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 章 追溯

那个时候，裴颂总是在她耳边说很多很多话，有时是笨拙的鼓励，有时是琐碎的日常分享，有时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他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她会好的，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恍恍惚惚间，已经走到了宋辞医生的会诊室门口。

江晚星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手微微曲着，在纯白色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请进。”  里面传来宋辞温和的声音。

推开门，宋辞正静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手指间夹着一份就诊单，似乎在仔细阅读。

听到开门声，他轻轻抬眸，当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他瞳孔瞬间瞪圆了一圈，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是……江晚星小姐？”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腿上，声音因为惊讶而略微拔高，“你的腿……？！”

江晚星能够不依靠任何辅助站立行走的事实，显然让他惊喜不已。

他连忙站起身，绕过桌子，热情地将两位小姐迎了进来，语气急切：“快请进，快请进！这真是……太好了！我得赶紧给你检查一下恢复情况！”

江晚星依言走到那张她躺了无数次、铺着白色消毒单的小床边。

从前，都是裴颂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去，他的手臂稳健而温暖。

如今，她自己撑着床沿，有些费力地躺上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了一下，沉甸甸的。

躺好后，宋辞按亮了检查灯，明亮的光线从她的小腿开始，缓缓向上移动，冰冷的仪器在她腿部肌肤上滑过。

江晚星无数次想过，自己这双一度被宣判“无望”的腿，究竟是被这些精密却冰冷的仪器治好的，还是被那双始终带着温度、给予她无限力量和信心的手治愈的？

做完简单的扫描，江晚星用手臂支撑着，缓缓坐起身。

她没有立刻下床，而是呆呆地望向正在查看影像报告的宋辞。

“宋医生。”  她轻声唤道。

宋辞拿着她的检查单，眉头先是习惯性地皱了皱，随即又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彻底舒展开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真是……医学奇迹啊！江小姐，你的恢复情况比我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

“宋医生也这么认为吗？”  江晚星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探询。

宋辞沉浸在惊喜中，并未察觉异样，他摘下眼镜，上下打量着江晚星，由衷地赞叹：“对啊，这恢复得实在太完美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自然地转向她身后，略带疑惑地问道，“咦？今天你的丈夫怎么没陪你一起来？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这话一出，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江晚月下意识地看向妹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无心的话语像一把利刃，再次刺穿妹妹刚刚勉强愈合的伤口，让她情绪失控，甚至晕厥过去。

然而，江晚星却显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她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平静地迎上宋辞疑惑的目光，清晰而缓慢地说道：“他过世了。”

宋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呼吸猛地一屏，手指一松，那份轻飘飘的报告单竟像是一片失去了依托的羽毛，从他指间滑落，晃晃悠悠地飘向地面。

“抱……抱歉。”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弯下腰去捡报告单，动作带着明显的仓促和尴尬。

他整个人几乎靠在了小床边，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弥补这巨大的失言带来的沉重气氛。

江晚星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个惊人的消息与她无关。

她看着手足无措的宋辞，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

“宋医生，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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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走走。”

江晚星几乎是仓皇地从就诊室里退了出来，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框，她轻轻带上门，将宋辞医生那张写满惊讶与惋惜的脸隔绝在身后。

长长的医院走廊空寂无人，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一声声，像是敲在她空洞的心上。

脑海里，宋辞医生的话如同魔咒般，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每一个字都清晰得残忍：

“什么红花油？”

“你是说那个深棕色瓶子、带着特殊草药气味的按摩油？那是他自己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偏方，并非我开具的处方。”

“他当时十分坚持，说那药油或许有助于活血通络，苦苦哀求我将其纳入你的正式治疗方案中。

否则，他担心心思敏感的你，会抗拒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肯接受他每日耐心的按摩。”

“江小姐，说句实在话，抛开其他不谈，你的丈夫……裴先生，他对你的腿，真的可以说是竭尽全力，费尽了心思。”

“他自己寻来的……他苦苦哀求……他费尽心思……”

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她的脑海，将她所有的认知搅得天翻地覆。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美丽的、空洞的躯壳，凭着本能，盲目地、踉跄地朝前走着，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

她怎么会忘记？

她那双曾被无数权威医生判定希望渺茫的腿，是如何在日复一日的温暖揉按和那特殊药油的浸润下，一点点找回知觉，一点点重新连接上大脑的指令。

那感觉，从最初皮肤肌理的轻微刺痛和发热，到后来仿佛有一股温润的力量渗透进去，一直蔓延到骨髓深处，驱散了沉积多年的寒意与滞涩。

从最初只能感知到触碰，到后来可以微微颤动脚趾，直至最后，她真的可以像现在这样，凭借自己的力量直立行走……

这一切的改变，明明都离不开那瓶被用得一滴不剩、瓶身都被摩挲得光滑的深棕色药油！

而她，竟然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医生治疗方案里高明的一环。

她浑浑噩噩地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夏日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脚边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温暖不了她此刻冰封的心。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微微侧身，将半边脸颊和身体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颤，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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