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风雨同舟见真心
卫生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夏夜的闷热,凝滞在空气中。长椅上,李桂芹还在低声啜泣,苏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苏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落在治疗室紧闭的门上,那扇白色的门像一道界限,隔开了生死未卜的父亲和她纷乱的心绪。
陆衍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像一座沉稳的山。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会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那无声的安慰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治疗室的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病人是急性胆囊炎,已经用了药,暂时稳定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如果情况好转,就不用手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桂芹几乎软倒在长椅上,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念叨着“老天保佑”。
苏晚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她快步上前:“医生,谢谢您!我们现在能看看我爹吗?”
“可以,但别太久,病人需要休息。”医生点点头,又补充道,“去一个人把住院手续办一下,预交的费用不够,还得再补三十块。”
“三十块?”李桂芹刚缓过来的脸色又是一白,求助般地看向苏晚。
苏晚的心也沉了一下。她刚才交的二十块几乎是手头所有的现金,剩下的钱都投入了大棚和服装生意的布料采购上,一时半会儿哪里凑得出三十块?
“医生,我们明天一早凑齐了钱就交,您看行吗?我爹的治疗千万别耽误。”苏晚恳求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医生看了看这一家老小,叹了口气:“最晚明天中午前。不是我们不通融,卫生院也有规定。”
“好,明天中午前一定交上!”苏晚连忙保证。
送走医生,苏晚跟着护士去安排苏富贵的病房。安顿好一切,已是深夜。苏富贵打着点滴,昏昏沉沉地睡了。李桂芹坚持要留在医院陪护,让苏晚他们先回去。
“妈,那你小心点,有事就让护士帮忙捎信。”苏晚给母亲留了点钱吃饭,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驴车走得很慢。苏明蜷缩在车角,不知是吓坏了还是睡着了,一声不吭。苏晚和陆衍并肩坐在车前,夜色浓重,只有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发出规律的轻响。
“那三十块钱……”苏晚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她知道陆衍那里应该还有些积蓄,但那是他们准备用来扩大再生产、购买新农具和布料的钱,是他们的心血和希望。
“我来想办法。”陆衍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断了她的思绪,“家里还有点,不够的我明天一早去借。”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决定。苏晚侧头看他,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轮廓,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坚定。
“可是……”苏晚想说那是他们共同攒下的家底,想说接下来的计划都需要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躺在医院里的是她的父亲,这份责任,她无法推卸,而陆衍的担当,让她心头酸涩又温暖。
“没有可是。”陆衍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黑暗,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最重要。”
简单的一句话,像暖流涌遍苏晚全身。她不再说什么,只是悄悄地将手塞进他的掌心。陆衍的手顿了顿,随即收紧,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粗糙的掌心温暖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承诺。
这一刻,什么契约,什么算计,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们是夫妻,是命运与共的伴侣,这就够了。
到家时,已是后半夜。简单洗漱后,两人躺在床上,却都没有睡意。
“明天我去找王叔和张哥他们问问,应该能凑到。”陆衍在黑暗中开口,规划着明天的安排,“大棚和地里的活你不用担心,我跟王婶她们打过招呼了,她们会帮忙照看几天。你专心跑医院和……做你的事。”他知道苏晚手头还有几件衣服的活计急着交货。
他把一切都考虑到了。苏晚鼻尖发酸,往他身边靠了靠,将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胛处,低低地“嗯”了一声。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和依赖,陆衍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任由她靠着,仿佛这是一种早已习惯的亲昵。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陆衍就起身了。他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饭,又给苏晚留了张字条和二十块钱——这几乎是他手头所有的现金了。字条上是他略显生硬却工整的字迹:“钱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我去借钱,晚点直接去医院。”
苏晚拿着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纸币和字条,眼眶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也开始忙碌起来。她先去了趟王婶家,拜托她帮忙照看家里和传个话,然后便赶到工作室,抓紧时间赶制那几件即将到期的衣服。手指飞针走线,心里却惦记着医院的父亲和去借钱的陆衍。
中午前,苏晚终于赶完了活,仔细打包好,又拿了陆衍留下的二十块钱,加上自己昨晚回来后翻箱倒柜凑出的几块毛票,匆匆赶往医院。
到医院时,陆衍已经在了。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正和一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是公社工厂的人说话。见苏晚过来,那人冲陆衍点点头,便离开了。
“借到了?”苏晚快步上前,急切地问。
“嗯。”陆衍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用橡皮筋扎好的钱,递给苏晚,“十五块。加上你手里的,应该够了。”
苏晚接过钱,沉甸甸的。她认得刚才那个人,是公社农机站的一个老师傅,以前陆衍帮他修过拖拉机,有点交情。但十五块不是小数目,陆衍肯定不止找了这一个人。
