问:“然后呢?”

我本想着岔开话题,把刚才那事遮掩过去,不想他却不肯上当,只得半真半假地说道:“后来还说到修仙这事,说是修了万年的一般早就成仙了,只有那些愚笨的,怕是才仍做着妖。所以,我才想再看看你之前那张嘴脸,瞧一瞧你到底是聪明的,还是那愚笨的。”

黄袍怪听得微微眯眼,“怕是还有下话吧?”

我抬眼怯怯看他,不敢再说下去。

“你们还说什么了?”他又问。

我觉得这事怕是要瞒不住,他只要把红袖叫进来一问,红袖那小嘴叭叭的,非但会竹筒倒豆子倒个干净,还要给我多倒出二两来!既然这般,不如先搏个坦白从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我先向他讨好地笑了一笑,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退身子,这才小心说道:“白骨夫人说,西边有条大河,河里有个老鳖修了数千年,只才会说人言,连壳都脱不下呢,怕就是个极愚笨的……”

就瞧着黄袍怪的脸似是越来越黑,他盯着我,额头青筋都隐隐直跳,唇角上却是带了笑,似笑非笑地问我道:“所以你瞧着,我与那老鳖长得到底像与不像?”

“瞧您这话说的!”我干笑,忙答道,“自然是不像的!”

“哦?当真?”他又问。

“一千个真,一万个真,千真万确!”  我忙举手发誓,一面说着,一面转身便往外跑,不料却仍是慢了半步,被黄袍怪从后一把扯住了。

许是这妖和人有着通性,不论是人还是妖,都不大愿意被人说成是王八的,哪怕是成精的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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