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织网
前些日子那场闹剧在锦绣朝堂也激起了层层涟漪。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愈发认定这位皇帝昏聩无能,难堪大任。后宫之中,那些原本还对这位准皇后存有几分忌惮或好奇的人,此刻也多了几分轻视与怜悯——摊上这么个夫君,还是个异国公主,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凤戏阳仍然将自己关在栖凰宫内,如同真正受了打击一样。只有贴身伺候的宫女或许能察觉到,公主殿下偶尔望向紫宸殿方向的眼神,并非全然是绝望,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她知道,夏静炎那日的表演,绝不仅仅是做给她看的。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演给所有窥探他真实面目的人。他在用最极端的方式,麻痹他的母亲景太后,麻痹那些像慕容仲一样蠢蠢欲动的外部势力,也麻痹……他那个才华出众、深受先帝赞赏、甚至也得更太后几分青眼的皇兄夏静石。
一个沉迷酒色、任性妄为的废物皇帝,总比一个韬光养晦、意图收回权柄的帝王,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凤戏阳想起前世零星的一些片段。夏静炎似乎曾在她面前,于醉后流露过只言片语,关于边关互市的构想,关于减免赋税的打算,甚至……关于两国止戈休战的模糊念头。只是那时她心系夏静石,只当他是醉后胡言,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串联起来,一个惊人的猜测在她心中逐渐清晰:夏静炎,这个被所有人视为疯子和暴君的人,内心深处,或许藏着的是一个渴望结束战乱、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君主?他表面的荒淫无度,暗地里的杀伐决断,是否都是为了铲除障碍,为他心中那个“和平”的愿景铺路?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巨震。若真如此,那他背负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栖凰宫侧门被轻轻叩响。来人是夜枭,他依旧面无表情,只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竹筒,低声道:“陛下吩咐,此物交由公主。”说完,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凤戏阳拿着那尚带一丝夜露凉意的竹筒,回到灯下。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帛,上面用细如发丝的墨线,绘制着一幅极其精细的、关于夙砂与锦绣边境地形、兵力布防、乃至几条隐秘商道的详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分析了双方军事优劣、粮草补给线,甚至详细罗列了若开通边境互市,可能带来的赋税收益、物资流通种类以及对两国民生的影响!
这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更不像是一个终日只知饮酒作乐的昏君能拿出的东西!
凤戏阳的手指拂过那些清晰的墨迹和精准的分析,心脏狂跳。他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一种隐晦的坦诚?
他将自己暗中筹划、关乎两国命运的机密,就这样送到了她这个“异国”公主面前?
信任?不,他不可能轻易信任任何人。那便是极致的利用,或是……一种将她强行绑上他战车的宣告。
她盯着那幅绢图,目光最终落在关于开通互市利弊分析的那几行朱批小字上。他的字迹铁画银钩,带着一股压抑的锋芒,但在提及“可减边民械斗”、“能活数万生计”时,笔触似乎微微放缓,力道也柔和了些许。
凤戏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在无数个深夜,避开所有眼线,独自在灯下研究这些枯燥的军务民政,一点点勾勒他心中蓝图的情景。无人理解,无人支持,甚至他最亲的母亲,或许都在盘算着如何让他永远做个听话的傀儡。
那种孤独……
她将绢图小心翼翼卷好,贴身收藏。她没有立刻回复,也没有任何表示。她知道,此刻任何回应都可能打破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又过了几日,前朝传来消息。夏静炎以“修缮宫苑,以娱圣心”为由,下旨加征一笔不小的赋税,引得一些清流朝臣上书劝谏,言辞激烈。夏静炎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当场杖责了为首的几个言官,并将其革职流放。此举更是坐实了他“昏君”的名声,朝野哗然。
然而,凤戏阳却从夜枭偶尔透露的零星信息和自己前世的一些记忆碎片中拼凑出,那几个被流放的言官,似乎都与把持朝政、反对任何变革的景太后一党,或是与在边境军需中饱私囊的某些将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是在借题发挥,清除障碍。
与此同时,另一道看似荒唐的旨意也颁下了——皇帝欲在皇家猎场举办一场盛大的夜宴,要求三品以上官员皆需携适龄家眷出席,尤其点名要“才貌双全者”,届时将有厚赏。
旨意一下,众人皆以为皇帝又要选美充掖后宫,或纯粹是为了寻欢作乐。唯有凤戏阳心中一动,她想起那绢图上,关于选拔精通算术、管理人才的批注。这场夜宴,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夜宴那晚,紫宸殿侧殿灯火通明,夏静炎依旧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搂着美姬,欣赏着歌舞。但在主殿喧嚣的掩盖下,几名被他暗中考察许久的、出身寒门或因各种原因不得志的年轻官员,被秘密引至偏殿,由夜枭亲自监督,进行了一场关于钱粮调度、刑律诉讼的实务策问。其中,竟还有两位胆识过人、女扮男装前来“赴宴”的官家小姐,因在算术和管理上展现出过人天赋,而被悄然记名。
这一切,都在“荒淫夜宴”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凤戏阳虽未亲临,但通过某些渠道,还是得知了一些风声。她坐在栖凰宫的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夏静炎在那觥筹交错、声色犬马的背后,那双清醒得可怕的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一切,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混乱的棋盘上,精准地落下自己的棋子。
他织的网,已经开始悄然张开。
而她,也被他不由分说地,拉入了这张网中。
她抚摸着怀中那卷冰凉的绢图,如同抚摸着一头沉睡凶兽最脆弱的逆鳞。
夏静炎,你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让我……做什么?
窗外,夜风呼啸,吹动着宫檐下的铁马,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这深宫之中,无数隐秘心思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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