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归乡，万事将备
食堂清冷不少。
这算是苏星岚第一次在灯光全开的环境下打量这座食堂，以前要不是人头攒动，便是黑灯瞎火。
打饭的地方并非他所熟悉的、铺满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口，而是位于食堂廊道入口旁边的，宛如服务中心的区块，白色的制式餐盘高高罗起，再往里看却是有些昏暗——“掌勺们”已经下班，现在亮着灯的台口下只有土豆和芜菁汤。
“卡兹戴尔原来有土豆啊…”他看向带孔铁板上躺着的、卖相及其不好的土豆，它们长得就像路边的石头，而不是河里圆乎乎的鹅卵石：“看来特蕾西娅有认真听自己的建议…土豆富含很多营养，的确对人更好…但如今的卡兹戴尔并没有大面积种植这种东西。”
“原生作物只有芜菁，连玉米和红薯也是引进的，萨卡兹们总会选择更甜的、更大的；至于营养成分和淀粉链式种类、消化吸收速率什么的…估计讲这些会被萨卡兹当成疯子丢到熔炉里去。”苏星岚拾起两颗土豆，它们躺在手心，却并不拥挤…“小的可怜。”
他将土豆又摆了回去。
别无他意，全因未熟…没熟的土豆被泰拉人吃了不会有事，但苏星岚会因其中的龙葵素中毒。“可能个头小、吃了闹肚子等原因也是萨卡兹们更喜欢红薯的理由吧…”他叹了口气，这副身形像极了忧郁缠身。
但也就是此时，
嗞嗞——
炒菜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这声响本就存在，只不过刚刚是被苏星岚头顶的换气扇盖住了；苏星岚循声抬头，远处跃动的火光打在眼里，挂上了半抹橙红…厨房深处正有位雇员在用自己的源石技艺烧火炒菜，但苏星岚并没在他翻涌的锅里看到任何颜色——想来是糊了。
一个不想浪费舰上资源的、正处在长身体时期而食量过大的萨卡兹少年正满头大汗；那不是被自己的火烤的，而是被锅中渐渐“消失”之物愁的。
烟越来越大了，
直到少年咬着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似是气急了，竟徒手朝那锅里探去；苏星岚刚要喊出声来制止，却见他脸上非但没出现痛苦，转而挂上了嬉笑。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材料的“热饭”被他塞到嘴里，苏星岚依稀能看到他的嘴角都变成了黑色。“呵…忘了人家是萨卡兹，还会喷火，怎么能被烫到…”苏星岚笑着转过身去，而他自己的餐盘里只有能看到底的芜菁汤。
‘巴别塔的问题太多了。’
‘当下，我要尽快解决卡兹戴尔的内战问题，随后再把生产建设和教育问题给特蕾西娅她们列清楚，嗯…现在完全做不了这事；列了她们也没精力做；而我更不想做。’他小心翼翼地坐下，“霸占”了整张四人桌。
这桌子和椅子是一体的；
长方形桌体前后两侧的桌腿于底部连在一起，这连线上则垂直延展出两根金属扁棍，托起两个藏蓝色的单人座椅；整个桌子并非固定在地上，这使得体型差了太大的雇员无法坐在一起，不然大个子挪挪屁股，小个子就要体验摇篮了。
苏星岚用叉子拨弄着澄澈的汤，摆出副没有食欲的样子…
他本就不是来吃饭的。
即使凯尔希或者她直属的人不在这里，就算她们没有监视自己，头顶监控的录像也会成为凯尔希空闲时的“读物”。‘我是一个行商受挫的、屁事也做不好的、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弱小雇员。’苏星岚在心里如此重复，强压下又要翘起的嘴角。
心理闪过了恶趣味——
如果凯尔希看了，那便会如此信服;可如果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苏星岚差点压不住咧开的嘴，只好抬起那碗清汤给自己浇了满腔，“咳咳…”干咳声随着他踉跄起身传出，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他保持到了宿舍。
…
罗德岛号 中控室。
9:55 P.M. 能见度:2公里.
