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天子之诺,凤翔落子
岐王府,主殿。
殿内只燃着数根巨烛,烛火却诡异地凝固着,焰苗僵直,纹丝不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
森然的光影投在黑曜石地砖上,将空旷的宫殿切割成壁垒分明的明暗两界。
“提亲?”
女帝的声音,像一块刚从万载玄冰中剖出的寒玉,清脆,冷硬,不带半分人间温度。
她依旧是“岐王”李茂贞的模样,宽大的蟒袍将那足以令世间男子疯狂的曼妙曲线遮掩得滴水不漏,只余一张清俊冷冽、雌雄莫辨的脸。
可即便如此,当那两个字从对面那个仿佛九幽恶鬼般的男人嘴里吐出时,她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依旧掠过了一抹属于女子的警惕锋芒。
不良帅,袁天罡。
不是传讯,不是密令,而是真身驾临。
这三百年来,屈指可数。
而他一开口,便是这两个字,像两枚淬毒的棋子,敲在了棋盘最核心的天元之位。
女帝心中念头急转,无数情报与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汇成一个清晰的名字。
李星云。
前朝昭宗皇帝的遗孤,身负龙气,手持龙泉剑,天下皆知的“前朝余孽”。
不久前在渝州城外现身,搅动玄冥教,引得天下侧目。
不良帅将他藏了十六年,如今终于要将这枚棋子,摆上台面了么?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良帅为谁提亲?本王麾下,倒是有几位才貌双全的圣姬,不知哪位能入你的法眼?”
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提醒。
我岐国,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附庸。
我幻音坊的女子,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指派的货物。
“本帅从不玩笑。”
袁天罡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三百载光阴的腐朽与沉重,清晰地砸在女帝的心上。
他没有理会女帝的试探,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转向她,面具下的双眼仿佛两口吞噬光阴的深渊。
“本帅要提亲的对象,不是幻音坊的圣姬。”
“本帅,是为大唐的未来天子,向你,岐王……或者说,女帝,提亲。”
轰!
女帝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但她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冷静。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她缓缓踱步,华贵的王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砖,悄然无声。
她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是岐王,是幻音坊之主,是在这片血腥乱世中,少数有资格与袁天罡对弈的棋手。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提亲”二字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政治份量。
这是要将她岐国,与李唐皇室的这根独苗,彻底绑死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王懂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凤眸锐利如剑,直视着袁天罡的面具,仿佛要刺穿那层青铜,看清其下那张早已腐朽的脸。
“渝州之事,本王已尽知。”
“玄冥教五大阎君,一夜尽亡,蒋仁杰、蒋玄礼、蒋元信三人,更是尸骨无存,被一股霸道绝伦的力量从世上彻底抹去。”
“这般手笔,天下间,除你不良帅,再无第二人。”
“而这一切,都只为那个手持龙泉剑的少年,李星云。”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洞悉一切的讥讽。
“将他藏了十六年,如今终于推到台前,搅动天下风云。”
“这枚棋子,本王一直以为,是你的底牌。”
“现在看来,你是要将这张底牌,与我岐国,彻底锁死。”
“你要本王,嫁给李星云?”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平淡,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具分量。
让她岐王女帝,嫁给一个传闻中毫无帝王心术的少年?
这究竟是对她的侮辱,还是对她岐国的轻视?
亦或是……不良帅你这三百年,真的活得糊涂了?
大殿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侍立在殿外的圣姬,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殿内弥漫开来。
一边是属于女帝,如万年冰山般冷冽刺骨的凤威。
另一边则是属于不良帅,仿佛能压塌整片天穹的死寂与霸道。
两股气机在无声中碰撞、绞杀,激荡起层层涟漪,让她感到胸口发闷,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终于,袁天罡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似于情绪的东西。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纠正蝼蚁错误认知般的漠然。
“你错了。”
女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本帅要你嫁的,不是昭宗之子。”
袁天罡缓缓转过身,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正对着她,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幽暗、无情。
“是太宗皇帝,嫡九子,李钰。”
轰隆——!!!
仿佛一道自九天之外劈落的混沌神雷,毫无征兆地在女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那颗早已被权谋与杀伐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被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砸得粉碎!
太宗?
李世民?!
她那张永远保持着绝对冷静,仿佛冰雕玉琢般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极致错愕、荒谬,与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太宗皇帝的嫡九子?
那……那是三百年前的人!
一个三百年前的皇子,要与她这个当世的岐王联姻?
这已经不是荒谬了,这是疯了!
是袁天罡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你……”
女帝张了张嘴,那双能令天下枭雄都为之侧目的凤眸,此刻写满了混乱与动摇。
她想呵斥“你胡言乱语”,想怒骂“你装神弄鬼”,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干涩的颤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良帅,从不开这种足以动摇国本的玩笑。
袁天罡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只是用那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陈述着一个足以颠覆整个时代,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恐怖事实。
“殿下于玄冰棺之中沉睡三百年,一年前,方才苏醒。”
“这一年,本帅已将帝王之术,兵法韬略,尽数传授。”
“如今,殿下武入大天位,文可安邦国,不日便会亲至凤翔。”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女帝的心防之上,将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砸得支离破碎。
女帝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撞在冰冷的殿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藏于宽大袍袖下的手,指节早已收紧,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刺骨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她输了。
从袁天罡踏入这座王府,说出那个名字开始,她就输得一败涂地。
这不是一场对弈。
这是一场通知。
“女帝,你要明白。”
袁天罡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沉寂了三百年的霸道与威压,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呼——!
实质般的气浪席卷了整座大殿,殿内所有的巨烛“噗”地一声,尽数熄灭!
世界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唯有窗外惨白的月光,如一条冰冷的匹练,照进这片死寂,将袁天罡那道鬼魅般的身影,拉扯得无比巨大,仿佛一尊自太古时代走来,执掌生死的神魔!
“嫁与殿下,非本帅之意,亦非殿下之请。”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天道敕令般的威严。
“这是你的天命,是你岐国的生机,更是你崎王一脉的……荣幸。”
是你高攀了。
这股潜藏在话语之下,理所当然到极点的傲慢,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抽在女帝身为一方诸侯的尊严之上。
良久,良久。
女帝终于从那片混沌的思绪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声音沙哑,干涩,却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王者的冷静,只是冷静之下,是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她没得选。
从袁天罡踏入这座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绑上了那辆名为“复唐”的疯狂战车。
“他……在何处?”
袁天罡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开始变得模糊,淡化,像是被风吹散的墨迹,一点点融入殿中的黑暗。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幽幽回响。
“他想见你时,你自会见到。”
话音落,人影散。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大殿重归死寂,唯有月光,冰冷如霜。
女帝独自站在那片深沉的黑暗中,久久未动,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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