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公子,你的脸……很有想法
光。
灼热、刺眼,带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泼洒在李钰的眼皮上。
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指缝间漏下的金色光斑,在视网膜上灼出酸涩的泪意。
身后,是幽深如狱的藏兵谷道,阴风阵地,仿佛还残留着袁天罡那非人般的气息。
身前,是苍翠无垠的连绵山峦,天高云淡,鸟语虫鸣,那股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几乎要扑面而来。
一步之遥,人间与地狱。
李钰放下手臂,胸膛起伏,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自由的味道。
这股味道,让他那颗在玄冰棺中沉寂三百年,又在藏兵谷被压抑了一年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每一次心跳,四肢百骸间那股新生的磅礴混沌罡气都在欢呼雀跃。
他活过来了。
以一种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的全新方式。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一个黏腻得能拉出丝,甜得发齁的声音,在他身后三步远处响起。
李钰没有回头。
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脂粉香气,像一只无形的苍蝇,从出谷开始就一直盘旋在他周围,嗡嗡作响。
他知道,那是上官云雀。那个男人走路没有半点声音,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枯叶,存在感却又该死的强烈。
“先找条河。”
李钰吐出四个字,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有些冷硬。
他迈开脚步,向着山下走去,步履稳健得可怕,每一步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袁天罡用一年的血与痛,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
身后,上官云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扭着纤细的腰肢,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那姿态摇曳生姿,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山路,而是皇宫里铺着红毯的甬道。
李钰眼角余光瞥着那道身影,心中念头飞转。
袁天罡的监视者,天罡校尉,中天位的高手。
一条 leash(狗绳)。
老怪物将这条绳子递给了自己,是信任?是试探?还是……警告?
他很清楚,自己这头被强行催熟的“真龙”,看似出了海,实则脖子上还套着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上官云雀,就是那个随时准备收紧绳索的人。
想挣脱枷锁,必先让执索人明白,谁才是主人。
半个时辰后,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出现在两人眼前。
李钰走到溪边,蹲下身,捧起一捧冰凉刺骨的溪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
那股源自玄冰棺最深处的阴寒,被这股清冽彻底冲散。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入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俊美,苍白,一双眸子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这张脸继承了李唐皇室最优良的基因,却也因三百年的冰封,透着一股非人的玉石质感。
“哎哟,殿下您这皮肤,滑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了,真是让奴家好生嫉妒呢~”
上官云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同样蹲在溪边,翘着兰花指,轻轻点着自己戴着面具的下巴,语气里满是夸张的艳羡。
李钰瞥了他一眼,那张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白光的骨质面具,与这片生机盎然的山林格格不入。
“戴着不累么?”
李钰淡淡问道。
“哎哟喂,殿下这是在心疼奴家了?”
上官云雀发出一声夸张的娇呼,整个身子都软了几分,几乎要贴到李钰身上。
“奴家这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
李钰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半寸,拉开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距离。
“袁天罡的规矩,在谷外,不必守得那么死。”
他平静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是他递出的第一把刀。
上官云雀那黏腻的笑声微微一顿。
他那隐藏在面具后的双眼,似乎饶有兴致地眨了眨。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故作的娇羞。
“那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他伸出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捏住面具的边缘,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炫耀,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将那张代表着不良人地煞校尉身份的白骨面具,摘了下来。
李钰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前世在屏幕上,他见过这张脸无数次,甚至还跟弹幕一起吐槽过制作组的恶趣味。
可当那张脸,真真切切地,在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时……
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停了。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怎么说呢,就像有人用最粗糙的木头,非要雕刻出一尊观音像,结果雕成了凶神恶煞的金刚。
粗糙的皮肤上,扑着一层厚得能往下掉渣的白粉,却依旧盖不住下面青黑色的胡茬。
两颊大概是想模仿女子的红晕,抹了两坨红得极不均匀的胭脂,像被人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
嘴唇倒是涂了口脂,只是技术堪忧,边缘画得歪歪扭扭,血盆大口一般。
最让李钰眼角抽搐的,是那两道眉毛。
眉毛本身又粗又黑,极具男性特征,却硬生生被人用眉钳修成了两道细细的柳叶眉。
那拙劣的手艺,让眉毛周围留下了一圈没刮干净的眉根,看上去就像两条毛毛虫趴在了脸上,滑稽中又透着一丝诡异的惊悚。
配上那双努力想挤出媚意,却因眼角细纹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眼睛,和那个硕大且不断滚动的喉结……
一个纯爷们。
一个中天位的高手。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不良人天罡校尉。
他居然……化着如此感天动地的妆!还修了这么有想法的眉毛!
