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门没关,可贼跑了
夜风穿廊,铜铃尚在轻颤,紫宸殿方向那道幽光已散入云霾。
天镜阁上,谢梦菜指尖一顿,朱砂笔尖悬于竹简之上,未落。
她听见了。
不是风声,也不是谣诵,而是太庙深处那一声几不可闻的铜匮震动——像是被什么人触碰过封印,又像是久闭的匣中之物,在黑暗里轻轻喘息。
翌日清晨,礼部急奏入宫:昨夜子时三刻,守庙禁军巡至太庙东庑,忽闻藏玺铜匮之内似有低语,断续不清,唯闻一句“取玺正统”。
值守老兵吓得跪地叩首,再查时四下无人,只有两枚脚印半隐于阶前薄霜,行至院心忽止,仿佛来者中途惊觉,仓皇遁去。
朝堂哗然。
“此乃动摇国本!”左都御史拍案而起,“玉玺为天命所系,岂容宵小窥觑?当闭九门、锁内廷、彻查宿卫!”
沈知白立于殿中,青袍磊落,眉心紧锁:“足迹止于空院,不踏砖石、不越门槛,显是察觉戒备森严,中途退却。此非莽夫行刺,而是试探——有人想看我们如何反应。”
他目光扫过诸臣,声音沉稳如铁:“臣请增派羽林卫轮值守夜,排查近三个月轮值名册,并封锁消息,以防贼心再动。”
满殿附议,唯有一人沉默。
程临序站在殿角,甲未卸,手按刀柄,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御阶之上那位素衣女子身上。
谢梦菜端坐主位,神情淡然,仿佛听的不过是一场春雨打檐。
片刻后,她启唇,声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喧嚣:
“自明日起,承天门夜不闭,玺房门不锁,灯常明,香不断。”
死寂。
连呼吸都凝住了。
“公主!”礼部尚书踉跄出列,“玉玺乃神器,岂能……岂能任其暴露于外?若真遭窃,社稷危矣!”
“正因为是神器,”谢梦菜缓缓抬眸,眼底清明如雪,“才不能藏于暗处,被人当作鬼祟之物觊觎。若连光明都不敢照进玺房,百姓如何信朝廷之正?”
她站起身,素袖拂过案卷:“越是重地,越要坦荡。贼若真来,便让他看清——这江山,早已不是他们能偷走的模样。”
朝臣面面相觑,无人敢言。唯有程临序微微颔首,眸光深沉。
当夜三更。
月隐云后,万籁俱寂。
承天门果然未闭,两盏宫灯摇曳在风中,映着空旷长街,宛如招魂幡。
玺房之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升腾,缭绕梁柱。
案上赫然摆着一只黄绸覆裹的匣子,形制古朴,正是玉玺之匣模样。
可若细看,便会发现那匣角微露泥痕——实为赵怀恩以新开渠社记账泥板仿制而成,连重量都用铅砂调至分毫不差。
真正的铜匮,早已移入夹墙暗格,由柳五郎亲自布防。
而在门外巷道之下,三口陶瓮深埋土中,覆以薄板青砖——北地车行防劫用的“听地瓮”,最擅捕捉地下足音。
一根细线从瓮口引出,直通值房。
程临序坐在值房内,一身黑铠未解,手边搁着茶碗,眼神却如鹰隼般盯着墙上沙漏。
忽然,嗡鸣起于地底。
极轻,却清晰——像有人踩碎了枯叶。
他眸光一凛,抬手示意。
外面巡夜禁军依旧按例走过,脚步整齐,毫无异样。
可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瞬间,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滑出,伏身疾行,直扑玺房。
那人穿着内廷杂役服饰,身形瘦小,动作却极谨慎。
到了门口,并未立刻进入,而是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门槛。
识心灰细腻如粉,沾肤即留痕。
可那人似乎早有准备,竟从袖中取出一块湿布,轻轻擦拭地面,然后才敢跨步而入。
屋内灯火煌煌,照得他脸色惨白。
他不敢靠近案台,只敢匍匐向前,手指颤抖着摸向角落柜脚——那里,据传藏有开启铜匮的钥匙。
可就在他指尖触及木缝的一瞬,地底骤然传来嗡响!
仿佛地府开口,低沉回荡。
值房中,程临序霍然起身。
“抓到一个疯子,”他对外高声下令,声音冷峻如铁,“在承天门前嚷着要‘借玺正名’,说里头有人接应他——你说巧不巧?”
