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没抓人,可宫墙的影子歪了
夜风穿廊,吹得檐下铜铃轻响。
长公主府的书房内烛火未熄,谢梦菜端坐案前,指尖抚过一张泛黄的图纸——那是“铜雀测地仪”的残构图,边缘焦黑,似曾遭火焚。
她眸光沉静,仿佛在看一件古董,又像在读一封来自天意的密信。
“他们不信人心,只信刻度。”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忽地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冷得像冬夜初霜,“那就用他们的尺子,量出他们的罪。”
柳五郎垂手立于侧,“工部老库已寻到残器,匠人连夜拼合,今晨已运出城,按您吩咐,埋入七府地基之下,表面刻了字……”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天罚将至,逆者墙倾’。仆从发现后,已有两府开始焚香祭土。”
谢梦菜轻轻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张图。
可他们忘了——地会动。
裴砚之说得对。
非墙歪,是地动。
地脉微移,百年不遇,却偏偏撞在这风口浪尖。
他们想用天象压她,却不知,真正的天机,从来不在纸上,而在人心颤动的那一瞬。
三日后,风雨欲来。
寅时三刻,徐元庆府中家丁惊醒,听见地下传来闷响,如牛喘,如雷滚。
他披衣而出,只见院中青砖裂开细纹,影壁倾斜半寸。
他急召工匠查验,对方颤声说:“地气不稳,恐有塌陷之危。”
几乎同时,左都御史府井水突沸,兵部尚书梦中见宫墙崩塌,压碎全家灵位,惊醒后伏地痛哭,喃喃自语:“当年伪诏……我亦署名……萧氏逼迫,可我终究落了印……”话未说完,忽觉身后阴风袭来,回头只见窗纸上映着扭曲人影,似有非人之物窥视。
消息如毒藤蔓,悄然蔓延。
百姓尚不知朝堂风雨,街头巷尾却已流传起诡异传言:“地怒矣!逆臣之家,墙影皆斜,夜有鬼语。”有仆妇说亲眼见某府地砖自行移位,露出半块刻字石碑,上书“逆者墙倾”四字,血迹斑斑,翌日却消失无踪。
七位重臣闭门不出,彼此传信愈发频繁,却不再提“清君侧”,而是争执“是否触怒神明”“当如何禳解”。
有人主张联名上书请罪,有人怒斥此乃妖言惑众,更有甚者,深夜派人挖地三尺,欲寻“妖物作祟”之证,反在地基下掘出锈迹斑斑的铜鸟残骸,鸟喙衔牌,刻着古篆——正是“天罚将至”四字。
人心,开始溃散。
而这一切,谢梦菜都看在眼里。
她依旧每日晨起焚香,午后读书,仿佛朝局如常。
可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登上阁楼,望向那几处曾经权焰熏天的府邸——如今灯火凌乱,人影幢幢,再无往日森严。
沈知白入府时,天刚破晓。
他面色凝重,手中握着一封密报:“昨夜,右仆射府老仆携幼子欲逃,被家主当场杖毙。临死前高喊‘地要塌了,神要罚了!’如今府中人心惶惶,已有婢女集体跪拜井口,称听见地底有哭声。”
谢梦菜听着,指尖轻轻敲击案沿,节奏不疾不徐。
“你说,他们现在最怕什么?”她忽然问。
沈知白一怔,“怕您动手?”
“不。”她摇头,眸光如刃,“他们怕的,是看不见的手。怕天意难测,怕地动无声,怕自己连死因都解释不清。”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城方向,“当一个人不信人心,只信天象,那当‘天象’开始背叛他时,他的心,就先塌了。”
沈知白默然。
谢梦菜转身,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让他们继续量吧。量到天明,量到地裂,量到彼此怀疑,量到亲信反目……”
她顿了顿,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
“我不抓人,可宫墙的影子,已经歪了。”夜漏三更,京畿城门未开,风雪却已先行入城。
谢梦菜仍端坐书案前,一盏孤灯映着她清冷的侧影。
窗外寒枝轻颤,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等待。
她手中那份匿名供状纸页泛黄,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列着七人中三人已遣心腹密信求见,愿“献策赎罪,以全族命”。
墨痕未干,似还带着密使指尖的颤抖。
沈知白立于阶下,眉宇间犹有迟疑:“长公主当真不拘一人?如今人心自溃,只需一纸诏令,便可尽收余党。”
她抬眸,目光如淬水寒星。
“拘人,是审案。我不审。”她指尖轻叩供状边缘,声音不高,却如刀落冰面,“我要他们自己走进牢笼,还亲手递上钥匙。”
翌日晨钟未响,一道旨意已自监国府颁出——“春巡地检”。
以京畿地脉近来不稳为由,工部会同将作监,派遣精干匠官,携测地铜尺、震感陶铃,逐一勘验七位重臣府邸地基安危。
每查一府,便在坊门张贴黄榜,朱书四字:“安全无虞”。
百姓初见,尚以为安抚之举。
可细想却觉蹊跷——若无异象,何须专程查验?
