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风雪回信
晨光淡薄,沈蕙笙穿过廊下,步子却比往常更慢。
廊角堆着几只行囊,是放榜后有人准备先行离院,耳畔是晨课的钟声正起,声声沉重,仿佛能压碎霜雪。
她想起了方才孟承安的话语,心绪却远比钟声更沉。
“小沈姑娘,我希望你——能去京城。”
沈蕙笙闻言,望着孟承安,一时怔住。
京城——两个字沉甸甸地落在她心头。
那里意味着更高的讲席,更难的律案,也意味着无上的权势与风光。
她唇瓣微动,最终却只吐出一句:“为什么?”
孟承安目光不转,缓缓道:“因为你和知衡都该走得更远。”
沈蕙笙垂下眼眸,似在思索他话中的深意。
孟承安又道:“廷谦一直觉得,是自己误了知衡的前程,他曾说过许多次,想要告官归家,只要他不在朝堂,知衡便能施展拳脚。”
话到此处,孟承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缓缓,却带了几分试探:“可知衡不肯,他之心性,非为父荫。他始终不肯入京,然倘若有同道在侧,他心中或许……便有了去处。”
“……我?”沈蕙笙心口猛然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为什么是我?”
同道不计其数,胜于她者更是不计其数……
“因为你不一样。”孟承安神情沉静如常,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你在京中,不是依附于他,而是并肩而立,如此,他纵然再固执,也会知道,那一步并非为父荫,而是为你。”
——为她?
沈蕙笙唇瓣无声微动,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思绪翻涌。
那封信上的字句忽然又浮现在眼前——
若你愿,江南之后,可再往更高之处。
晨钟余韵尚在,空气里仍带着雪后的清寒,沈蕙笙立在长廊尽头,回神过来时,掌心已被指尖硌得生疼。
院中弟子三三两两走过,有人谈笑着收拾行囊,有人急匆匆赶往讲堂,喧闹声将她从回忆中拽回。
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心湖虽仍未平,却已泛起一丝决意。
她整了整衣襟,转身回了屋舍。
阳光自窗格斜洒,照亮纸面,她俯身执笔,笔尖在纸上悬停良久,最终只落下了四字。
——但愿无负。
她曾立誓此生不为情所困,这四个字,是对她这封信的答复,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
她将信笺折好,小心地放入信封,递给一名信差。
日影几度移转,长廊外早已天色将昏,暮色沉沉,仿佛她这一日的心绪都浓缩在这封信里。
看着信差的身影渐行渐远,沈蕙笙心头忽地一松,又忽地一紧。
她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顺利抵达,也不知道当他看到这四个字时,会作何感想。
可她知道,她已将自己最重要的承诺,交付给了这封信。
信自江南启程,千里风雪而入京。
简知衡展开信笺时,正是京城暮雪新歇。
他指尖停在“无负”二字上,神情一瞬微动。
京城内灯火万千,长街上灯火连绵,宫阙辉煌,市肆喧然,与江南廊下的孤灯冷雪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须臾,他轻轻阖上信笺,将它收入袖中,眼底深色未散。
那一刻,他已知——她终会走到更远之处。
—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江南风雪又是一年。
自简知衡自京返院起,沈蕙笙已在江南讲律院修习理律近一年,她从最初只能远远望见他于高席讲案,到如今已能正襟听课,渐入其门。
旁人只见新人锋芒渐露,却不知这一年,于她而言,意义更深。
不止是迎新,更是因要辞旧。
这一年——是她人生的转折之年。
她的长兄沈修言,一个在她记忆中沉默寡言、忠直清正的人,她“夺舍”而来时,他早已远在镇江任江南兵曹司佐,分管军需库账,鲜少归家,所以她与他,算不上多有感情。
她对他的所有记忆,都来自前世的“沈蕙笙”。
在那段记忆里,沈修言是一个不擅言辞,却会在她生病时默默守在床前,一声不吭替她换过几次湿帕的人。
是一个自己不苟言笑,却总会把最细软的糖子、点心留给她的人。
是一个纵然再冷硬,也舍不得对妹妹皱一下眉头的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前世的“沈蕙笙”对他的依赖与爱意,可那情感太过浓烈,并不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旁观者。
可她又知道,她此番重写命运,有一半,是为他。
若非沈修言被错断的“缓流徙案”惊动朝野,沈家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前世的“沈蕙笙”,更不会肝肠寸断,在江边焚信后,投江自尽。
而那封信,正是她写给陆辰川的遗书——那个主断“缓流徙案”之人。
“终此一生,我未曾后悔相识,只悔未能相知。若有来生,愿再见他一次,只一次,亦好。”
好傻的姑娘……为什么在生命的尽头,还要惦记着那“罪魁祸首”?
她虽然无法理解前世的“沈蕙笙”对长兄与陆辰川的复杂情感,却清楚,这两个人,是她此番重生必须直面的命数。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不只是为了沈家这一门一姓,而是为了还律以公,令那蒙尘的真相,能在公堂之上重见天日。
陆辰川——
每每听到这个名字,沈蕙笙心底便会不由自主涌起难以抑制的波澜。
他的断案笔录,几乎成为讲律院高阶课程的必讲之案。
学子们提笔如飞,字字珍之,唯独沈蕙笙,执笔的手悄然颤了一下,才强自稳住。
而每当简知衡提及此人,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神色间的一瞬异样。
纵然她眉目很快敛下,装作镇定,可他还是看得分明。
——陆辰川。
简知衡不曾点破,只在讲案之余,目光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似乎心知肚明,却始终不言。
这个名字,如同案卷上的墨痕,沉沉覆在纸上,难以磨灭。
于简知衡是,于沈蕙笙更是。
她知道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缓流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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