话音未落,玺房内黑影猛地一震,瞳孔骤缩。
他猛地回头,只见门外火把渐近,脚步纷沓,竟似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不……不可能!”他嘴唇哆嗦,爬起身就要夺门而出。
可门刚拉开一条缝,一只铁钳般的手已扣住他后颈。
柳五郎自檐下跃下,身影如鬼魅,反手一拧,便将其按倒在地。
那人挣扎哭喊,声音嘶哑:“我不是盗玺!我只是……只是来看看!门开着,灯亮着……我以为没人管了啊!”
火光照亮他的脸。
工部主事吴通。
往日唯诺怯懦,此刻面色灰败如纸,裤裆竟已湿透。
柳五郎冷冷搜身,从其怀中掏出一枚铜牌——礼部勘合令符。
“奉命行事?”他俯身逼问。
吴通浑身发抖,牙关咯咯作响,终是崩溃低泣:
“我只奉命探路……若真取玺,早有人接应……”
吴通瘫在大理寺地牢的青石板上,唇边还挂着血沫,眼神涣散如将熄之火。
他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我只是探路……接应的人没来,我真的没动手!”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像是被抽去了脊骨。
沈知白立于审案席前,指尖轻叩案上供词,目光却如刀锋般扫过吴通怀中搜出的礼部勘合令符。
铜牌背面刻有暗记——“文谦堂印”四字微若蚊足,若非他早有怀疑,几乎难以察觉。
“郑文谦。”沈知白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唇角竟浮起一丝冷意,“好一个归顺良臣。”
消息递入天镜阁时,谢梦菜正执笔临帖,墨迹未干,写的是《贞观政要》中一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她听罢柳五郎密报,只轻轻搁笔,道:“抄录全供,誊三份。”
“一份存档?”柳五郎问。
“一份呈大将军。”她抬眼,眸光清冽,“最后一份——‘不慎’遗落在宫门值房。”
话音落下,连风都静了一瞬。
三日后,朝野震动。
郑文谦府门外车马骤稀,往日趋炎附势的门生故吏纷纷称病避见。
有人亲眼瞧见刑部侍郎路过其宅,原本欲下轿问候,忽而转身登车而去,连帘子都不曾掀开。
更有言官私语:昨夜某位老尚书梦中惊醒,喃喃自语“礼乐崩坏,伪忠乱政”,竟连夜焚了家中所藏郑氏荐书。
人心最畏牵连,尤惧将倾之厦。
郑文谦终于坐不住了。
第五日清晨,他素服徒步至承天门前,双手奉上辞表,额上冷汗涔涔,口中只道“年迈体衰,不堪重任”。
声音发颤,仿佛身后有鬼追赶。
御前会议上,左相怒斥其心怀叵测,右相则力主严惩以儆效尤。
群臣激辩,唯谢梦菜静默如初。
待众人言尽,她才缓缓起身,取出一卷火漆封缄的供词,置于铜炉之上。
火焰腾起,映照她半边侧脸,明暗交错。
“供词烧了。”她说,“真相不必藏于密室。”
众人愕然。
唯有程临序站在殿柱阴影里,看着那团烈焰吞噬纸角,唇线微微松动。
翌日,宫墙影壁忽现朱书一行,笔力遒劲,似由天落:
“他们说门关着才安全。”
无头无尾,却如钟鸣九野。
百姓不解,士子揣测,宿卫低语。
有人说这是亡魂警示,有人说是天意昭示。
但自那日起,承天门夜不闭户成了惯例,连守城老兵都说:“如今夜里走过玺房,反倒觉得安心——灯亮着,门开着,反不怕贼。”
某个深夜,程临序独自立于未锁的玺房门前,风穿长廊,吹动檐角铜铃。
他望着那盏摇曳不灭的宫灯,忽然低声道:“你不怕真丢了?”
墙边人影轻移,谢梦菜倚门而出,素衣如雪,眉目沉静。
她望向天上银月,淡淡一笑:“丢得掉的玺,不配镇江山。真正守得住的,是没人再想偷。”
话落刹那,一盏灯熄,又一盏亮起,仿佛整座皇城,在黑暗中缓缓呼吸。
而此时,远在城南书肆,一名年轻士子提笔写下:“公主不立碑,是怕后人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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