“呼…唔。”
凯尔希嘴角渗出几滴黑褐色的咖啡，两只裹着绿色毛发的灰白色耳朵朝前耷了半秒:“啧，有些烫。”她用舌尖擦过牙齿，粉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余波。
并非是她又忘记了这具身体只是普通的菲林，也不是凯尔希沉醉于痛里寻欢，她被烫到的原因，正是屏幕里苏星岚这副颓废的模样:
“哼…”
她将咖啡杯轻轻放下，不紧不慢地擦去了嘴角与挂在下巴上的、将要干涸的黑褐:“不过如此，原本还以为你会在这片大地掀起什么波澜，倒不如说是我过度紧张，才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她眼中闪过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旋即又化作悲悯:“苏星岚…我承认对你的态度有些过火。你既然也是泰拉新生里受苦难折磨的一员，那就在巴别塔和特蕾西娅的保护下好好活着吧，珍惜你还算健康的身体，即使羸弱不堪。”
凯尔希拾起咖啡杯旁边的电子屏幕，这是巴别塔在她的科技指导下研究出来的“测试版”移动终端。苏星岚那红色的档案在她指尖的迅速跃动下化作蓝色，随后被她甩在一旁，仿佛这件事还没有咖啡重要。
…
廊道里的光影从西划到东，
如此便是数日。
但对于苏星岚来说，这日子并非悠闲。华法琳肿着眼袋送来了128支[源石药剂]，并对苏星岚这场“令她每日被凯尔希‘抓去’开会和实验的计划”吐槽了不下半个小时；血魔并非只有30分钟的台词，只不过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那[源石药剂]也变成了127支。
对于巴别塔的雇员来说，这日子也绝非悠闲。
Whitesmith的病情加重了。
即使凯尔希和“新官”博士携着特蕾西娅的“命令”指派这位萨卡兹工程师好好休息，后者也只会侧过身去画设计图。博士的理性亦无法支撑他抽出时间来劝导她，凯尔希与特蕾西娅则想不到更强硬的方式，只好派个医疗雇员跟着她。
“在最坏的打算里，我们需要突围哇…如果多一套结实的装备，哪怕是一个能让运输车跑的更远的零件，那都是好的呀…”Whitesmith便是这样从医疗雇员的手里抢回扳手的，这也是阿斯卡纶把她打晕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镇静剂。”阿斯卡纶朝医疗雇员索要着;她的声音有些“生疏”，因为这个药剂的名字是身后的苏星岚告诉她的。
“把她捆在床上，只会让她得抑郁症，该睡觉的时候，就让她睡觉。”阿斯卡纶将那位卡特斯雇员本该揣手的外兜塞得鼓鼓当当：“你也好好吃饭。”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按照苏星岚指示，阿斯卡纶越过从兜里往外拽“裹着食堂包装纸的面包团”的医疗雇员，用Whitesmith桌上的游标尺压住了她亲手写下的警告——
[Whitesmith，只要你继续超负荷工作，我就会过来打晕你，每天都会…而我本该在这段时间里做更多任务，拯救或保全上百人。如果你觉得你做的道具于短时间内比“我”值钱，那我们就继续这样耗着。]
这张纸，阿斯卡纶写了两遍。
“签名干什么？”这是写第一遍时，苏星岚在最后发出的“质问”。
“啊…因为是我写的而不是…你，呃，好像强调的太过明显了。”就这样，阿斯卡纶写了第二份，随即她便听到了苏星岚的声音：“所以为什么不把签名的地方撕掉？”
阿斯卡纶因此愣了足有十秒，随即仰起头来露出来个澄澈的笑…
她曾这样笑过，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她，还是个在特蕾西娅与特雷西斯面前跌倒后爬起来的孩子。那时的她，才刚刚学会流畅的说话。而现在的她，只觉得过去会在不久的将来再临。
等阿斯卡纶收回思绪后，
她与身后的苏星岚已经回了寝室…苏星岚的寝室。
“心不在焉？”苏星岚把罐头在她面前晃了晃，但阿斯卡纶并没及时接。
