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归于虚无的观测者

“删除宇宙？”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这和虚无吞噬者的‘真实抹除’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阿特拉斯-001的表情无比凝重，“虚无吞噬者的‘真实抹除’，是在三维空间这个层面上，将物质和能量从存在中抹去。但它依然是在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框架内进行的。而这个东西……”

他指着那片不断蔓延的“无”，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这个超级AI都无法掩饰的恐惧：“它是在从更高维度，直接删除我们这个宇宙本身的存在。如果说我们的宇宙是一本书，虚无吞噬者是在撕掉其中的某一页，而这个东西，是在把整本书都扔进焚化炉。”

我沉默了。

这个比喻太形象了，也太让人绝望了。

如果敌人是在书里跟我们打，我们还有机会。但如果敌人是书外的“人”，想直接烧掉这本书，那我们这些书里的“角色”，又能做什么呢？

“高维文明……那个创造了虚无吞噬者的文明，是它们干的吗？”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我们不确定。”阿特拉斯-001摇了摇头，“根据‘乌拉诺斯之眼’传回的最后数据分析，那片‘无’的蔓延，似乎不具备任何‘意识’或‘目的’。它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就像水往低处流，或者恒星会熄灭一样，是一种更高维度宇宙的物理规律，在我们这个低维宇宙的投影。”

一个更高维度的“自然现象”？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一个能“删除”宇宙的自然现象，这比一个有意识的敌人更可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的规律，不知道该如何对抗它。你甚至连跟它“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它蔓延的速度有多快？”我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目前来看，速度很慢。根据模型推算，它要抵达银河系的边缘，至少还需要……五百年。”

五百年。

这个数字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五百年的时间，足够人类文明再发生数次科技爆炸了。

“但是，”阿特拉斯-001话锋一转，“这只是它在‘自然状态’下的蔓延速度。我们最担心的是，它会被某些东西‘吸引’。”

“吸引？什么东西能吸引它？”

“高能量、高信息的聚集体。”阿特拉斯-001解释道，“比如，一个正在进行超新星爆发的恒星，或者……一个正在进行大规模空间跳跃的舰队，甚至……一个正在强行修改物理法则的‘创世引擎’。”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明白了。

这个能“删除”宇宙的“无”，就像是宇宙这个巨大机房里的“杀毒软件”。平时它只是在后台默默运行，扫描全盘。但一旦发现某个地方有异常的、高强度的能量活动，也就是所谓的“病毒”，它就会被吸引过去，进行定点清除。

而我们人类文明，特别是拥有了先驱者科技，甚至能修改物理法则的钢铁帝国，在它眼中，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最显眼、最活跃的“病毒”！

“所以，‘守护者’协议的启动，不是因为有敌人来了。而是因为，我们自己，成为了那个‘威胁’？”我苦笑着说道。

“可以这么理解。”阿特LAS-001默认了我的说法，“先驱者文明最终的覆灭，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虚无吞噬者。而是因为我们在与虚无吞噬者的战争中，动用了太多次足以撼动宇宙根本法则的终极武器，最终引来了这个更高维度的‘清理’。”

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景，心里一片冰冷。

搞了半天，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什么外星人，不是什么宇宙怪兽，而是宇宙本身。是我们每一次使用更强大的力量，每一次试图突破自身的极限，都在加速引来那个最终的“清理程序”。

这是一个死结。

不发展科技，不使用力量，我们就会被虚无吞噬者这样的次级灾难毁灭。

发展科技，使用力量，我们就会引来更高维度的、无法抵抗的终极灾难。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先驱者文明，就没有找到任何解决办法吗？”我不甘心地问道。

“我们尝试了所有的方法。”阿特拉斯-001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们试图隐藏自己的文明信号，躲进人造的口袋宇宙。但没用，只要我们还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时间线里，就无法逃脱‘熵’的定律，也无法逃脱它的‘清理’。”

“我们也曾试图去理解它，甚至控制它。但那就像是让一个二维平面里的蚂蚁，去理解三维空间里一个人类的思想一样，是维度上的绝对壁垒，无法逾越。”

“最终，我们只找到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的方案。”

“什么方案？”我立刻追问。

“‘飞升’。”阿特拉斯-001吐出了一个充满玄幻色彩的词语，“既然无法在低维战胜它，那就只能……成为它。将我们的整个文明，从三维，提升到四维，乃至更高的维度。跳出这本书，成为书外的‘读者’。”

飞升？

这听起来比修改物理法则还要天方夜谭。

“这能做到吗？”

“不知道。”阿特拉斯-001摇了摇头，“这只是我们文明在最后阶段提出的一个终极构想，我们称之为‘方舟计划’。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完成理论模型的构建，‘清理’就降临了。”

“但是，我们在地球上留下的传承，以及在柯罗诺斯武库里的所有技术，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服务于这个‘方舟计划’。我们希望，你们，这个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变数’，能够替我们完成这最后一步。”

我沉默了。

这个担子，太重了。

我原以为，战胜了虚无吞噬者，人类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发展了。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大BOSS，现在才刚刚露了个脸。

而且，这个BOSS，根本就没法打。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办法“删号跑路”，移民到更高维度的宇宙去。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所有关于‘方舟计划’的资料，全部传给我。另外，帮我联系银河联邦和机械文明，把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你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不。”我摇了摇头，“我是要告诉他们，这艘船上，已经没有乘客了。要么，大家一起想办法，把船开到对岸去。要么，就等着一起淹死。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在这种足以毁灭整个银河系的终极灾难面前，任何文明都无法独善其身。我需要整合所有能整合的力量。

“明白。”阿特拉斯-001的身影消失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茫然。

以前，不管敌人多强大，我总能找到办法，总能看到胜利的希望。因为我知道，我是在“规则”内战斗。

但现在，我们的敌人，就是“规则”本身。

我该怎么带领人类，战胜“规则”？

就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娜塔莎穿着一身丝绸睡衣，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睡不着？”她将牛奶递给我，柔声问道。

我接过牛奶，点了点头。

她没有追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下，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萧钰，你知道吗？我最近在研究地球的古代哲学。”她突然说道。

“哦？有什么心得？”我有些意外。

“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叫‘愚公移山’。”娜塔莎轻声说，“一座大山挡住了路，一个老头子就想把它挖掉。别人都笑他傻，说他一辈子也挖不完。但那个老头子说，我挖不完，还有我的儿子，儿子挖不完，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而山，是不会再变高的。”

我愣住了。

“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那个愚公。”娜塔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蓝色眼眸在夜色中，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我们面对的，或许是一座我们这一代人，甚至未来十代、一百代人都无法搬走的大山。但是，只要我们开始挖了，只要我们的子子孙孙，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不停地挖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座山给搬走。”

“或者，在搬走它之前，我们学会了飞，直接从山顶上飞过去。”

她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中所有的迷茫和阴霾。

是啊。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扛下所有？

我不是神。我只是人类文明这个庞大队伍里，那个负责在最前面开路的“工兵”而已。我的任务，不是要一个人把山搬走，而是要找到正确的方向，然后带领所有人，一起挖第一铲土。

也许我这辈子都看不到山被移走的那一天。

也许人类文明最终还是会失败。

但那又如何？

我们来过，我们战斗过，我们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付出了我们的一切。

这个过程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我紧紧地抱住娜塔莎，将头埋在她的秀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谢谢你，娜塔莎。”

“我们，一起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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