若真无虞,又何必昭告全城?
疑云如雾,悄然弥漫。
第一日,兵部尚书府。
匠官刚入府门,便见仆从神色惶然,井台边堆着未燃尽的符纸。
测地陶铃轻摇,竟发出低沉嗡鸣。
匠官皱眉记录:“地气微动,未及灾兆。”榜文贴出后不过半日,府中管家便连夜奔赴左都御史宅邸,密报“尚书欲联名请罪”。
第二日,右仆射府。
地基查验未毕,忽有匿名状纸飞入京兆尹衙门,指其“私藏兵甲于地窖”。
徐元庆亲率衙役前往搜查,启开地窖门,只见锄犁耙镐,皆为农具。
可那状纸上所绘位置、形制,竟与实物分毫不差。
右仆射怒极反笑:“谁人知我藏农具?分明是设局!”然笑未落,心已寒——连这等隐秘,竟也被人洞悉。
旧党之间,信任如沙塔崩塌。
有人开始焚毁旧档,有人暗中遣妾出城,更有人夜半叩问术士:“若我今日报他人,明日是否亦被人报?”
猜忌如疫,无声蔓延。
昔日同气连枝的七人,如今连书信往来都要三重验证,生怕一字泄露,便是万劫不复。
而这一切,谢梦菜只在阁楼上静静看着。
她不发一令,不捕一人,却让整个朝堂陷入自我审判的漩涡。
她给的不是刑具,而是一面镜子——照见贪生、照见懦弱、照见藏在忠义外袍下的私心与罪愆。
当夜风雪骤急,北城门传来马蹄踏雪之声,沉稳如雷,步步逼近。
程临序回来了。
玄甲未卸,征袍染霜,他大步踏入长公主府,肩头积雪未融,眉睫凝冰。
他一眼便看见她坐在灯下,手中正摩挲一枚焦黑蜡丸残壳,神情静得像在等一场注定降临的雪。
“你不审,他们反倒自己咬了起来。”他皱眉,声音低沉,带着边关风沙的粗粝。
谢梦菜抬眼,唇角微扬,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热雾氤氲中,眸光清冷如初雪。
“人不怕死。”她缓缓道,“怕的是不知道谁会先死。更怕——死前,连自己为何而死都说不清。”
她将那枚残壳置于案上,又从袖中取出另一枚,纹路斑驳,却与前者如出一辙。
两枚蜡丸并列,像是命运的对印。
“他们以为天象可欺,人心可瞒。可有些痕迹,烧不尽,埋不掉。”她指尖轻推,将两枚残壳缓缓推入烛火。
火焰骤然腾起,火舌卷住残壳,噼啪作响。
就在那一瞬——
火光跃动,竟在墙上投下一道扭曲影子。
那影子形如一人跪伏于地,头颅低垂,双手捧物,姿态恭顺至极,宛如谢罪。
程临序瞳孔微缩。
谢梦菜却只是静静看着,仿佛早已预见。
火光渐弱,影子消散,桌上只余一缕青烟,盘旋不散,似有未尽之言。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柳五郎疾步入内,手中捧着一只铁匣,神色凝重:“启禀长公主,京兆府门前,一名白发老臣跪候整夜,今晨力竭,仍捧此匣不放,只言——‘还罪于天,求全子孙’。”
谢梦菜起身,缓步上前,启匣。
伪诏底稿赫然在列,墨迹斑驳,年月可辨。
而最下方,静静躺着一枚烧焦的蜡丸残壳——
与她手中那两枚,纹路完全吻合。
她凝视良久,终未言语,只将三枚残壳并置案头,如祭品,如证物,如一场未终的审判。
窗外,风雪渐歇。
东方天际,微光初露。
而太庙方向,那口沉寂多年的铜钟,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远的嗡鸣——
似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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