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赏画

第十六章  赏画

赵语莲的目光从自己湿了大片的裙摆上抬起，落在少女的脸上，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听不出喜怒。

那少女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只听赵语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茶水，颜色深褐，热气全无，连茶香都淡得快闻不见了，想来少说也是昨夜冲泡的剩茶了。”

她提起一点裙摆，目光一扫，从上面捻起一枚湿漉漉的茶叶碎末。

“这茶叶，碎成这样，恐怕也不是什么上品......啊，是我多言了。”

赵语莲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措和安慰，“想来妹妹也是渴得狠了才喝这剩茶水，我不过污了身衣裳，自去换一件便是，又怎么好意思再怪罪妹妹呢？”

那少女一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杯里剩下的那点茶汤。

这岂不是在说她没见过好东西，喝隔夜的剩茶还端着到处跑！她随手拿的，谁知道里面是隔夜茶啊！

“我……我……”她你了半天，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最后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生硬地挤出一句：“是……是我的不是！”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提着裙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赵语莲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淡然，她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抓着一个小姑娘不放，点到为止就够了。

水榭里自有为贵客们准备的更衣厢房，引路的丫鬟很快便带着赵语莲去了。等她换上一身备用的衣裙出来时，一个瞧着有些面善的少女便笑盈盈地凑了上来。

“赵姐姐，你可算出来了。”

赵语莲对她有些印象，似乎是方才在园中见过的，只是不知姓名。

那少女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连忙自我介绍道：“我叫曾萍，家父在工部任职。方才真是叫姐姐受惊了。”

赵语莲浅浅一笑，“小事罢了。”

曾萍自来熟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那个是吏部李尚书家的嫡女李思琪。李将军似乎之前与令尊相识，教养她时经常会拿姐姐同她比较，李小姐……大约是从小听多了，心里总有些不忿，这才想着法子捉弄您一下。”

她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她没什么坏心，就是有些小孩子脾气，还请姐姐不要同她计较。”

赵语莲没多说什么，只是浅笑着微微颔首，“多谢曾妹妹告知，我明白的。”

李尚书，她还真有些印象，曾来家里做过客的，只是没见过李小姐，原来是这么个模样。

换衣服耽误了点时间，两人回到水榭时已经座无虚席。

赵语莲一眼就看到了那位李小姐，正坐在上首最显眼的位置同人说话。看来今日这场赏花宴，多半就是尚书府的手笔。

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曾萍也跟着坐在了她身旁。

邻桌的几个贵女正凑在一起讨论时兴妆品。

“……说起这个，江南那边最近新出一种‘玉容香’的香粉，香气清雅，扑在脸上据说还有润滑肌肤，滋养容颜的效用？”

“就是太难买了，京城更是一家也没有卖的。”

曾萍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玉容香？前些日子有个远方表亲从扬州来，给我带了一点，香气确实与众不同。”

说着，她竟真的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献宝似的递到赵语莲面前，“赵姐姐，你闻闻看。”

赵语莲对这些不甚在意，但见她一脸热忱，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接过来轻轻一嗅。

有些像梅花的香气，却带着冷意，应该是模拟的雪落梅枝？比常见的梅花香粉更清新、更轻薄，确实是难得。

“姐姐喜欢就好！”曾萍见状竟不由分说地将那白玉瓷瓶往赵语莲手里一塞，“这瓶就送给姐姐了！”

“这怎么使得？”赵语莲连忙拒绝，“既然难得，那我不能夺人所好了。”

“哎呀，我家里还有呢！”曾萍态度坚决，硬是将那瓷瓶塞进了她的袖中。

赵语莲还要推拒，却听上首的李思琪忽然提高了声音，清脆的嗓音压过了满座的丝竹与谈话声。

“诸位姐妹，今日请大家来，除了赏花品茗，还因为我前些日子还得了一幅好画，特意带来与大家共赏。”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很快，便有婢女捧着一个长长的画轴上来，在李思琪的示意下，于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画卷铺开，满座却是一静。

赵语莲有些疑惑地望了过去。本以为会是些常见的仕女图、或是雅致的山水花鸟，没曾想，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幅笔触苍劲、气势恢宏的边塞图。

画上是连绵的群山、广袤的戈壁，还有行商的驼队，远处隐约可见戍边的城关，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安宁。

这种画风，出现在贵女聚会上，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赵语莲也不得不承认，这画画得确实好——笔触老道，用墨得宜，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塞外的雄浑与壮阔。

也许……这位李小姐确实性子爽快，不爱那些脂粉气，更喜欢这种大气磅礴的画作？

她正思忖着，只听上首的李思琪已经开始得意地介绍起来。

“此画乃是前朝画圣的真迹，极为难得。”她简单地夸赞了画者的优秀，却若有似无地朝赵语莲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眼太快了，赵语莲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心头却没来由地一跳。

只听李思琪继续说道：“此图画的，正是北方边疆塞外的景象。在陛下的圣明治理下，边疆安稳，百姓和乐，商旅往来不绝，一派欣欣向荣。”

紧接着，她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故作的惋惜。

“只可惜啊……”

李思琪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扫过赵语莲的方向。

“可惜，图上这般壮美却安乐的景致，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如此佳作，竟成了绝唱了，实在是一大损失。”

刹那间，水榭内原本热闹的气氛为之一凝。

满座皆知，之前的赵将军正是因为在塞北一战中兵败，被指通敌，这才落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场。

平日里关起门来聊也就算了，今天赵将军唯一剩下的女儿，可就在这儿坐着呢！

李思琪这句“绝唱”，矛头所指，实在太过明显，无数道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赵语莲的身上。

赵语莲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怪不得毫无来由地要邀请自己来参宴......

这场宴会的主菜，原来是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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