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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危机


夏日的夜晚,蛙声如鼓,蟋蟀在草丛间吟唱。苏晚坐在东厢房改造的简易工作台前,就着新添置的明亮灯泡光芒,脚踏着那台老式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与窗外的虫鸣交织成一首独特的夜曲。

她手中正在缝制的,是村里木匠老陈定做的一条工装裤。老陈常年与木头打交道,普通裤子不是被磨破膝盖就是裤腿太长行动不便。苏晚仔细测量了他的身材,特别加宽了裤腿,在膝盖和臀部用了双层布料加固,腰身也根据他经常弯腰的特点做了调整。深蓝色的劳动布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针脚细密均匀,线条流畅。

陆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晾温的绿豆汤。他没有立刻打扰,而是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灯光下,苏晚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灵活的手指引导着布料在针板下平稳移动,那专注的侧影让陆衍心头微微一动。

“歇会儿,喝点绿豆汤。”他将碗放在工作台角落,声音不觉放轻了些。

苏晚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满足的笑容:“马上就好,就差裤腰的扣眼了。”她手下不停,脚蹬缝纫机的节奏依然稳定。

陆衍没再催促,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拿起苏晚画的设计草图翻看。那些图样虽然笔触稚嫩,但标注详细,能看出她花了不少心思研究人体结构和劳作习惯。

“老陈这条裤子,明天就能交货。”苏晚一边忙活一边说,“他预付了五毛钱定金,说好了交货再付七毛。这一条裤子,刨去布料成本,能净赚八毛左右。”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小的自豪。这比种菜来钱快,而且不受季节天气影响。

陆衍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红的指尖上:“不急,慢慢来。别累着。”

“不累,就是刚开始,有些不熟练。”苏晚终于停下脚踏,拿起小剪刀仔细修剪线头,然后将完成的作品举起来端详。裤子版型挺括,针脚扎实,几个关键部位都做了加固处理,看起来既实用又比供销社卖的成衣多了几分精气神。

“试试?”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衍。

陆衍愣了一下,接过裤子,比量了一下:“这是按老陈尺寸做的。”

“我知道,就看看大体效果。”苏晚催促道,“你身高体型跟他差不多。”

陆衍依言换上裤子。果然,裤腿长度合适,腰身贴合却不紧绷,特别是臀部和膝盖处,预留了充足的活动空间,蹲下起身毫无束缚感。

“怎么样?活动方便吗?”苏晚绕着他转了一圈,仔细查看。

“很舒服,行动方便。”陆衍实话实说,这裤子确实比他现在穿的任何一条都合身利落。

苏晚满意地笑了,像是得到了最高褒奖。她接过陆衍换下来的裤子,小心地折叠整齐用牛皮纸包好,准备明天交货。

“今天王婶又介绍了她娘家的嫂子过来,想给家里两个孩子各做一身夏天穿的短褂短裤。”苏晚喝着绿豆汤,说起今天的收获,“布料他们自己出,两身衣服给一块二手工费。我算过了,抓紧点时间,两天就能做完。”

不知不觉间,她的“小生意”已经悄然起步。靠着实惠的价格、精细的手工和贴心的设计,口碑渐渐在村里和邻近村落传开。来找她改衣服、做新衣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陆衍看着她掰着手指计算工时和收入,脸上洋溢着充满干劲儿的光彩,心里软成一片。他喜欢看她这样为了自己的小事业专注投入的样子。

“明天我去公社送菜,顺便看看供销社有没有新来的布料。”陆衍说道。他注意到苏晚为了省钱,接活用的多是主家自备的布料,自己手头并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料子。

苏晚惊喜地抬头:“真的?我想看看有没有透气一点的棉麻料子,夏天穿凉快。再有没有结实的卡其布,适合做工作服。”

“好,我记下了。”陆衍点头,将她的需求默默记在心里。

第二天,陆衍从公社回来,自行车后座上果然绑着一大包东西。不仅有苏晚想要的几种布料样品,还有几本旧书籍——《服装裁剪基础》、《常见缝纫技巧图解》。

“这些书……”苏晚惊喜地翻看着那些虽然旧却保存完好的书籍,如获至宝。

“废品站淘的,看着有用就买了。”陆衍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但苏晚知道,他一定是特意去找的。这份无声的支持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动。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抱起布匹和书籍跑回了工作间。

陆衍怔在原地,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耳根发热,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有了专业书籍的指导和新布料的补充,苏晚的服装制作如虎添翼。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修改和基础款式的制作,开始尝试更复杂的设计。根据书上的知识,她学会了打版、放码,能够为不同体型的人量体裁衣。

这天,村里准备国庆办喜事的赵家姑娘来找她,想请她做一身结婚穿的红衣裳。不是传统的旗袍,而是想要“城里姑娘穿的那种小翻领、收腰的列宁装”。

这是个不小的挑战。苏晚仔细为赵家姑娘量了尺寸,反复修改设计图,又在废布上练习了几次,才敢在贵重的红缎子上动剪刀。

那几天,工作间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陆衍劝她别太辛苦,她却摇摇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这衣服可不能马虎。”