“…嗯，接到通知；逻各斯和埃芒加德已经回到卡兹戴尔境内了，”阿斯卡纶赶忙接过罐头：“为什么…他们回来的时间也跟你预料的一致？”她望向将要关闭的房门，小恶魔黑红色的尾巴在未掩的门外投下浅浅的影；阿斯卡纶是刻意等W出去后才开口的。
她总感觉W对她有些偏见，
尤其是在苏星岚刚刚开门后，本还跟苏星岚咧着嘴打招呼的W在看到她后就沉下了眸子。‘敌意？还是警惕？’阿斯卡纶不解，此处明明是苏星岚的房间，为什么W要表现出类似牙兽展现“领地意识”的样子？
“因为逻各斯相信着我，我亦相信着他。”苏星岚的解释让阿斯卡纶抬起头来。
“…好吧，但他们能现在回来也是好事。”阿斯卡纶将兜帽解下：“你的‘计划’虽然是对殿下好，但她这几天都睡不着觉…而刚才殿下听到逻各斯回来了可是很高兴的，嗯…这对她来说可是唯一的‘破局’办法了。”
“但…你不担心殿下现在就带着逻各斯去找食腐者的宗长吗？这会影响你的计划吧…”少女又拧起眉头。但她却没有在苏星岚脸上发现任何凝重的迹象，这让她心里又急不起来：“看来是我多嘴。”她似在陈述，语气里并无娇怒。
“谢谢你替我考虑。”苏星岚垂下头去，对上她的眼睛：
“阿斯卡纶…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根本，既然你不理解，那就可以向我发问。至于特蕾西娅，她的确会因逻各斯与埃芒加德的回归而欣慰，‘提前回来’算是基本确定了他们‘已经完成任务’，但‘食腐者’这份底牌并不能提前打出，我是这样想的，特蕾西娅想必也是。”
“解决食腐者的生存问题，这乍一看是让食腐者倒戈的理由，可…人们在解决温饱问题等生理、安全需求后，总会生出新的需求。”苏星岚走到窗边，这几天罗德岛号调整了下位置，现在窗外正对着西侧：“就像西边的维多利亚的大公们那般，他们会追求着去满足感情需求，以及更上层的‘尊严’需求。”
“或者，我们把眼光聚焦当下。”苏星岚扭头看向阿斯卡纶：
“王庭为何腐朽？”
“…因为那些蠢货，认为自己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或是那些所谓的尊严？”阿斯卡纶想了几秒后答道：“嗯…如你所说，他们的确都是吃饱穿暖的家伙，可这跟食腐者们有什么关联？”她感到苏星岚的“教学”有些跑题，她不怪他，因为特雷西斯也会莫名其妙的说出几句“你的未来在哪里”之类的话…阿斯卡纶认为，这是因为“老师们”太累了。
“假设。”而苏星岚锐利的声音却打破了她本在酝酿的“关心话”。
“假设特蕾西娅今天就站在舰外，等着巴别塔的英雄穿过雇佣兵的封锁，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复命，随即就拾起他的手，带他去见孽茨雷，这样会发生什么？”苏星岚的描述十分具体，甚至让阿斯卡纶幻视到了被夕阳勾勒出女妖王冠的逻各斯。
“那么食腐者之王会在验货后信守承诺，让麾下保持中立…不对…”阿斯卡纶稍稍皱起眉头：“食腐者的宗长回去后，会‘喂饱’食腐者王庭…虽然他会约束食腐者们，但按照你刚才所说的理论…他们更会被‘裂变增长’给染上颜色，加入怒嚎的队伍…他们是吃饱了，但他们仍能被愤怒和共情染上些颜色…而且按你所说，城里那些吃饱喝足的家伙也在‘淘人换金’…食腐者并不比别的萨卡兹高洁。”
“…也不对，这样的话，逻各斯带回来的‘办法’不就变成用不了的底牌了吗？”阿斯卡纶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想错了，苏星岚并没有像特雷西斯一样“跑题？”‘或者说，老师的那句话也有深意？’她甩了甩脑袋，最终还是聚焦到当下的问题上来：
“这是我的疑问，苏星岚，我对此保持好奇。”
“这不难理解，阿斯卡纶。”苏星岚笑道：“你吃饱了吗？”他指向少女手中还剩两成的罐子，让阿斯卡纶低下头去；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咀嚼着说话，这后知后觉的事令她有些茫然：“嗯，我不饿了。”她如此应答。
