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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璇玑暗叩


且说王曜拒了赵干之后,心无旁骛,依旧每日田间劳作。

这日正午,烈日当空,晒得田土发烫,知了在道旁柳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

王曜正与母亲陈氏在田里为粟苗除草。

陈氏心疼儿子,不时让他到树荫下歇歇,王曜却只是抹把汗,笑道:

“娘,我不累,把这垄草除完再说。”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又是一阵喧闹,比昨日赵干来时更甚,还夹杂着少年们兴奋的唿哨与嬉笑声。

王曜直起身,手搭凉棚望去,只见田埂小路上,王铁等几个半大少年正簇拥着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身着浅杏色轻罗襦裙、头戴帷帽的少女,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姿窈窕,步履从容,身旁跟着一个青衣小婢,前后各有两名身形健硕、家丁打扮的汉子护卫。

这一行人出现在这山村田埂之上,显得格外突兀扎眼。

“曜叔!曜叔!快看!仙女!来找你的仙女!”

王铁远远便兴奋地大喊,引得周围劳作的乡邻纷纷停下活计,好奇地张望。

那少女一行渐行渐近,王铁等人虽被家丁警惕的目光逼得不敢太过靠近,却仍不远不近地跟着,七嘴八舌地问:

“小姐从哪里来?”

“渴不渴?俺家有好喝的山泉水!”

“找曜叔啥事啊?俺给你带路!”

那少女似乎并不以为忤,偶尔还侧首对王铁等人微笑点头,帷帽轻纱拂动,虽未见容颜,但那仪态风度,已让一干乡野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王曜眉头微皱,心中已隐隐猜到来者身份。

昨日那赵干才刚走,今日便有如此阵仗的女子寻来,莫非是那董县令的家眷?

他放下锄头,对身旁面露疑惑的陈氏低声道:

“娘,怕是县令又派人来了”

陈氏闻言,也是一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鬓角与粗布衣衫。

转眼间,一行人已至田边。

王铁抢步上前,咧着嘴笑道:

“曜叔,这位小姐说是从县城来的,特地来找你!”

说完,他觑着那少女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反而隔着轻纱似乎对他笑了笑,顿时骨头都酥了半边,赶紧退到一旁,却又不舍得走远,与几个伙伴挤眉弄眼地看热闹。

那少女停下脚步,纤手轻抬,将帷帽前沿的薄纱掀起,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娇靥。

正是董璇儿。她今日未施浓脂,只淡扫蛾眉,更显得肌肤莹润,杏眼含波。

目光扫过田间,掠过那些好奇张望的村民,最后落在王曜身上。

当看到王曜头戴斗笠,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裤脚挽到膝上,赤足沾满泥巴,正手持锄头立于田间时,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讶异的光芒,但随即被更浓的好奇与兴味所取代。

她原以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驳倒南朝名士、被天王亲赐羽林郎的太学生,纵非锦衣华服,也当是青衫整洁、气质清冷的书生模样。

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一副地道的农夫形象。

然而,奇怪的是,这身打扮非但未损其气质,反衬得他身姿更显挺拔,那被日光晒成小麦色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深邃,如同山涧清泉,沉静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位可是王曜王郎君?”

董璇儿敛衽一礼,声音清脆悦耳,带着长安官话特有的韵味。

“小女子董璇儿,家父华阴县令董迈,冒昧来访,打扰郎君劳作,还望海涵。”

王曜放下锄头,走上田埂,拱手还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

“原来是董小姐,山野之地,泥泞不堪,恐污了小姐绣履。不知小姐屈尊至此,有何见教?”

他语气平淡,带着明显的疏离。

董璇儿仿佛未察觉他的冷淡,嫣然一笑,如春花初绽:

“郎君客气了,见教不敢当。昨日家父遣赵户曹来请,闻郎君以农事繁忙推辞。家父深感遗憾,又觉或恐赵户曹言辞未能尽意。璇儿不才,今日特来,是想亲向郎君陈情,再申家父相邀之意。”

她话语婉转,将昨日被拒之事轻轻带过。

王曜心中冷笑,果然为此而来。

他神色不变,道:

“小姐言重了,昨日王曜已向赵户曹言明,才疏学浅,不谙刑名,实难相助。且田间稼穑,正值关键,片刻离不得人。小姐请回吧,代王曜谢过县尊美意。”

董璇儿却不急不躁,目光扫过那片整齐的区田和长势颇佳的苗株,赞道:

“早闻郎君不仅文采斐然,更精于农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田亩规划井然,苗株茁壮,远胜寻常,想必便是郎君太学所习的新法吧?真乃学以致用,惠及乡里,令人钦佩。”

她先扬后抑,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

“然而郎君,农事固本,刑案亦关民生。那赵贵横死,其家眷悲恸,里间议论纷纷,若不能早日查明真凶,恐人心不安,市井不宁。郎君心怀苍生,岂忍见冤沉海底,凶徒逍遥?家父虽竭尽全力,奈何此案甚是蹊跷,寻常手段难窥其奥。郎君才智超群,思维缜密,或能另辟蹊径,洞察幽微。这非为官府办事,实乃为民请命,彰显公道啊!”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高了王曜,又将破案与“为民请命”的大义联系起来,若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心动。

然而王曜只是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方淡然道:

“小姐谬赞,王曜愧不敢当。刑名之事,自有法度规程。县尊明察秋毫,贼曹经验丰富,假以时日,必能水落石出。王曜一介布衣,实不宜插手公门事务,徒惹非议。至于苍生百姓......”

