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慈宁
栖凰宫门前那场荒唐闹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荡开。凤戏阳闭门不出,对外界议论充耳不闻,只每日对着棋盘,或倚窗望天,扮演着一个心灰意冷、备受打击的深宫怨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天色依旧阴沉。凤戏阳正对弈时,殿外传来通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公主,景太后娘娘驾到!”
凤戏阳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景太后?她亲自来了?比预想中更快。她迅速收敛心神,脸上堆砌起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衣袍,快步迎至殿门口。
刚跪下,凤驾已至。景太后并未乘坐凤辇,只带着李总管和几名心腹宫女,步履沉稳,威仪天成。她身着深紫色绣金凤宫装,头戴九尾衔珠凤钗,面容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凤目,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冷厉与审视,淡淡扫过跪伏在地的凤戏阳。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凤戏阳声音微颤,带着刚经历“羞辱”后的脆弱。
景太后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平淡道:“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凤戏阳起身,垂首恭立一旁,姿态谦卑柔顺。
景太后径直走入殿内,目光扫过略显清冷的陈设,在主位坐下。李总管立刻奉上热茶,恭敬退至一旁。
“你这栖凰宫,倒是清净。”景太后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凤戏阳低眉顺目:“臣妾喜静,觉得……甚好。”
“是吗?”景太后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脸上,“哀家还以为,经过前几日皇帝那一闹,你这心里,会不痛快。”
来了。凤戏阳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直奔主题。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蒙上一层水雾,带着委屈却又强忍着的倔强:“臣妾……不敢。陛下是君,臣妾是臣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隐忍的屈辱。
景太后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评估,语气依旧平淡:“你能这么想,自是最好。皇帝性子是荒唐了些,但终究是一国之君。你既入了锦绣,住了这栖凰宫,便要谨记自己的本分,好生伺候,莫要心生怨怼,更莫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这话听着是劝导,实则警告意味十足。凤戏阳连忙低头:“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定当恪守本分,绝无二心。”
“嗯。”景太后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哀家听闻,戏阳公主在夙砂时,与大皇子殿下,兄妹情深?”
凤戏阳心脏猛地一跳。果然提到了兄长!她谨慎回答:“戏阳与兄长自幼丧母,自然两人亲近些。”
“仅是兄妹之情?”景太后语气微妙,“哀家怎么听说,凤随歌为了公主,可是不惜与朝中重臣(意指慕容家)多有龃龉?甚至……公主此番前来和亲,大皇子殿下似乎,也并非全然赞同?”
凤戏阳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景太后对夙砂内部的动向,竟如此了解!她是在试探凤随歌的态度,还是在暗示她知道凤戏阳与慕容家的矛盾?
她不能将兄长牵扯过深,也不能完全否认与慕容家的不和,那会显得虚假。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无奈:“太后娘娘明鉴。皇兄性子刚直,一心为国,有时难免与朝中老臣政见相左。至于和亲……皇兄或许是心疼臣妾远嫁,但臣妾既为夙砂公主,自当以国事为重。皇兄……最终也是理解的。”她将凤随歌的“反对”归结于兄妹之情和对她个人的心疼,弱化了政治色彩。
景太后静静地看着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凤戏阳的心上。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理解便好。”许久,景太后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高深,“兄妹和睦,自是佳事。只是你要记住,如今你已是锦绣的准皇后,凡事,当以锦绣利益为先。夙砂之事,自有夙砂国主与朝臣操心,你……不宜过多干涉,免得引人误会,徒增烦恼。”
这是在明确划下界限,警告她不要利用锦绣皇后的身份,去插手夙砂内政,尤其是针对慕容家。
凤戏阳心头雪亮,面上却愈发恭顺:“臣妾明白。臣妾既入锦绣,便是锦绣人,心中唯有陛下与太后娘娘。”
景太后对她的表态不置可否,转而道:“皇帝近日心情不佳,前朝事务繁杂,你这个做皇后的,要多体谅,善加劝慰,莫要让他再做出些……有失体统的事情。”这话听着是嘱托,实则将夏静炎“荒唐”的部分责任,隐隐推到了凤戏阳身上,仿佛是她未能尽到“劝谏”之责。
凤戏阳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与自责:“是臣妾无能,未能为陛下分忧……”
“罢了。”景太后似乎失去了继续敲打的兴趣,站起身,“你好生歇着吧。缺什么短什么,就跟李总管说。”她走到殿门口,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哀家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明白’下去。”
说完,她便带着人离开了栖凰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却留下了无尽的压力。
凤戏阳站在原地,直到景太后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直起身。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这次召见,看似平和,实则步步杀机。景太后在警告她安分守己,警告她远离夙砂是非,更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和底线。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比想象中更难应付。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紧紧抠着窗棂。
景太后越是强调界限,越是证明慕容家与锦绣内部的勾结之深,深到连景太后都要亲自出面敲打她这个“变数”。
而夏静炎……他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景太后今日前来,是否也有做给他看,进一步施压的意味?
凤戏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如今的处境,当真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前后左右,皆是虎狼。
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退缩。
她轻轻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幻痛。前世的血仇,今生的困境,都让她别无选择。
夜色渐深,栖凰宫再次被孤寂笼罩。凤戏阳独坐灯下,眸光沉静如水。
景太后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她知道,她绝不能真的“安分”下去。她必须在这夹缝中,找到一条生路,一条既能报仇雪恨,又能……护住那个孤独疯子的路。
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需要她付出所有的心力与算计。
她拿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
棋局,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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