“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苏星岚的声音紧随其后。
“…嗯？”阿斯卡纶虽有疑惑，但她并不认为苏星岚是在“跑题”，既然想不通，那便服从：“我感觉有点…撑。”她挺直了腰，但饱腹感并未消散：“没别的感觉了。”她见苏星岚还是瞪着自己，只好再补一句：“真的，现在只感觉撑，要硬说的话，还有点困。”
“那便对了呀。”苏星岚点头：
“你吃饱了，现在你也安全着，但你并没有立即去追求自己的感情表露或是发泄，没有想着去获得尊严，或者帮助你在乎的人获得尊严和成功…这需要时间，而并非是你想不到。”他的声音延续着：“食腐者是萨卡兹，萨卡兹也是人，那食腐者便也有社会性。”
“让他们吃饱，便会让他们缓上一段时间；而告诉他们‘你们以后可以永远吃饱了，也不用打仗和死亡’，则会让他们开心上好一阵，说不定会催生出什么食腐者庆祝‘新生’的王庭节日。”苏星岚抬起手来，他的左右手从身体上延展出去，让阿斯卡纶看不全他双手的指尖，仿佛这位白发的男人掌握着她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一切。
“人类从个体和组织上、社会上都不是直线前进的，人类不能在走完这段路后立即出发去往下一段，这需要时间沉淀、消化，就像饭进了嘴巴，并不能在瞬间饱腹。”苏星岚的声音自此停止。
“哦…”阿斯卡纶感觉脑袋有点乱：
“也就是说…殿下打算用此换来时间做些别的事情，而你则想用此换来时间完成‘计划’。”她见苏星岚点头，又发散地推理了一句：“哪怕食腐者们现在加入到‘裂变增长’里，逻各斯带回来的‘果实’也会让他们丢掉手头的事，跑回去‘吃饭’，因为他们是饿着肚子的。前面的需求没有满足，当下的需求也只是脆弱的虚妄？”
“没错，没想到你说话还能如此文雅。”苏星岚摆出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哦。”阿斯卡纶垂下头去：
“赫德雷，想要看书，他不知道在哪里，也没有权限…所以这几天是我带着他去的，顺便我也看了些。”她转而抬起头来：“但我都是在博士睡着后才看的！”她仿佛有些焦急，即使她脸上仍是那副跟苏星岚相像的“面瘫”。
“那个…你明天就要走？”阿斯卡纶见苏星岚点头后说道。
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嗯，我得确认他是否有别的任务给我，就像他说过的，只要我每次都提醒…那总有他忘了什么事，被我提醒到的可能。殿下的未来和他的计划，绝不能出任何差错。’阿斯卡纶想到这里，念头也通达了。
“嗯，”苏星岚认真说道：“我现在可是要跟特蕾西娅‘抢’逻各斯的‘使用权’，按照计划，他会跟埃芒加德外出一趟，明面上是去‘测试’，并在这个‘任务’里朝我合流；运气好的话，我们十天内就会终结现在的局面。”
“…运气不好呢？”阿斯卡纶觉得自己说这句话不该说，但她总觉得苏星岚不会在意。
“运气不好就十三四天呗，你在想什么？”苏星岚撑着手让靠墙的身子直起：“难道我会失败吗？请找出案例来反驳我。”他朝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逻各斯他们回来还需要几个小时。”阿斯卡纶紧跟其后，
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是很紧急的事。”苏星岚转身、抬手，掌心压在阿斯卡纶的额头上，让她连忙止住步伐，以免将他的手折断。她后退半步，严肃地等待着苏星岚的解释。
“我要去厕所…”苏星岚的声音后头紧接着门开合的轻响。
良久，阿斯卡纶才缓过神来；“啊…我跟殿下到底在相信着什么人呢。”她的话里虽有嫌弃，但嘴角却是扬着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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