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天罗地网，君临天下
雨，似乎小了一些。
但子午谷内的空气，却比刚才更加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厮杀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通文馆和玄冥教的余孽，被不良人与幻音坊的高手们如狼驱羊般圈在一处，人人带伤，面如土色。
上官云雀翘着兰花指，轻轻弹掉衣袖上沾染的一滴血污，扭着腰肢走到一旁，脸上挂着妩媚的笑，眼神却冰冷如刀。
岐王李茂贞则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这群阶下之囚，雍容华贵的王者之气，让周围的幻音坊侍女都黯然失色。
他们都在等。
等那马蹄声的主人。
终于，一支纯黑的队伍，缓缓驶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数十名黑甲骑士，簇拥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马车之前，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扣着一张狰狞青铜恶鬼面具的身影，静静伫立。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抽走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与声，化作一个吞噬一切的深渊。
当看到那张面具的瞬间，李星云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不良帅，袁天罡！
这个三百年来一直藏于幕后，如梦魇般操纵着他命运的魔神！
那个在他幼时，总是在深夜出现，用最严酷的方式逼迫他练功的神秘人影，与眼前这尊魔神的身影，轰然重合！
是他！竟然是他！
李星云的身体因极度的愤怒与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想咆哮，想质问，喉咙里却像被灌满了铅，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嗒。”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开。
一个身着雪白常服的少年，缓步走下。
他牵着一个眉心点着朱砂痣、赤着双足的孩童，一步一步，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走向破庙。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都让周围的空气沉重一分。
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却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严，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这片血腥战场的唯一中心。
李钰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陆林轩，扫过一旁神情呆滞的张子凡，最终落在了李星云那张写满了震惊、愤怒与恐惧的脸上。
而李星云的目光，却越过了他，死死地钉在他身后那尊如同山岳般沉默的魔神身上。
“袁天罡……”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他又猛地将视线转回李钰身上，眼中满是血丝，状若疯狂地质问。
“你又是谁？！为什么不良帅会跟在你的身边？！像一条狗一样！！”
李钰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仿佛那只是败犬无能的狂吠。
他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说道。
“阳叔子没教过你，面对绝境时，要先保全有用之身么？”
李星云浑身一震！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但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李钰伸出手，隔空指向李星云紧紧握在手中的龙泉剑。
“用你手中那把你不配拥有的剑……”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星云的心脏上。
“……换她的命。”
“如何？”
破庙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星云身上。
他的手握着那柄沾满泥污的龙泉剑，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剑柄的冰冷触感，和他此刻的心一样，凉得刺骨。
换，还是不换？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阳叔子临终前的微笑，陆林轩为他挡下攻击的身影，还有眼前这个少年冰冷无情的眼神，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我……”
李星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要裂开。
“看来，你还没想好。”
李钰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场无聊的戏。
“也好，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他说着，竟真的转过身，作势要走。
“等等！”
张子凡突然嘶吼出声，他挣扎着爬到李钰脚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的腿，额头重重地磕在泥水里，声音带着哭腔。
“求求你！救救林轩！求求你了！龙泉剑……我们给！我们给你！”
李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脚下这个狼狈不堪的通文馆少主，眼神里没有一丝动容。
“你又算什么东西？”
冰冷的话语，像一把刀，捅穿了张子凡最后的尊严。
“师哥……别……别管我……”
草堆上，陆林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吐出几个字，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我换！”
李星云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桃花眼已经彻底被血丝所覆盖，里面所有的玩世不恭、所有的犹豫挣扎，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我换！”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对李钰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然后，他松开了手。
“当啷——”
龙泉剑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而悲哀的鸣响，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李钰这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李星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没有去捡那把剑，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屈指一弹。
瓷瓶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张子凡面前的泥水里。
“一颗，吊命。另一颗，解毒。”
李钰的声音依旧平淡。
“能不能活，看她的造化。”
张子凡如获至宝，颤抖着手捡起瓷瓶，手忙脚乱地倒出丹药，喂进陆林轩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李钰才缓步走到龙泉剑前，弯腰，将它连同剑鞘一起拾起。
他甚至没有看那剑一眼，只是随意地拎在手里，仿佛那不是什么引得天下大乱的宝藏，而是一根无用的烧火棍。
他转头，目光扫过被俘的通文馆和玄冥教众人，最后落在了李存忠那张惊恐的脸上。
“带句话给李嗣源。”
李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的棋子，我收下了。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他又看向另一边，被岐王亲手制住的黑白无常。
“也给朱温带句话。他的狗，叫得太吵了。下次，我会亲手拔了他们的牙。”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些吓得魂不附体的残兵败将，转身走向马车。
“殿下。”
袁天罡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些人，如何处置？”
“留着，让他们回去报信。”
李钰头也不回地答道。
“一条会叫的狗，总比一具尸体有用。”
他拉着圣童上了车，车帘缓缓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在山谷中回荡。
“收队。”
“回长安。”
黑甲骑士们无声地行动起来，不良人与幻音坊的人也开始收拢队形，整个子午谷，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接到指令后，迅速而有序地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群失魂落魄的俘虏。
破庙里，李星云怔怔地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混入脚下的泥水，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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