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出来了
陈老的到访与肯定,如同给初生的“晚衍”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让苏晚和陆衍在村里的地位变得愈发超然。那不再仅仅是“能干”、“有本事”的夸赞,更掺杂了一种隐约的、对引领者和开拓者的敬佩与追随。连带着苏父苏富贵出门遛弯时,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偶尔遇上老伙计问起女儿女婿,他也只矜持地“嗯啊”两声,但那眉梢眼角的得意,却是藏不住的。
“晚衍”工作间里,人气愈发旺盛。秋菊和冬梅两个新来的姑娘,在李桂芹和春妮的带领下,进步飞快,已经能熟练地完成常规衣物的缝制。苏晚得以从繁重的重复劳动中解脱出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设计、打版、裁剪以及与客户沟通上。她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些简单的刺绣纹样,巧妙地运用到衣领、袖口等处,让原本朴素的工装和常服,多了一抹独特的精致。
这天,苏晚正在灯下绘制一批新的工装设计图,目标是镇上刚建成投产的一家小型农机修配厂。这是丽华师傅牵的线,对方听闻了招待所工作服的口碑,主动找上门来,需求量不小,是一笔至关重要的订单。
陆衍从外面回来,带进一身秋夜的凉意。他没有打扰伏案工作的苏晚,先去灶房看了看煨在锅里的热水,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堂屋,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网兜放在桌上。
“县里买的核桃酥,给你和妈她们当夜宵。”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晚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到他肩头被露水打湿的痕迹,心头一紧:“这么晚才回来?坡地那边没事吧?”
“没事。”陆衍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摊开的设计图上,“修配厂的图样定下了?”
“差不多了,”苏晚将图纸推过去给他看,“他们工人经常要弯腰蹲下,普通工装后腰容易褶皱紧绷,我在腰后加了点活褶,活动起来能更自如些。袖口也改成可以调节松紧的,方便操作。”她指着几处细节解释道。
陆衍仔细看着,点了点头:“想得周到。”他沉默片刻,像是随口提起,“今天在镇上,听到点风声。”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笔:“什么风声?”
“赵磊,”陆衍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他出来了。”
赵磊?那个因为打架斗殴、调戏妇女被判了劳动教养的赵磊?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前世那些被殴打、被辱骂的破碎记忆碎片,如同阴冷的风,猝不及防地窜入脑海,让她指尖微微发凉。虽然这一世她早已挣脱泥潭,但与这个名字相关的阴影,依旧带着不祥的寒意。
“什么时候的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就这几天。”陆衍观察着她的神色,伸手过去,用自己温热粗糙的大手,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不用怕。他不敢再来招惹我们。”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那坚定的温度和力度,像一道屏障,瞬间驱散了苏晚心头的寒意。是啊,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孤立无援的苏晚了。她有陆衍,有“晚衍”,有越来越多支持她的人。
“我不是怕他,”苏晚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只是觉得晦气。他那种人,出来了恐怕也不会安分。”
“嗯。”陆衍眸色深沉,“我打听过了,他家里这两年败落得厉害,赵屠户病了,铺子也关了。他出来,没了倚仗。”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留意。”
这话不是安慰,是承诺。苏晚知道,陆衍说留意,就绝不会是随口说说。他定然已经有了安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赵磊出狱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虽然暂时没有掀起巨浪,但那扩散开的涟漪,却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苏晚独自去公社给丽华师傅送一批完工的急单。回来时,为了省时间,她走了靠近后山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秋阳暖融融地照着,路旁的灌木丛叶片开始泛黄,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和自己的脚步声。
走到一处岔路口,旁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苏晚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竹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恰好挡在了路中间。
那人穿着邋遢,头发胡子拉碴,眼神浑浊,带着一股长期酗酒后的萎靡和戾气。不是赵磊又是谁?
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头顶涌去,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后退,目光冰冷地看着对方。
赵磊显然也认出了她。他浑浊的眼睛在苏晚身上逡巡着,从她梳得整齐的发髻,到身上那件合体的、她自己做的深蓝色翻领外套,再到脚上那双半新的布鞋。他的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死灰复燃的觊觎。
“哟,这不是苏晚吗?”赵磊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语气油滑轻佻,“穿得这么体面,这是要去哪儿啊?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啊,都当上老板娘了?”
苏晚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冷静:“赵磊,让开。”
“让开?”赵磊嗤笑一声,往前凑近两步,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汗臭味扑面而来,“这条路是你家开的?老子爱站哪儿站哪儿!苏晚,别给脸不要脸,当初要不是你……”
“当初怎么样?”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突兀地自身后响起,截断了赵磊未尽的话语。
苏晚猛地回头,只见陆衍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冷冽气势,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没有看苏晚,目光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了赵磊。
赵磊显然没料到陆衍会突然出现,吓得一个激灵,酒意都醒了大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陆衍当初打断他鼻梁那一幕,显然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陆……陆衍……”赵磊的声音有些发颤,强撑着气势,“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出来了,你别乱来!”
陆衍没有理会他的色厉内荏,只是迈步,一步步走上前,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他走到苏晚身边,将她完全挡在自己身后,然后才看向赵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赵磊心上:
“赵磊,你听好了。”
“以前的事,过去了,我没兴趣再提。”
“但从今往后,你,还有你们赵家的人,离苏晚远点。”
“看见她,绕道走。”
“再让我发现你出现在她面前,或者说一句不干不净的话,”陆衍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里的寒意让赵磊如坠冰窟,“我保证,你下次进去,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他没有放狠话,没有提高音量,但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绝对力量和毋庸置疑的决心,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赵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灰溜溜地侧过身,几乎是贴着路边竹林,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头都没敢回。
直到赵磊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陆衍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他转过身,低头看向苏晚,眉头微蹙:“没事吧?”
