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质问
“你为什么要躲我?”
李承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深潭,瞬间打破了回廊上的沉寂。
那语气里没有丝毫疑问,全是笃定,仿佛将柳玉娘所有潜藏的心思都看穿了。
柳玉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遮掩住眸中的慌乱。
他怎么会知道?他竟然看出来了?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飞转,最终都化作一片无力的空白。她确实在躲他。
她强自镇定,猛地抬起头,将脑袋扭向一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周礼有云,男女八岁不同席,授受不亲。如今我与二郎君男女有别,避嫌乃是守礼之举,何来躲之一说?”
她搜肠刮肚,将幼时听老嬷嬷偶尔念叨过的、以及后来在李承勖书房里囫囵吞枣看到的几句有关男女大防的古训都搬了出来,堆砌在一起,只求能堵住他的嘴。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裹着一层说不出的意味,像是讽刺,又像是无奈,甚至还有一丝……觉得好笑?
柳玉娘的心头猛地一跳。
第一瞬间,她竟觉得这笑声好听极了,比乐坊里最出色的乐师奏出的乐曲还要动人。
第二瞬间,她便反应过来,这笑声里的嘲讽意味简直浓得化不开。他在笑她!笑她拿这些陈腐的教条来搪塞他!笑她明明心虚,却还要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第三瞬间,柳玉娘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都什么时候了?都这种场合了?你还在关注他笑起来声音好不好听?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李承勖显然没料到她会搬出“周礼”这么大的帽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平日里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的白话,可今日被她这文绉绉的模样一激,他竟也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引用的亦是诗词典故,却句句带刺。
“哦?守礼?我倒不知,何时我们玉娘竟成了这般循规蹈矩、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了?”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柳玉娘的耳畔,“你的字,是我一笔一划教的;你会背的那几首歪诗,也是我逐字逐句讲解的。当初教你时,你左一个‘二郎君饶了我吧’,右一个‘这些之乎者也实在难懂’,这才几日不见,玉娘不仅学问大涨,连说话都这般……‘雅致’了?”
他刻意加重了“雅致”二字,语气里的揶揄几乎要溢出来,“怎么,如今学会了用我教的东西,反过来对付我了?”
柳玉娘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服气。是,她承认,她的这点墨水,确实全拜他所赐。可他也不能这般羞辱她!
可与此同时,更深的是心虚。
她无法否认他说的每一个字。她刚进王宫,他就以要她抄书为借口,教她识文断字。
那时候,她觉得这是天大的恩惠。
她年幼时,饭都吃不饱,父亲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里有条件让她去读书识字?
她并非不知读书有文化是好事,只是奈何对这方面实在是朽木,学会了认识大部分的常用字,背会了那几首翻来覆去就是“床前明月光”、“春眠不觉晓”的常见诗词之后,她便觉得足够了。
明明李承勖的书房藏书丰富,她随时可以去借,明明手头也没有什么繁重的活计,她却再也没心思往下学了。
比起那些枯燥的方块字和拗口的诗词,她更喜欢的是唱歌跳舞。
所以之前,她总爱往乐坊跑,和那些姐姐们一起排练新的曲子,学新的舞步。
可如今……一想到乐坊,柳玉娘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现在,是绝对不敢再踏足乐坊一步了。
除了歌舞,她对骑马射箭也有些兴趣,骑术在女眷中也算不错,甚至半天跑上十里地都不成问题。
射箭虽然远远比不上李承勖那般百步穿杨,但在这段时间出事之前,她还时常在演武场上练上那么一小会儿。
可现在,她连演武场也很少去了。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变得越来越别扭,越来越不像自己。
尤其是亲眼目睹了那么多血案之后,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只做个娇俏天真、没心没肺的小娘子了。
可就算是她主动躲着他,她也不希望听到他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
他凭什么阴阳她?这难道不是在取笑她吗?取笑她的装腔作势,取笑她的拧巴,取笑她那点可怜的、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哪怕李承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真正过分的话,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柳玉娘也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他踩在了脚下。
大概女子在心上人面前,总是格外的敏感,也格外的要自尊。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这份在意,却像藤蔓一样,早已在她心底悄悄蔓延,缠绕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一股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冲上了她的心头。
她猛地转过身,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难堪的地方,逃离他那探究的、带着嘲讽的目光,试图给自己留点最后的尊严。
“二郎君若是无事,奴婢先行告退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倔强。
然而,她的身子刚动,手腕就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
李承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力道大得惊人。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的手腕牢牢锁在掌心中,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柳玉娘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随即用力挣扎起来。“二郎君!放手!”
她哪里拧得过一个健壮少年的力气?李承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常年习武,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紧实而充满力量。
柳玉娘拼尽了全身力气,反反复复地拉扯、扭动,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依旧无法挣脱分毫。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的挣扎都以失败告终。那只手就像一个铁箍,将她牢牢地困在原地,让她动弹不得。
一股怒火终于彻底烧断了柳玉娘最后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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