他目光扫过四周的田垄与远处低矮的村舍。

“王曜眼下所能为者,便是尽力侍弄好这几亩薄田,若这区田之法果有成效,或可推广乡邻,多收三五斗粮食,便是实实在在的功德。小姐请回,不必再多言了。”

董璇儿没料到王曜如此油盐不进,连“为民请命”这顶大帽子都压不住他。

她细白的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但很快又被更浓的兴趣取代。

这王曜,果然与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她忽然展颜一笑,不再纠缠案情,反而指着田地问:

“郎君,这区田之法,听起来颇有意思。不知璇儿可否近前一观?这溲种又是如何操作?”

说着,竟不等王曜回答,便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向田垄迈了一步,绣花鞋顿时沾上了泥点。

一旁的丫鬟碧螺惊呼:

“小姐!仔细脏了鞋袜!”

董璇儿却摆摆手,兴致勃勃地看着王曜:

“郎君,可否为璇儿讲解一二?”

王曜见她突然转换话题,心下警惕,但对方以请教农事为名,倒不好直接驱赶,只得简略道:

“区田之法,便是深挖作区,集中肥水,以利作物生长。溲种乃以特定物料拌种,可防虫抗旱。皆是古法,并非王曜独创。田间日头毒辣,小姐金枝玉叶,还是请回吧。”

董璇儿却似未闻,反而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规整的田区和新绿的苗株,又问了些选种、施肥的细节。

王曜碍于礼节,勉强应答几句,语气愈发冷淡。

董璇儿见状,心知直接劝说已然无效,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站起身,对王曜嫣然笑道:

“郎君既然农事繁忙,璇儿也不便强扰。只是今日既来,见郎君与伯母劳作辛苦,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若让璇儿也略尽绵力,体验一番这稼穑之艰,如何?”

说罢,竟真个向陈氏走去,笑语盈盈地道:

“伯母,这除草可有诀窍?让璇儿试试可好?”

陈氏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见这县令千金容貌美丽,言辞客气,虽觉其来意不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对方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倒让她这淳朴村妇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含糊道:

“小姐使不得,这粗活岂是您这身份做的……”

董璇儿却已挽起袖子,露出半截雪白藕臂,伸手便要去拿陈氏手中的小锄:

“无妨的,伯母,您教教我嘛。”

王曜见母亲被纠缠,心中愠怒,上前一步,挡在陈氏身前,沉声道:

“董小姐!田间劳作,非是儿戏!你乃官家千金,若有闪失,王曜担待不起!还请自重,速速离去!”

他语气已带上了明显的不悦与逐客之意。

董璇儿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心中微凛,但随即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涌了上来。

她收回手,敛起笑容,定定地看着王曜,忽然道:

“王郎君,若我今日不走,你待如何?”

王曜断然道:

“小姐若愿在此观赏山野风光,王曜自然无权干涉。但这田亩之家,恕不接待。娘,我们去那边看看。”

说着,便要扶陈氏离开。

“你!”

董璇儿何时受过如此冷遇,俏脸涨得通红。

眼见王曜母子真要离去,她把心一横,忽地用手扶额,身子微微晃动,声音变得虚弱:

“哎呦……这日头……好晕……”

话音未落,竟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姐!”

丫鬟碧螺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搀扶,口中急喊:

“不好了!小姐中暑晕倒了!”

王曜闻声回头,只见董璇儿双目紧闭,面色潮红,被碧螺和一名家丁扶着,看似真个晕厥。

他虽疑心此女作态,但众目睽睽之下,若真是中暑出事,终究麻烦。

他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探了探董璇儿鼻息,又触其额头,只觉触手温热,却并非高烧烫手。

“快,将小姐抬到阴凉处!”

王曜沉声吩咐。那几名董府家丁早已慌了神,闻言连忙七手八脚,欲将董璇儿抬起。

“我来。”

王曜见他们动作笨拙,恐生意外,只得上前,避开敏感部位,一把将董璇儿打横抱起。

少女身躯轻盈柔软,带着淡淡的兰麝香气,传入鼻端。

王曜心无杂念,只觉此女心思莫测,实是麻烦。他抱着董璇儿,对惊魂未定的陈氏道:

“娘,先回家再说。”

陈氏连连点头,忙在前引路。王铁等少年见状,也忘了看热闹,纷纷帮忙开路。

一行人簇拥着王曜,急匆匆向村中王家小院走去。

怀中的董璇儿,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唇角在他视线不及处,勾起一抹极浅、极快的得逞笑意。

而王曜抱着这突如其来的“麻烦”,望着不远处自家那熟悉的柴扉小院,心中唯有无奈与警惕。

这夏日的桃峪村,注定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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