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仿画
第十七章 仿画
水榭内静得落针可闻。
那幅气势恢宏的《塞北行商图》仍被两个婢女小心翼翼地举着，画上的大漠孤烟、驼队商旅，此刻却如利剑，直指席中的赵语莲。
她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只是因为父亲常拿自己与李思琪做比较，真能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出如此狠毒的心思？
只是现在没时间让她过多思考了，今日若是应对不当，任由这盆脏水泼在自己和赵家的名声上，只怕明日满京城都会传遍，赵家唯一的女儿被讽刺亡父的罪行时，连头都抬不起来。
那赵家最后的一点风骨，也就彻底散了。
她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迎着满座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了那幅画前。
她的脸上不见怒色，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与怀念，仿佛真的被这画勾起了什么回忆。
“李妹妹说得不错。”
她一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赵语莲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卷的边缘，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这画，笔触苍劲，气势恢宏，每一处都描摹得恰到好处，确实是幅绝妙的画作。”
李思琪有些傻眼，心想难道这赵语莲并没有父亲说的那么冰雪聪明，连这话是在骂他都没听懂吗？
“只可惜……”
“是幅绝妙的——仿画。”
此言一出，李思琪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她看看赵语莲，又看看画，尖声道：“你胡说！这是我爹爹花重金求来的吴大家真迹！你怎么胡言乱语！”
“妹妹莫急。”赵语莲的声音依旧平稳，她伸出纤纤玉指，点在了画卷右下角的一方印章上。
“吴大家的印章，向来用的是暖玉刻的“吴字”阳文小篆，所用印泥乃是当年宫里赏下的八宝印泥，十分珍稀，色泽也艳丽。可这方印的印文模糊，印泥的颜色也浮于纸面。”
“再看这墨，”她的手指又移到画中山峦的轮廓线上，“这用的是真正的好墨，墨色沉郁，正适合画边塞景象，还带着药香，应当是徽州产的‘一品漆烟’，寻常人不可得。”
“那，那你还说这是假的！除了吴大家，谁配用这样顶尖的墨？”
赵语莲摇了摇头。
“”墨自然是好墨，可是这‘一品漆烟’大约是在六年前才由徽州匠人做出来，广为流传的，而吴大家八年前便已去世了。”
这......
京中贵女，虽不说个个精通书画，但基本眼力还是有的，经她这么一点拨，再细想，果然觉得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李思琪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张俏脸青白交加，她毕竟年纪小，被人当众戳穿，又急又气，口不择言地嚷道：“你……你血口喷人！你说这是假的，那你倒是拿出真的来啊！”
“我自然是拿不出来的。”赵语莲轻轻摇头。
李思琪以为她认怂了，刚要开口讥讽，却听赵语莲继续说道：“因为真迹，如今正在我的嫁妆箱笼里，一时半会儿，如何取得来？”
什么？
她的嫁妆箱笼里？
有贵女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赵小姐，这等名画，怎么会……”
赵语莲没立刻开口，却垂眸掉了几滴泪，有些狼狈地抬手抹去，再开口时，声音里头一次带上了些哽咽。
“昔年，先父于黑水河一役大破鞑靼，将敌寇杀退三百里，吴大家当年尚在，感念先父之功......亲绘此图相赠。”
这意思岂不是，吴大家用来感念功臣的心血之作，今日却被李思琪拿了仿画来羞辱那功臣唯一留下的女儿？
众人面面相觑，吴大家如果泉下有知，要气得吐血三升吧......
赵语莲这话落地，倒是激起了其他人的怜惜。一个孤女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的父亲，还是用别人当年感谢她父亲的作品，怎么想都实在太难堪了。
李思琪还想搜肠刮肚找些理由，另有一位官家小姐看不下去了，只是语气，可就没赵语莲那么软了。
“今日说起这些，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李妹妹，我记得令尊李尚书，昔年也曾在边关任职，做过一阵子的知府吧？”
李思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闻后来是因战乱受了些伤，这才调回京中，你可还记得，令尊是哪一年受的伤么？”
李思琪茫然地摇了摇头，她那时还小，哪里记得这些。
那官家小姐觑着她，语气有些不善。
“妹妹不必为难，我来告诉你。正是十年前，赵将军在黑水河大破鞑靼那一回。”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当时李尚书还是李知府，被乱军围困城中，危在旦夕，正是赵将军率三千轻骑，日夜兼程奔袭驰援，硬生生从刀口之下，救回了李知府的性命。”
李思琪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邻桌已经有贵女在低声交谈。
“我想起来了，好像真有这么回事！我父亲还说，当年赵将军是李尚书的救命恩人呢！”
“可不是！”
李思琪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众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年纪还小，脸面被戳得一丝不剩，就快哭出来了，气得抹了抹脸，强撑着丢下一句“各位姐姐慢用”就奔回了后堂，再也没出来。
虽说主人被下了脸面，邀请来的这么多贵女却不可能就这么放着，宴会还是照样要开的，只是宴上和赵语莲搭话的明显多了不少。
人嘛，尤其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总归怜贫惜弱的多。
意料之中的事情。
宴会结束后，赵语莲思索着往外走，刚出水榭，一个婢女便快步追了上来，拦住了赵语莲。
“赵小姐，请留步。”
那婢女有些紧张地递上一个精致的锦盒，低声道：“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拉不下脸来跟您道歉。她说，这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支簪子，让奴婢送来给您。”
说完，她将盒子往赵语莲手里一塞，便扭头跑开了。
赵语莲打开锦盒，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支做工精巧、流光溢彩的桃花簪子，看得出主人应该很珍惜。
她拿着盒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陷入了沉思。
李思琪今日的所作所为，确实处处都透着恶意。可无论是先前泼茶水的小动作，还是现在派人送来自己心爱之物赔礼，都带着一股孩子气。
说她会因为一时之气跟人吵架、扭打，赵语莲都信，可这样脾气的小姑娘，真的会策划出在宴会上当众揭人伤疤，诛心责父这种计策吗？
这前后的行事风格，实在太过矛盾……
“赵姐姐，在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赵语莲回过头，正对上曾萍那张笑盈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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