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一事相求
放榜第三日,沈蕙笙收到一封无名信笺。
此时她已从客寮迁入讲律院弟子所居的屋舍,这里住满了正式弟子,比客寮要更加热闹许多。
可她展开那封信的刹那,却只觉这屋舍分外清冷。
也许是因为,那封信太静了。
信纸洁白如雪,字迹沉稳清隽,每一笔都收得极敛。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
“若你愿,江南之后,可再往更高之处。”
那笔迹太熟悉,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这样,就能穿透纸面,看到字后那个克制沉默的身影。
简知衡……这是什么意思?
窗外残雪未融,几枝早梅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天色有些阴郁,檐下滴水不断,冬日将尽未尽,春意仍未萌动。
一缕风卷进屋中,吹得信纸微微一颤,她急忙伸手按住,指腹一触纸面,才惊觉自己掌心一片冰凉。
那一刻,她脑海空白一片,又像是同时翻涌起千帧旧影。
她想起他的字,他的话,他的人。
想起他温柔而平静的笑意,想起他轻声唤她三娘的眼神。
她还想起了他的身份——讲律院总裁之子。
那是她未曾触及、也不敢多想的更高之处。
可她也知道,正因为这层身份,他才至今留在了江南,只因——避嫌。
否则,以简知衡之才,早该在京城大放异彩,他才是可再往更高之处之人。
可他却写下了这封信。
他究竟是何意?
让她去京城……他也会去么?
他若不去,又为何留下此言?
难道,他是在让她……走?
一念至此,她胸腔仿佛被什么沉沉压住。
换作旁人眼里,这句话或许只是顺水推舟的鼓励,一句出自惜才的提点。
可唯有她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这句话。
他不是鼓励,也不是推她一把。
而是——一种最真切的认可。
认可她可以走上一条更高、更远的路。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封信——是他迟疑了多久,才最终写下的。
是压抑了怎样的情意,又抽离了怎样的自己,才终得这样一句,像是风过雪痕,消散之后,不留痕迹。
沈蕙笙只觉得心口被空落了一块。
她要去找他问清楚——
她猛地起身,推开门扉便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寒风扑面,吹得她眼睛生疼,可她的脚步却不曾迟疑半分。
她的心跳得极快,像是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烧着,催促她往前、再往前——
去找他。
她知道他住在哪一间。
那是讲席官所在的小院,门前一株老桂树,冬日已然光秃,却有积雪覆枝。
她远远便望见,院门是开着的。
他在——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到门前,见到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温润身影……是庭吏。
庭吏正在他房间里摆弄几盆盆栽,见她匆匆而来,先是一怔,而后才想起施礼。
沈蕙笙有些发懵,半晌才问开了口,声音发涩:“……简讲席不在么?”
庭吏一脸疑惑:“简讲席?他三日前便动身去了京城,好像是……去亲自呈交旧卷整理一事。”
三日前,正是她放榜之时。
她怎么没想到,若他人在这里,又何必写信呢?
她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只觉脚下虚浮,心口发紧,几乎要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将要退出去的那一瞬,眼角余光掠过屋内。
那是几幅悬挂在墙上的画作,笔触清隽俊逸,墨气沉着,山川高远,林木森然,皆是胸中丘壑的写照。
即便她不懂画,也能看出画作不俗。
可在一众大作之间,却偏偏夹着一幅小像。
那画像笔触稚嫩,却格外用心,正是来娣盼娣当时所画的简知衡。
一时间,她胸口忽地酸胀,眼眶热意逼上来。
她竟有些想笑——堂堂正讲官,怎会将一幅孩童涂鸦郑重悬挂?
可她又笑不出来。
笑意卡在喉间,被酸楚生生压下。
她忽然意识到,一向沉稳内敛的他,却也会把最笨拙的真心,珍而重之。
这一刻,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是想说什么,可又无处可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沉稳而熟悉,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是他回来了。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确实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却不是简知衡。
“孟考官?”她微怔,随即回神,自己本就在讲席官的住所,孟承安在这并不奇怪。
孟承安像是听见她的声音特意走出来的,一身常服却衣冠整齐,见到她摆了摆手道:“不要再叫我考官了,考试结束了,你做的很好。”
沈蕙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讲席。”
孟承安沉默了一瞬,忽而出声:“小沈姑娘,你若不赶时间,可否到我屋内一叙?”
沈蕙笙抬眼望去,见他神情仍旧肃穆,却有些不同了,仿佛严师的锋芒收敛,转而更近乎一位长辈。
她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随他步入屋内。
孟承安请她在案前坐下,替她斟了一盏热茶,茶香氤氲,他却并未急着开口,只静静打量了她片刻。
沈蕙笙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局促,低下头去,指尖不自觉在盏沿轻轻一扣。
良久,孟承安才缓缓开口:“你是来找知衡的?”
沈蕙笙心头一颤,本想否认,可迎上他那双平静的眼睛,却忽觉再多推辞都显得苍白。
“……是。”她低声应道。
孟承安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他沉吟片刻后,又道:“知衡的家世,你应当清楚吧?”
沈蕙笙眉心一动,却没有立刻回答。
孟承安并未催促,只缓声续道:“他的父亲简廷谦,是我昔日同窗,也是至交旧友,他赴京任命后,知衡便一直是我看着长大的。”
沈蕙笙听到这里,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写满了惊讶。
孟承安淡声道:“你不用这么意外,简家世代高门,朝中几乎处处是其门生与旧属,可知衡却从未因此走过捷径,宁愿兜转迂回,也要走得清清白白。”
沈蕙笙唇瓣轻抿,却半晌无言。
“廷谦常年在京,心里却始终牵挂着知衡。我亦如是。”
孟承安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郑重:“小沈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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