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破防

她竟忘了自己身份如何低微，是靠着眼前少年才有的今天，而这拽着她胳膊的人，是王宫未来唯一的主人。

疼痛感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将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委屈与无名怒火，一股脑儿地烧了起来。

“你说什么浑话！”她声音发颤，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她甚至忘了往日里那声叫惯了的“二郎君”，只一口一个“你”，像淬了冰，“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生在云端，天不怕地不怕？你根本不懂我！半点也不懂！”

李承勖拽着她胳膊的手蓦地一松。

柳玉娘抬眼望去，只见他那张素来带笑的俊朗面容，此刻竟覆上了一层她从未见过的阴霾。

只见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被刺痛后的愠怒。

六年了。

她与他朝夕相处，他待她素来温和纵容，哪怕她偶有小性子，也从未这般动过气。

一股隐秘的痛快感，像藤蔓般缠上柳玉娘的心头。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份痛快的根源，恰恰在于她对他那求而不得的心思。

正因为她将他放在心尖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在他面前晃悠，用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试探、靠近，所以他此刻的恼怒，才让她觉得解气。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对我这么好？

柳玉娘的眼神变得尖锐，像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你如今这般对我，是不是也和大王一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恐惧的底色，“新鲜时甜言蜜语，腻了便弃如敝履？”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惊了一下。她怎么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明明李承勖待她一直很好。春日里，他会折下最新鲜的柳枝，编成指环给她；夏日里，他会悄悄把冰镇的酸梅汤送到她值夜的房里；秋日里，他会带她去城外看满山红叶；冬日里，他会把自己暖手的汤婆子塞给冻得发抖的她。

可每当她看到他那张与日俱增的英气脸庞，看到他眉宇间越来越像晋王的那股沉稳与威严时，少女心中刚刚萌芽的欢喜，便会被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浇灭。

那恐惧，源于晋王后院里那些无声凋零的女子，源于她亲眼见过的，那些被恩宠又被抛弃的女子的下场。她将这份恐惧，扭曲成了对李承勖的厌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她只想狠狠把这股火气发出来，哪怕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无理取闹。

可她控制不住，这段时日以来，只要一涉及到李承勖，她就像变了个人，极易暴怒，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李承勖微微抬眸，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一字一句地凿在柳玉娘的心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柳玉娘心头一震。

她太了解李承勖了。

在这晋王宫的六年，他是她接触最多的人，他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能读懂背后的深意。

她知道，他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从不会像市井泼妇般大吵大闹。他会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一种荒诞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杀了我吧。

柳玉娘甚至在心里暗暗期望，他此刻若是能一剑杀了她，那该多好。

这样，她就解脱了。不用再为未来彷徨，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步那些女子的后尘，不用再在梦里被谷雨、春分、立夏她们那些幽怨的眼神纠缠不休。

更重要的是，她就不用亲眼看到李承勖娶妻生子，看着他成为另一个“晋王”。

那样，他在她心中，就永远都是那个会折柳送她、会偷塞酸梅汤给她的少年郎。

而且她要是死在他手上，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他会不会一直记着她？

这个念头如此隐秘，却又如此强烈，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可李承勖没有。

他不仅没有杀她，甚至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怒喝一声，叫下人把她拖下去杖责。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那是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玉娘，”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柳玉娘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重锤击中，咚、咚、咚地狂跳不止，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她想唾弃自己，真没出息，不过是这样一句话，就把她搅得心神不宁，但她心底却有股说不出的雀跃和激动。

她强装镇定，冷笑道：“哦？你的心意？我倒是想听听，是什么心意。”

然而，李承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她浇透，让她彻底被冻住了。

“我们之间……”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了几分，“我以为，再不济也该是情若兄妹，不至于……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

“兄妹？！”

柳玉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差点当场跳起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原来只是把我当妹妹？”

那她对他那些日思夜想的情思，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藏在心底的幻想，又算什么？

她一步步逼近他，眼眶因为激动而泛红，声音却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做这些逾矩的事，就是为了把我当妹妹？李承勖，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你这样的兄长吗？！”

她死死地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一丝辩解，哪怕是一丝被说中的难堪。

可她没注意到，他说的是“再不济，也该是情若兄妹”。那个“再不济”。

柳玉娘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承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她相处了六年的人。

原来，所有的温柔，所有的体贴，所有的暗示，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误会。

他从未对她动过心。

那些让她心动不已的瞬间，那些让她辗转难眠的话语，在他看来，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关怀，主人对仆人的体恤。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绝望感，瞬间淹没了柳玉娘。

她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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