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毒窟有王，以血饲棋
蚩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退，脚跟却踩上一块湿滑的青苔，身子一歪，狼狈地向后倒去。
一只手疾速伸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是身旁的心腹弟子。
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贝齿死死咬住红唇，渗出了一丝血珠，那股属于苗疆圣女的骄傲与不服输的倔劲儿，让她喉头涌动，想说几句“你敢动我万毒窟试试”的场面话。
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干涩的抽气声。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平静的嗓音里没有杀气，没有怒火，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陈述。
陈述一个他随时可以，并且乐意付诸行动的事实。
“你……”
蚩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钰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看清了她张牙舞爪之下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而后，他转身缓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蚩梦的心跳上，从容得好像这场一触即发的对峙已经尘埃落定。
他笃定她会跟上来。
因为他给的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
蚩梦站在原地，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她望着那个走向马车的白色背影，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彩蝶，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那看似纤细却无比坚韧的丝线，缠得更紧。
“圣女？”
一名心腹弟子压低声音，手依旧紧紧握着刀柄。
“此人来路不明，实力深不可测，我们不能就这么让他进去！”
“要不要……发信号让寨子里的人动手？”
“都把刀收起来！”
蚩梦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低吼了一声。
吼完她自己都愣住了，她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名为“恐惧”的东西。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混杂着花香与腐殖质的奇异甜香味，此刻闻起来，只剩下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她很清楚，弟子说得没错，但她更清楚，在这个男人面前，万毒窟所有引以为傲的手段，无论是明晃晃的弯刀，还是看不见的蛊毒，或许都只是个笑话。
硬来只会死得更快。
她银牙一咬，快步追了上去，在距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是在求饶。
“你要找人，要取物，我都可以带你去。”
“但你得答应我，不许在寨子里乱来，更不许伤我万毒窟的任何一个人！”
这是她作为圣女，能为族人争取到的最后底线。
“上车。”
李钰淡然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掀开车帘。
那是一种无视。
蚩梦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捏紧了拳头。
她看了一眼这辆外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的马车，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捏着兰花指，一脸嫌恶地用手绢擦拭衣角，生怕沾染上谷中毒瘴的娘娘腔。
那是个高手，她看得出来，但和车里那个男人比起来，就像溪流与江海。
最终，她像是做出某种重大的决定，伸手掀开了厚重的车帘，矮身钻了进去。
在她身后，万毒窟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敬畏、不解与担忧。
他们看着车队在圣女的“默许”下重新启动，缓缓驶入了那片被绿色浓雾笼罩，神秘而危险的谷地。
车厢内，光线昏暗。
上官云雀极其识趣地缩在车厢另一头，紧贴着车壁，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木板，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他偷偷掀起眼皮，看着跪坐在自家公子对面的苗疆少女，心里直念阿弥陀陀佛。
这位小姑奶奶可千万别再不知死活地挑衅了，公子的耐心，可不是为这种小场面准备的。
蚩梦跪坐在李钰的对面，一双极具异域风情的紫红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不再是谷口那个娇蛮的小魔女，此刻的她，像一只收敛了所有爪牙，正小心翼翼研究着天敌的幼豹。
她忽然伸出纤细的手指，从腰间的一个小布袋里，捻起一只通体碧绿、形如蜘蛛的小虫，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小案上。
那碧绿小蛛一落地，便飞快地朝着李钰爬去。
上官云雀眼皮狂跳，刚想出声，却被李钰一个眼神制止。
小蛛爬到李钰的手边，绕着他的手指转了一圈，似乎有些困惑，然后竟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指尖，最后掉头，慢悠悠地爬回了蚩梦的手边，不动了。
蚩梦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她的知心蛊，对任何怀有恶意和杀气的人或物都极为敏感，会立刻示警。
可现在，它非但没有示警，反而表现出了亲近？
这怎么可能？这个男人刚才还用气机震晕了她的蛊虫，还用整个万毒窟的性命威胁她！
许久，她忽然开口，语气笃定。
“你不是中原人。”
李钰闭目养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我见过的中原武林高手，要么身上一股子汗臭味，要么就是常年厮杀洗不掉的血腥气。”
蚩梦皱了皱小巧挺翘的鼻子，像是在分辨什么。
“讲究点的，就学那些假道学，用浓烈的檀香来遮掩。但你身上……”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精准的形容词。
“……没有味道。”
“干净得……像一块埋在玄冰里三百年的玉，又或者说，像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完美尸体。”
上官云雀听得眼皮狂跳，差点没忍住一口气憋过去。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敢说啊！玄冰？尸体？你这小嘴是淬了毒还是开了光？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钰的嘴角，竟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你倒是比幻音坊那位女帝，有趣一些。”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中神色平静，幽深，仿佛蕴藏着千年的风雪与寂寥。
当他的视线落在蚩梦身上时，蚩梦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从里到外都被看得通透。
“万毒窟，如今是你那个一心救世却无能为力的爹，虺王蚩离做主？”
“还是你那个野心勃勃，想拿全苗疆的命去赌一场富贵的大伯，巫王蚩笠，做主？”
轰！
蚩梦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刚刚升起的一点试探之心被碾得粉碎。
这个问题比刚才任何威胁都更让她感到震惊和恐惧！
万毒窟内部分裂，虺王与巫王两派明争暗斗，早已势同水火，这是苗疆最核心、最丑陋的秘密。
这个中原人……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甚至连她父亲和她大伯的根本理念冲突都一语道破！
李钰看着她一瞬间的反应，便得到了答案。
“看来，是你那个务实的大伯占了上风。”
他不再多言，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
可这短短几句话，却在蚩梦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无力的情绪。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手段，在他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知心蛊的反应不是错误。
这个男人对她，对万毒窟，确实没有“恶意”。
因为在狮子眼里，路边的羊群，是没有资格被恶意相待的。
它们只是……食物，或者工具。
马车在崎岖颠簸的山道上行驶着。
窗外的景物愈发奇诡，高耸入云的大树组成森林，色彩斑斓的毒蛇在粗壮的藤蔓间穿梭，空气中弥漫的雾气，已经浓得化不开，带着黏腻的触感。
上官云雀好几次都看到一些传说中的剧毒之物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吓得他兰花指都快翘断了，可车厢内的李钰却始终稳如泰山，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变过。
终于，在行驶了近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片建立在巨大溶洞与山壁之上的宏伟寨子前，缓缓停下。
这里便是万毒窟的核心，权力的象征——虺王寨。
蚩梦一言不发地跳下车，她没有回头看李钰，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前方引路。
她的心里装满了疑虑、不安，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或许，这个家伙真的能改变什么？
她带着李钰和上官云雀，穿过一座又一座布满毒虫陷阱的吊桥，走过一队又一队眼神不善、戒备森严的万毒窟精英弟子。
最终停在了寨子最深处，那座完全由黑色巨石砌成，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宏伟大殿前。
——虺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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