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碾桐籽
“林姐姐……苏、苏婶子？”
他像是卡壳了似的，结结巴巴地喊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们……这是……”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仿佛怀疑自己大白天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林知夏，简直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姐姐，跟他印象里那个在灶台和码头忙碌的利落小娘子判若两人！
铺子里，正在淬火池边忙碌的秦铮，也被弟弟这突兀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他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的动作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他的目光越过咋咋呼呼的弟弟，落在了那个穿着浅粉衣裙，笑盈盈站在门口的身影上。
少女身姿挺拔，眉眼弯弯，新衣的颜色将她白皙的皮肤映衬得更加透亮，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
她整个人与这充斥着金属与炭火的粗犷铺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忙碌于生计的坚韧身影奇妙地重叠又分离。
秦铮握着铁钳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
心里更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他和秦有志不同，那瞬间的失神几乎在眨眼间便被压下。
他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比看其他任何事物都要久一些。
秦铮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将视线重新投回手中的铁器上，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凝滞从未发生。
但若是细看，会发现他敲打铁坯的节奏，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一点，节奏也不如一开始那般有规律。
林知夏被秦有志夸张的反应逗笑了，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小圈，裙摆划出优美的弧度。
“怎么样，有志，新买的衣裳，好看吗？”
“好、好看！太好看了！”
秦有志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猛点头，脸都有些红了，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苏慧娘也被这气氛感染，腼腆地笑了笑。
秦有志还围着林知夏说话，里面打铁的秦铮有几分不爽。
“啧——”
秦铮偏头将铁锤拿起。
“咚”的一声，铁锤落地的声音响起。
“有志，我让你送的废铁料子怎么还没送进来？”
秦有志一听，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连忙捡起地上的废铁料子，快速对林知夏和苏慧娘道。
“林姐姐，苏婶子，我先进去了。”
“去吧。”
林知夏还往里望了一眼，但只看见秦铮抡锤的身影。
怕他在里面忙，林知夏也就没进去，倒是看见那对双胞胎学徒在门口朝她挥手。
林知夏朝他们二人浅浅一笑，算是打招呼。
“林姑娘，你今日好美！”
二人反应热烈，异口同声夸赞林知夏。
林知夏听着他们二人的夸赞，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快步跟着苏慧娘离开了。
等到家的时候，临近黄昏，日头还没落下，橘黄色的阳光照在小院里。
苏慧娘推着小车清洗锅碗瓢盆，林知夏则将竹焙笼里的桐籽都倒在陶盆里。
这些经过充分烘干的桐籽，模样与之前已大不相同。
原本黑褐色、略带光泽的外壳，因水分散失，颜色变得更深沉。
近乎黑褐色，表面那些凹凸的纹路也更加清晰深刻。
林知夏抓一把在手里，感觉轻飘飘的，互相碰撞时发出“咔啦咔啦”的干爽脆响，再没有之前那种略带韧性的感觉。
凑近闻，那股略带刺激性的桐油气味似乎被锁在了坚硬的壳内，变得更加内敛。
“娘，您看，这桐籽烘得正好，已经干透了！”
林知夏捧起一把，满意地对母亲说道。
苏慧娘擦干手走过来，捏起几颗看了看，点点头，“是干了，咱们去把后院的石臼搬过来。”
这石臼还是牛叔留下的。
整块青石雕成，臼底还沾着点陈年的米糠，石杵的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
一看便知这石臼从前是用来碾米的。
林知夏挽起袖子，把石臼搬到院中的青石板旁，又找来个干净的木盆放在旁边。
苏慧娘手上拿着石杵紧随其后。
林知夏先往臼里舀了小半瓢桐籽，双手握住石杵的木柄。
胳膊微微发力，“砰” 的一声，石杵重重砸在桐籽上，几颗壳子应声裂开，露出里面的仁。
“咚咚咚——”
她按着节奏，一下一下地舂着，石杵撞击石臼的闷响在院子里散开。
每砸一下，就有更多壳子碎开，混着仁儿变成细小的颗粒。
不到半个时辰，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但林知夏却没停，只偶尔用手背蹭一下汗。
苏慧娘看在眼里，从屋里端来碗温水放在旁边，又拿起小笤帚。
这小笤帚是用扎大扫把时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不好用来扫地，但是用来扫石臼还是十分方便的。
等林知夏舂得差不多了，就小心地把臼边沾着的碎料扫进去。
“慢些舂，别太急，咱们慢慢来，今日弄不完明日再弄也成。”
她说着，还伸手帮林知夏扶了扶石杵。
林知夏点点头，喝了两大口温水。
她看着石臼里被苏慧娘扫过的地方，有些没碾到的桐籽暴露出来。
林知夏重新调整了力道，石杵落下的位置更匀了。
又舂了片刻，她停下把石杵靠在臼边，伸手捻起一点碎料。
瞧着是棕褐色的粉末，混着细小的壳渣，捏在手里沙沙的。
“差不多了，再碎就成粉了，不好蒸。”
林知夏说着，把臼里的碎料倒进木盆。
苏慧娘赶紧用小笤帚把臼底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碎渣都没落下。
天渐渐黑下来，外面的视线不好，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但好在所有的桐籽都碾完。
蒸料需要在厨房进行。
苏慧娘已经在厨房点上油灯。
林知夏把灶膛里的余火拨旺，添了两块干柴，等锅里的水 “咕嘟咕嘟” 冒起白汽，才把铺了笼布的蒸屉架上去。
她抓了一把碎料撒在笼布上，薄薄铺了一层，碎料一接触蒸汽，就有股熟香漫出来。
这味道闻着比生桐籽的气味温润，像炒过的坚果，又带着桐油特有的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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