这视觉冲击力,比当年袁天罡一拳把他打到吐血,还要猛烈十倍。
李钰感觉自己那颗经过一年血火淬炼,早已坚如磐石的道心,在这一刻,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惊蛰”那熟悉的冰凉触感顺着掌心传来,才让他那翻江倒海的胃和差点当场失控的表情,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怎么样,殿下?”
上官云雀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反而得意地歪着头,对着水面倒影左顾右盼,眨了眨那双他自认为能滴出水来的眼睛,声音软糯地问道。
“奴家的这张脸,还算对得起您吧?”
他似乎将李钰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沉默,当成了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李钰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粗鄙之语,却发现没有一个词能精准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还好。”
“只是还好吗?”
上官云雀似乎有些不满,伸出兰花指,轻轻拂过自己那涂着厚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奴家这张脸,可是每天都要用晨露和花瓣保养的呢,可金贵了。”
李钰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
他决定立刻、马上,结束这个能让他折寿二十年的话题。
“上官云雀。”
他开口,声音不再是刚才的平淡,而是恢复了在藏兵谷中,面对袁天罡时的那种冷硬与平稳。
“嗯?”
上官云雀应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正欲再说些什么。
“出了藏兵谷,便再没有九殿下。”
李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蹲在溪边的上官云雀。
正午的阳光在他身后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那张精心修饰过的滑稽脸庞,完全笼罩其中。
溪水潺潺,鸟鸣依旧,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在瞬间凝固了。
“以后,叫我公子。”
石室里的书,是道理。
手中的刀,是工具。
而名字,是一个人在这世间立足的第一个身份,第一面旗帜。
他不要那个被袁天罡强加,用来承载复国大梦的“殿下”之名。
他要用回那个三百年前,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赐予他的身份。
李钰,字启明。
上官云雀脸上那矫揉造作的媚笑,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努力挤出水波的眼睛,收敛了所有媚意和轻浮,变得清明而锐利,像鹰隼一般。
他清晰地看到,眼前的少年,那双倒映不出半点光亮的眸子,平静得宛如深渊。
那不是商量。
是命令。
一个刚刚脱离不良帅羽翼的雏鹰,对他这个监护者,对他这条来自袁天罡的“锁链”,发出的第一声……不,不是啼鸣。
是宣告。
有趣。
真是太有趣了。
上官云雀眼中的锐利一闪而逝,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又恢复了那副媚眼如丝的模样,夸张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李钰,盈盈一拜。
那姿势,像极了宫里最得宠的妃子,在向帝王行礼。
“是,公子。”
他柔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顺从。
“都听您的。”
李钰没有再看他,转身,目光投向了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
他知道,第一次交锋,他赢了。
但这只是开始。
“我们去哪儿。”
“大帅有令。”
上官云雀收起玩笑的姿态,声音也恢复了几分正常,虽然依旧带着点娘气,但不再那么黏腻。
“让咱们,先去渝州城。”
渝州。
李钰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藏兵谷一年,他早已将大唐三百年的山川地理,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背得滚瓜烂熟。
渝州城,地处西南,远离中原战火,看似是一方偏安乐土。
但在不良人的情报卷宗里,那个地方,被用最醒目的朱砂画了一个圈。
因为那里,有另一个人。
一个同样流淌着李唐血脉,被袁天罡当作备用棋子,放在明面上吸引了天下所有目光的人。
李星云。
袁天罡的棋盘,终于开始落子了。
而自己,就是那颗从棋盒里被取出,即将砸向棋盘中央,彻底搅乱所有棋局的……天元。
“走吧。”
李钰吐出两个字,没有再问一句。
他迈开脚步,顺着溪流,向着山外的世界走去。
背后,上官云雀轻笑一声,将那张白骨面具重新挂回腰间,遮住了那张“精心保养”的脸。
他莲步轻移,如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在崎岖的山路上拉得忽长忽短。
一个,笔直如刀,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影子里,仿佛要将过去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另一个,摇曳生姿,影子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不离不弃,静待时机。
他们的前方,是陌生的江湖,是血腥的乱世,是一个已经等待了他们三百年的巨大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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