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试探
皇家夜宴的喧嚣过后,锦绣皇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然而凤戏阳知道,这平静之下,夏静炎织网的动作并未停歇。她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观察者,通过夜枭送膳时的细微变化、宫中流传的只言片语,以及那卷被她反复研读的绢图,默默拼凑着夏静炎的计划。
他似乎在暗中调整边境几个关键位置的守将,换上的多是些名声不显、但经她暗中查证发现曾有过出色战绩或因性格刚直被排挤的将领。同时,户部与工部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职位也出现了调动,新任者多是寒门出身,或是在先前“夜宴选拔”中被暗中标记的人。
他在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更换着棋局上的棋子。
这日,夜枭送来的晚膳中,再次出现了那只白玉小碟,里面是几块做成芙蓉花形状、晶莹剔透的糕点。凤戏阳静静地看着,没有立刻去动。自慕容仲事件和那场荒唐闹剧后,这是白玉小碟第一次重现。
是试探?还是……某种缓和?
她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品尝,清甜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味道很好。她将空碟放回原处,如同一种无声的回应。
当晚,子时刚过,熟悉的、带着酒意的脚步声再次在栖凰宫外响起。这一次,他没有直接闯入,而是在宫门外停下,用力拍打着宫门,声音含糊又带着惯有的蛮横:“开门!朕……朕要见皇后!”
守门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打开宫门。
夏静炎踉跄着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绛紫色锦袍襟口大敞,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墨发凌乱,眼神迷离。他手里还拎着半壶酒,浑身酒气冲天。
凤戏阳早已被惊醒,披着外袍站在内殿门口,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他又在演。只是不知,这场戏的目标是谁。
“陛下……”她上前一步,垂首行礼,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和一丝畏惧。
夏静炎晃到她面前,醉眼朦胧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略显单薄的寝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勾起一抹轻佻的笑:“皇后……还没睡?是在等朕吗?”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试图去碰她的脸颊。
凤戏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夏静炎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冷意,但随即被更浓的醉意掩盖。他嗤笑一声,收回手,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将酒壶“咚”地放在桌上。
“朕今日……不高兴。”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语气带着一股郁气,“那帮老东西……一个个都跟朕作对!修个园子怎么了?加点儿税怎么了?朕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朕的!”
他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抱怨,言辞粗鄙,逻辑混乱,完全符合一个昏君的形象。
凤戏安静地听着,没有附和,也没有劝慰,只是默默拿起火折子,将桌上一盏并未点燃的灯烛点亮。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部分黑暗,也映亮了夏静炎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和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掩藏的疲惫。
“还有夏静石!”夏静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壶都跳了一下,“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凭什么母后总夸他!凭什么那些大臣都觉得他好!”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委屈和嫉恨,但凤戏阳却听出了其中更深的东西——一种常年被忽视、被拿来与更优秀者比较的创伤。
她的心微微抽紧。她知道,这一刻,或许不全是演戏。
“陛下息怒。”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龙体要紧。”
夏静炎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又或许是真的醉得厉害,他嘿嘿笑了起来,凑近凤戏阳,压低声音,带着一股酒气道:“皇后……你说,要是朕把夏静石……弄到边境去,让他跟夙砂人打个你死我活,怎么样?嗯?”
凤戏阳心中猛地一凛!来了!这才是他今晚真正的试探!他将这样一个敏感甚至堪称恶毒的计划,以醉话的形式说出来,是想看她作何反应?是惊慌?是反对?还是……会流露出对夙砂的偏向?
她抬起眼,对上夏静炎看似迷离、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不能表现出对夏静石的维护,那会坐实她与夙砂牵扯过深;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冷漠,那不符合她目前“柔弱”的表象,更可能引发他更深的猜疑。
电光火石间,她已有了决断。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不忍,声音微颤:“陛下……两国交战,生灵涂炭……边境百姓何辜?况且……振南王毕竟是陛下兄长,若他在边境有失,只怕……于陛下圣誉有损……”
她避开了直接评价夏静石,而是从百姓和皇帝声誉的角度出发,既显得善良顾全大局,又隐隐点出此举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符合一个“深明大义”的皇后身份。
夏静炎盯着她,眸色深沉,仿佛在评估她这番话有几分真心。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许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不再像之前那样张扬,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皇后……倒是心善。”他伸出手,这次没有碰她的脸,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狎昵,却又似乎有片刻的停滞。
那冰凉的触感让凤戏阳身体微僵,但她没有躲闪,只是垂下了眼帘,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不过……”夏静炎收回手,语气重新变得玩世不恭,“朕就喜欢看他不痛快!”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好了,朕累了,皇后也早些安歇吧。”
他转身欲走,步伐依旧虚浮,却在走到殿门口时,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醉后呓语般的含糊:“那幅图……你看完了?”
凤戏阳心头巨震,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懂了那幅绢图!他一直在等她的反应!
她用力掐住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臣妾……愚钝,只看懂了皮毛。”
夏静炎轻笑一声,带着酒意的沙哑:“看懂皮毛……也好。”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融入殿外的夜色中。
殿门缓缓合上。
凤戏阳独自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短暂的对话,看似平常,实则凶险万分。她几乎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他问她图看完了,是在确认她是否理解了他的意图,也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借此提出条件或展现野心。她回答“只看懂皮毛”,既是自谦,也是一种谨慎的保留,表明她看到了,但并未深入,更没有以此作为筹码的打算。
而他最后那句“看懂皮毛也好”,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他甚至没有追问她如何看待图中关于互市、关于休战的构想。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反应,勉强通过了他这次尖锐的试探?
凤戏阳走到桌边,看着那跳跃的烛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抬起手,指尖拂过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发丝,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属于他的气息。
这一次,他指尖的力度,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
也许,只是也许,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步步为营和小心翼翼中,那只浑身是刺的困兽,终于对她,稍稍放松了一丝丝警惕,甚至……产生了那么一点点,超越利用和试探之外的,微末的兴趣。
路还很长,但她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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