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无声的惊雷
夏静炎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将巫蛊风波强压了下去。栖凰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日他离去前硬邦邦的话语和别开视线时微红的耳根,却如同投入凤戏阳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并非无心,只是那颗心被包裹在层层坚冰与尖刺之中,连他自己都触碰不得,更遑论捧出示人。
风波过后,夏静炎来栖凰宫的次数似乎又悄然增多了些。他依旧很少在白日出现,大多是在夜幕降临后,带着一身或浓或淡的酒气,或是偷摸处理完政务后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不再总是刻意维持那荒淫暴戾的伪装,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凤戏阳摆弄棋子,或是侍弄那几盆侥幸存活的兰草。殿内常常静默无声,只有烛火哔剥,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这晚,他又来了。没有通传,如同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
他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少了平日刻意营造的压迫感,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清寂。他身上没有酒气,只有淡淡的墨香和一丝秋夜的凉意。
凤戏阳正对着一局残棋,闻声抬头,见他这般模样,微微一怔,随即起身:“陛下。”
夏静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他走到棋枰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看了片刻,忽然执起一枚黑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一子落下,原本僵持的棋局仿佛被注入了一丝诡异的活气,白棋的大龙瞬间显得岌岌可危。
凤戏阳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步棋,精妙而狠辣,与他平日大开大合、注重攻杀的风格略有不同,更显深沉刁钻。
“看什么?”夏静炎并未抬头,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下棋。”
凤戏阳收敛心神,执白应对。两人便在这静谧的夜色里,一言不发地对弈起来。
棋局渐深,夏静炎落子越来越慢,眉头也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极为棘手的问题。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专注与……脆弱?
凤戏阳注意到,他垂在膝上的左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那个素色的青竹香囊。这是她多日前做好,由夜枭“无意”中放在他紫宸殿案头的。他从未对此说过只言片语,甚至每次佩戴都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但此刻这无意识的小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宁。
良久,夏静炎忽然停下落子的动作,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凤戏阳。那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挣扎,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求助?
“凤戏阳,”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若有一日,朕需要你去做一件极为危险,甚至可能……万劫不复的事情。你会去做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朕的皇后”称呼她,而是直呼其名。这微小的变化,让凤戏阳心头一凛。她放下棋子,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会。”
她的回答太过干脆利落,反而让夏静炎愣住了。他预想中的追问、迟疑、或是讨价还价都没有出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追问道:“为何?就不问是什么事?”
凤戏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决绝,还有一丝与他如出一辙的疯狂:“陛下既然开口,必然有其缘由。臣妾与陛下,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沉了,臣妾又能独活吗?”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如雪,直直望入他眼底,“况且,陛下若真到了需要臣妾去做那万劫不复之事的地步,想必……也已别无他法。”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开了夏静炎心防最坚硬的一角。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烛光下沉静而坚定的面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与他同坠深渊的决然。一股汹涌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他的眼眶,让他几乎失控。
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陌生的酸涩压了下去。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只是眼底翻涌的情绪,尚未完全平息。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重量。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解释那“万劫不复”之事究竟是什么,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盘,执起一子,“该你了。”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只是这寂静秋夜里一段无心的插曲。
但凤戏阳知道,那不是。
那是他第一次,试图向她袒露那隐藏在重重迷雾和血腥伪装之下,真实的困境与压力。那是他笨拙的、试探性的信任交付。
他没有等来她的恐惧或退缩,等来的是她毫不犹豫的“同往”。
这无声的回应,于他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炸响在他封闭已久的心门之内。
棋局最终以凤戏阳微弱的劣势告负。夏静炎放下棋子,站起身,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不足巴掌大的锦囊,看也未看,随手丢在棋枰上。
那锦囊用料普通,颜色暗沉,毫不起眼。
“赏你的。”他语气依旧硬邦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免得外人说朕苛待中宫。”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融入殿外的夜色中,背影竟隐隐有几分仓促。
凤戏阳拿起那个小小的锦囊。入手微沉,触手冰凉。她打开系绳,倒出里面的东西——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枚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玄铁令牌,比夜枭给她的那枚更小,正面刻着繁复的龙纹,背面却是一个古朴的“炎”字。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撮用油纸包好的、深褐色的粉末。她凑近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带着腥甜的异样气息钻入鼻腔。
蚀骨。
凤戏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枚代表他个人、权限可能更高的信物。他给她的,是景太后用以控制夏静石,“蚀骨”之毒的样本!
他这是在告诉她,他面对的敌人是谁,他身处的境地何等凶险。他这是在交付他最大的秘密和……软肋。
凤戏阳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令牌和那包致命的毒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走到窗边,望着夏静炎消失的方向,夜空沉沉,无星无月。
但她心中,却仿佛被那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一道裂痕,透进了微弱却执拗的光亮。
他正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向她靠近。
而她,将握紧他递来的这一切,无论是令牌,还是毒药,作为他们“共犯”盟约最血腥、也最坚实的见证。
山雨未歇,惊雷已响。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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