最终成品出来时,赵家姑娘试穿上身后,惊喜得在镜子前转了好几个圈。剪裁合体的列宁装完美勾勒出她年轻的身材曲线,小翻领显得人精神又秀气,腰部的收束恰到好处,既显腰身又不失庄重。

“晚晚姐,你手艺太好了!这比我之前在县城百货大楼看到的成衣还好看!”赵家姑娘拉着苏晚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

这身结婚礼服成了苏晚最好的广告。很快,不仅是村里,连附近镇上都有年轻姑娘慕名而来,请她做衣服。苏晚的小工作间越来越热闹,收入也稳定增加。

然而,就在苏晚的服装生意渐入佳境时,一直看似缓和的家庭矛盾,终于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爆发了。

夏末秋初的一个傍晚,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刚送走一位来取衣服的客人,正准备做晚饭,母亲李桂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晚晚……快,快回家看看!你爹……你爹他晕倒了!”李桂芹带着哭腔,一把抓住苏晚的手,力气大得掐得她生疼。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扯下围裙就对刚从地里回来的陆衍喊道:“陆衍,我爸出事了!”

陆衍脸色一凝,放下锄头:“走。”

三人匆匆赶回苏家。一进院门,就看见苏富贵瘫坐在院里的椅子上,脸色蜡黄,呼吸急促,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苏明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

“爹!”苏晚冲上前,握住苏富贵另一只冰凉的手。

“叫……叫医生……”苏富贵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虚弱。

“我去套车,送公社卫生院!”陆衍当机立断,转身就去牵院里的驴车。

“等等!”李桂芹却突然拉住他,眼神躲闪,语气支吾,“去卫生院……得花多少钱啊?要不……要不先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看?”

苏晚看着母亲在这种时候还首先考虑钱,又气又急:“妈!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钱不钱的!爹这情况看起来不轻,赤脚医生哪看得好!”

“可是……可是家里……”李桂芹急得直跺脚,眼泪掉了下来,“上次修房子,加上给小明的学费,家里已经没多少积蓄了……”

苏晚瞬间明白了。父母是怕付不起医药费!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钱的事不用担心,我和陆衍有。陆衍,快去套车!”

陆衍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快步离去。

李桂芹听到女儿这么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声更大了,不知是担心丈夫,还是庆幸医药费有了着落。

驴车很快套好,陆衍和苏晚小心翼翼地将苏富贵扶上车。苏富贵此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闭着眼。李桂芹和苏明也跟着上了车。

赶往公社的路上,气氛凝重。夜色渐浓,蛙声和虫鸣似乎也消失了,只有驴车轱辘压在土路上发出的单调声响和苏富贵偶尔压抑的呻吟。

苏晚紧紧握着父亲冰凉的手,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前世父亲在她离婚后冷漠的面孔与眼前这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心情复杂。怨恨吗?也许。但更多的是一种血脉相连的心疼和无力感。

她抬头看向前方驾车的陆衍。他挺直的背脊在夜色中像一座可靠的山,沉稳地掌控着方向,不时低声催促毛驴加快步伐。有他在,她慌乱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丝支点。

赶到公社卫生院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值班医生迅速为苏富贵做了检查,初步诊断是急性胆囊炎,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先交二十块押金。”护士拿着单子过来。

李桂芹一听这个数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看向苏晚。

苏晚没有任何犹豫,从随身带着的、准备明天去进布料的小布包里,拿出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卷钱——那是她这段时间做衣服攒下的全部收入,数出二十块,递了过去。

“医生,请一定治好我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坚定。

陆衍站在她身边,无声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劳作留下的薄茧,那坚定的力度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苏晚回头看他,夜色中,他的目光沉稳如磐石。

缴费、办理住院、配合医生……一阵忙乱后,苏富贵被推进了治疗室。走廊里只剩下苏晚一家和陆衍。

李桂芹瘫坐在长椅上,不住地抹眼泪。苏明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苏晚靠在墙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那二十块钱,几乎是她所有的流动资金,但她不后悔。只是,父亲突如其来的重病,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以为已经稳固的平静生活,也让她再次直面亲情的牵绊与负担。

陆衍去卫生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瓶水回来,递给苏晚和李桂芹她们。

“先吃点东西,保存体力。叔这边,我会想办法。”他低声对苏晚说,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晚接过馒头,却没有胃口。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的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考验着家庭的承受力,也考验着她和陆衍刚刚稳固起来的关系。

她知道,从她毫不犹豫拿出那二十块钱开始,从陆衍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合作伙伴,而是真正成为了命运与共、休戚相关的夫妻。

这场家庭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她和陆衍,必须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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