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御书房

第十五章  御书房

御书房内，青瓷镇纸的碎片在地面上溅得四处都是，足见方才砸下它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御案后的萧传神色莫测，如果是那些太监在这，见到这个表情的他早该口呼“陛下息怒，老奴罪该万死”，乌压压跪倒一片了。

萧煜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侧脸方才被飞溅的碎瓷片划过，还有道渗血的细小伤口，却没有去看那些碎瓷，目光平静地落在御案一角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上了些孩子跟父亲赌气似的意味。

“陛下令儿臣领差事出京，为臣者，不能抗辩君命；为子者，不当悖逆父意。”

这话明着是顺从，却几乎每一个字都透着生硬和抗拒，萧传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刚要发作，却听他突然顿了顿，声音也不自觉一般低下去。

“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波澜，“儿臣离京十数载，此番归来，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去母妃的坟前，上一炷香，添一捧土。”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母亲”两个字一出口，御书房内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却像是被针扎破的气囊，悄无声息地泄了。

萧传看着儿子那张与他娘有七八分相像的脸，看着他那双淡漠疏离、却又藏着一丝倔强的眼睛，心头猛地一刺。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她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时，也爱这样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执拗地跟他使小性子。

可佳人早入尘土，因为母族获罪甚至也不能入皇陵，不能百年之后再侍奉他左右。

而她的儿子，如今也在用同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胸口那股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着，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萧传正坐回椅上，抬手用力地揉着眉心，像是要将满腹的烦躁都揉散出去。

他盯着这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儿子，看了半晌，终究是没能再发作起来。最后，他只是抬起手，虚虚地指着萧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冤孽！”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萧传正才像是彻底泄了气，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你既实在不想出京，那便暂时留下吧。”

萧煜垂着眼，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道：“你三哥近来刚接管户部，事务繁杂，忙得焦头烂额。这样吧，京城东市那一片的坊市事宜，就暂且交由你代为监管，也替他分担一二。”

萧煜原本淡漠的神情微微一动。

户部、坊市，名义上是实权部门，实际上更多的还是杂事，接触不到权力中心。他刚想开口推辞，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

东市……

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他唇角极快地掠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他敛下眼中的神色，躬身行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顺。

“儿臣，遵旨。”

万芳水榭位于京郊，顾名思义，此地以万千芳菲、亭台水榭而闻名于京城。

据说这儿本是一位南边来的富商耗费巨资修建的湖畔私家园林，后来富商举家迁回故里，这处景致极好的园子便被贵人买下，改成了专供京中贵女们宴饮聚会的雅致所在。

快到正午时，忠顺王府的马车在水榭门前停稳。

赵语莲下了车，抬头望去，只见朱漆大门上悬着“万芳水榭”四个鎏金大字，受邀而来的贵女们已经到了不少，车马盈门，锦绣成堆。

她目光掠过眼前那片依水而建、飞檐斗拱的楼阁，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名不虚传”。

今日这赏花宴安排在万芳水榭，可见主人家也是下了本钱的......既这么重视，怎么会又专门邀请她一个罪臣孤女赴宴？

赵语莲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压下心头的疑虑，跟着引领的丫鬟，穿过月洞门向园林深处走去。

园内一步一景，处处透着精巧，各色珍贵的兰草、茶花等也处处可见，有些品种在江南都难得找到。

那丫鬟也是个机灵人，见她对这些花花草草感兴趣，一路也多和她聊了几句这个，颇有些骄傲的介绍那株十八学士是他们主人哪一年从哪里求来的，那棵沉香树又是耗了多少力气才在京城成活。

倒是口齿伶俐得很。

丫鬟引着她来到碧波荡漾的湖边，向前指去，只见一座九曲白玉石桥蜿蜒着通向湖心最大的那座水榭，那里便是今日宴会的举办地。

时值盛夏，湖中荷叶田田，红白两色的莲花在湖中间错着种植，开得正好，还有些锦鲤在其中若隐若现，赵语莲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多看了几眼那清雅脱俗的景致。

她看得有些出神，竟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哎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故作惊讶的低呼，紧接着，一股力道蓦地从侧后方撞了过来。

赵语莲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趔趄，脚下踉跄了几步，险些没站稳摔进湖里。

她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形，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缃色的素雅长裙上，赫然多了一大片深褐色的水渍，正迅速洇开，显得狼狈不堪。

是茶水......而且看着颜色这么深，恐怕还是冲泡了有一段时间的剩茶。

“这位姐姐，实在是对不住！”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语莲回过身，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她身后，手里还端着一个空了一半的茶盏。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比她稍小一些，生得一副杏眼樱唇的乖巧模样，此刻正用一方丝帕捂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满是无辜。

“我……我没想到姐姐会突然停下脚步，我这端着茶水，一时手滑，就……”

她说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和为难，看着赵语莲裙子上的污渍咬唇道：

“姐姐，这可怎么办是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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