苏晚摇了摇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这才感觉到后背惊出的一层冷汗。“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看你半天没回来,估摸你走了这条路。”陆衍言简意赅,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确认她真的无碍,才道,“以后尽量走大路。”
“嗯。”苏晚点头,心里暖融融的。他总是这样,在她需要的时候,如同神兵天降。
这场有惊无险的遭遇,像一根刺,虽然被陆衍干脆利落地拔除了,但终究在苏晚心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疙瘩。她知道,赵磊这种人如同跗骨之蛆,只要他还在,就难保不会再生出事端。而陆衍,显然想得更多。
几天后的傍晚,王叔来家里串门,和陆衍在院里低声聊了许久。苏晚隐约听到“盯紧点”、“掀不起风浪”之类的话语。她知道,陆衍已经动用了他的关系网,将赵磊纳入了监视之下。这让她安心,却也隐隐感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然而,生活的洪流依旧滚滚向前,不会因为一两条阴沟里的臭虫而停止。“晚衍”的生意越发红火,农机修配厂的订单顺利拿下,工人们试穿后反馈极好,甚至引来了镇上另一家小厂的兴趣。苏晚开始着手规划,是否应该将“晚衍”正式推向镇一级的市场。
这天,苏晚和陆衍难得同时空闲,一起去了趟坡地的养殖场。五十只鸡雏已经长成了半大的青年鸡,羽毛鲜亮,精神头十足,在果园里追逐嬉戏,刨食虫蚁。陆衍搭建的鸡舍干净通风,食槽水槽摆放整齐,一切都井井有条。
“看这长势,年底应该就能开始下蛋了。”陆衍弯腰抓起一把垫料检查湿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到时候鸡蛋肯定不愁卖。”苏晚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心情也明朗起来,“咱们自家吃不完,还可以供应给招待所或者丽华师傅他们。”
阳光透过果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两人身上。这一刻,远离了那些蝇营狗苟的纷扰,只有彼此和这片他们亲手创造的产业,宁静而踏实。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暂时压制住了赵磊这个明面上的麻烦时,一种更隐蔽、更商业化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这日,丽华师傅急匆匆地从公社赶来,脸色不太好看。
“晚晚,有个情况得跟你说说。”丽华师傅接过苏晚递上的水,也顾不上喝,直接说道,“我听说,镇上新开了家‘为民裁缝铺’,也在接工装的单子,而且……价钱压得极低。”
“新开的裁缝铺?”苏晚蹙眉,“价钱低到什么程度?”
“比咱们低了将近三成!”丽华师傅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凝重,“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他们用的料子极次,做工也粗糙,但样子……样子仿的是咱们之前出的那几款最受欢迎的工装和列宁装!”
又是仿冒!但这一次,不再是张老板那种流动摊贩,而是开了铺面,正儿八经地打着裁缝铺的旗号,进行系统性的仿冒和低价竞争!
“他们哪来那么大的底气压价?料子次,工钱总不能也白干吧?”苏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问题就在这儿!”丽华师傅压低声音,“我怀疑,他们背后有人支持,不在乎前期亏本,就是想用低价先把市场搅乱,把咱们挤垮!”
不惜亏本,也要挤垮“晚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眼红嫉妒了,而是带着明确目的的恶意商业竞争!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会是谁?张老板的余孽?还是……与新出狱的赵磊有关?抑或是,他们“晚衍”的发展,真的碍了某些人的眼,挡了某些人的路?
陆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安静地听完了丽华师傅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了一句:“铺子在哪?老板是谁?”
“铺子在镇东头,老板是个生面孔,叫钱贵,看着油头粉面的,不像个正经手艺人。”丽华师傅答道。
“钱贵……”陆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送走忧心忡忡的丽华师傅,小院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却驱不散萦绕在苏晚心头的阴云。
“看来,有人是盯上咱们了。”苏晚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疲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赵磊是明处的癞皮狗,而这家“为民裁缝铺”,则是暗处的毒蛇。
“意料之中。”陆衍的声音依旧平稳,他走到苏晚身边,看着天边那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晚霞,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晚衍’树大招风。以前是小打小闹,现在动了别人的蛋糕,自然会有人跳出来。”
“那我们怎么办?也跟着降价吗?”苏晚不甘心,“我们的料子、做工,成本在那里,降价就是赔本赚吆喝。”
“不降价。”陆衍斩钉截铁,“降价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就是想逼我们自乱阵脚,降低品质,败坏口碑。”
“可如果他们一直用低价抢客户……”
“抢不走所有的客户。”陆衍打断她,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真正看重品质、讲究信誉的单位和个人,不会只看价钱。农机修配厂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咱们?就是因为口碑和质量。”
他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苏晚因焦虑而有些混乱的思绪。是啊,她不能自乱阵脚。“晚衍”的立身之本是质量和信誉,绝不能丢。
“那我们……”
“他们打他们的价格战,我们打我们的品质牌。”陆衍思路清晰,已然有了决断,“把农机修配厂的订单做得更漂亮,让口碑传得更远。同时,”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去会会那个钱贵,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
他的镇定和谋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苏晚的心神。是啊,有他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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