“你……你跟谁借的?会不会很难?”苏晚忍不住问。
“没事,都能还上。”陆衍语气平淡,显然不想多谈借钱的过程,“快去交费吧。”
苏晚不再多问,心里却明白,他定是拉下脸面,找了不少人。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傲的男人,为了她家的事,做到了这一步。
交完费,两人一起回到病房。苏富贵已经醒了,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精神比昨晚好了些。李桂芹正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喝水。
看到苏晚和陆衍进来,苏富贵的眼神复杂地闪动了一下,尤其是在看到陆衍时,那目光里掺杂着审视、别扭,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松动。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开了头,闷哼了一声。
李桂芹倒是热情了许多,连忙招呼:“衍子来了,快坐。一大早跑前跑后的,辛苦你了。”
“婶,不辛苦。”陆衍应了一声,将手里提着的一网兜苹果放在床头柜上——那是他用身上仅剩的几毛钱买的。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苏晚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他总是这样,做得永远比说得多。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和陆衍开始了医院、家里、地里、工作室几头跑的日子。苏晚主要负责医院和赶制衣服,陆衍则包揽了所有的农活和家务,还要抽空去照料大棚。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沉稳地运转着,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苏晚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和眼底的青色,心疼不已,却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在他深夜归来时,端上一碗热乎的饭菜;在他疲惫地坐在院里休息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
这种并肩作战、相互扶持的经历,让两人的默契达到了新的高度。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
这天下午,苏晚刚从医院送饭回来,正准备去工作室,却在院门口被王婶拦住了。
“晚丫头,你可算回来了!”王婶拉着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愤慨和不平,“有个事得跟你说说,你那个姑姑,苏金凤,昨天来村里了,到处跟人嚼舌根,说你们现在发财了,眼里没长辈了,亲爹生病都不舍得掏钱治,还是她看不过去,借了钱给你们应急……我呸!明明是她跑来想占便宜没占着,倒打一耙!”
苏晚一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就知道,姑姑一家不会消停。父亲生病,他们没露面帮忙,倒是造谣生事跑得快。
“婶子,谢谢您告诉我。清者自清,我们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心里有数,街坊邻居们也看得明白。”苏晚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她不想与这种人纠缠,但也不会任由她败坏名声。
“那是!咱们都知道你和衍子是啥样人!”王婶连忙附和,“就是跟你说一声,心里有个准备,别被她气着。”
送走王婶,苏晚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家庭的拖累,亲戚的刁难,这些都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但幸好,她不是一个人。
晚上,苏晚把这事告诉了陆衍。陆衍听完,只是皱了皱眉,说了句:“不用理会。”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苏晚。
“这是什么?”苏晚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三十块钱!
“这……你哪来的钱?”苏晚震惊地看着他。之前的医药费还没还清,他怎么可能又拿出这么多钱?
“把表卖了。”陆衍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晚愣住了,心头巨震。那块上海牌手表,是他退伍时部队发的纪念,也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最体面的东西。他平时极其爱惜,擦拭得锃亮。可现在,为了给她父亲凑医药费,他竟然……
“不行!怎么能卖表!”苏晚急了,想把钱塞回给他,“那是你的纪念品!医药费我们可以慢慢挣了还,怎么能卖表!”
“纪念品是死的,人是活的。”陆衍按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将布包推回她手里,“钱你先拿着,应急。剩下的外债,我来还。”
他的手掌温暖而坚定,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和计较,只有全然的担当。
苏晚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不是伤心,是感动,是那种被人毫无保留地珍视和保护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胸膛上,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襟。
“陆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陆衍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有些笨拙地、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生涩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别哭。”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苏晚在他怀里重复着这三个字,泪水流得更凶,心里却像是被蜜糖填满了。是啊,他们是一家人。经历了风雨,见证了真心,比血缘更牢固的一家人。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他们紧紧相拥,在寂静的小院里,在皎洁的月光下,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家庭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前路或许还有坎坷,但苏晚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她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他们的感情,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淬炼得如同真金,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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