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风起长安,天下棋局
子午谷的血,还未干透。
官道之上,黑色的车队如同一道沉默的河流,碾过泥泞,向着长安的方向奔涌。
马车之内,熏香袅袅,驱散了车外的血腥与湿冷。
李钰正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龙泉剑。
他擦得很仔细,从剑格到剑尖,每一寸冰冷的剑身,都被他擦得寒光凛凛,映出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这柄剑,承载着一个皇朝最后的余晖,也寄托着袁天罡那三百年的执念。
可在他手中,它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一件……用来撬动天下的工具。
圣童蜷缩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车厢的另一角,蚩梦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的蛊器葫芦,一双紫红色的眸子,却时不时地偷偷瞟向李钰。
这个男人,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
他可以为了一个目标,布下天罗地网,将通文馆、玄冥教这种庞然大物玩弄于股掌。
也可以为了一个承诺,随手拿出能解千尸万毒掌的奇药。
他冷酷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恶鬼,却又会随手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身上。
这种矛盾,让她着迷,也让她警惕。
“喂。”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为啥子要救嘞个女人?就为了一把破剑?”
李钰擦拭的动作没有停,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
“第一,那不是破剑。第二,我不是在救她,我是在换剑。那把剑,值那个价。”
“可……可她是李星云的师妹啊!你把他的剑抢了,他肯定恨死你了!”
蚩梦不解地追问。
“他恨不恨我,不重要。”
李钰终于擦完了剑,将龙泉剑缓缓归鞘,发出“噌”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看向蚩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重要的是,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什么复兴大唐,而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做什么。”
“一个心怀天下的李星云,是颗麻烦的棋子。”
“一个被仇恨、迷茫和恐惧支配的李星云,才是一面最好用的镜子,能照出天下所有魑魅魍魉的嘴脸。这样,就够了。”
蚩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袁天罡嘶哑却沉稳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
“殿下,岐王到了。”
车队缓缓停下。
蚩梦好奇地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官道一侧的密林中,数百名白衣佩剑的幻音坊高手悄然现身,簇拥着一道身影,快步而来。
他走到马车前,对着紧闭的车帘,单膝下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臣,李茂贞,参见殿下。子午谷外围已清扫干净,所有漏网之鱼,尽数剪除。”
他的声音冰冷,如同他手中的剑。
“辛苦。”
车帘后的声音平淡无波。
“让你妹妹来见我。”
李茂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还是恭敬地叩首。
“是。”
他起身退到一旁,对着后方幻音坊的队伍微微颔首。
很快,一辆装饰华美的凤辇从队伍后方驶出,停在李钰的马车旁。
车帘掀开,一道身影走了下来。
蚩梦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那是一个女子。
一个美到让她这个同为女子的人,都感到一阵窒息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裁剪合体的紫色宫装,长发高高盘起,以金凤步摇固定,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那张脸,清俊而冷冽,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比起第一次见面,少了男装的束缚,更添了几分属于女子的柔媚与天生的华贵。
幻音坊之主,女帝,李昭昭。
她径直来到李钰的马车前,在泥泞的官道上,微微躬身,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
“臣,李昭昭,参见殿下。”
蚩梦的小嘴张成了“O”型。
这个气场强大到让她都感到压力的漂亮女人,这个岐国的实际统治者,居然……也是李钰的手下?
李钰没有下车,只是淡淡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
“上车。”
女帝微微一顿,随即没有丝毫犹豫,提起裙摆,登上了这辆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承载着整个风暴中心的马车。
车厢内,空间本就宽敞,但随着女帝的进入,空气仿佛瞬间被抽掉了几分,变得粘稠而压抑。
女帝的目光在蚩梦身上一扫而过,那眼神很淡,却像冰冷的湖水,让蚩梦浑身不自在。
她最终将视线落在李钰手中的龙泉剑上,静静地在他对面坐下,不再言语。
一时间,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李钰将龙泉剑放到一旁,抬起眼,看向正襟危坐的女帝,问道。
“长安城里的那些老家伙,最近可还安分?”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回道。
“自殿下出世的消息传开,那些蛰伏多年的李唐旧臣、世家门阀,都已蠢蠢欲动。”
“太常寺卿赵光逢,半月之内,连开了七次宗亲大会,名义上是祭祖,实则是在串联各方。臣已命人盯紧了。”
“不必盯得太紧。”
李钰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给他们空间,让他们跳。水不搅混,怎么知道谁是鱼,谁是泥鳅?”
“回到长安,朕要大宴群臣。你以皇后的身份,替朕拟一份名单。”
“皇后”二字一出,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蚩梦震惊地看着李钰,又看看对面那个女人。
女帝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抹红晕,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是,殿下。”
。。。。。。。。。。。。。。。。。。
同一时间,这场由子午谷掀起的滔天巨浪,已经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天下。
晋国,通文馆总舵。
议事大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圣主李嗣源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修文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下方,忠字门主李存忠跪在地上,断臂处用白布草草包裹,血迹渗透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也就是说。”
李嗣源的声音很轻,很柔。
“你们带了通文馆近半的精锐,又有玄冥教从旁策应,非但没能拿下龙泉剑,反而全军覆没?”
“圣主恕罪!”
李存忠重重叩首,声音都在发颤。
“非是属下无能,实在是……那不良帅袁天罡,他……他竟带着岐王李茂贞和一支神秘的玄甲铁骑,设下了埋伏!”
“袁天罡?李茂贞?”
李嗣源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们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了?”
“不止!”
李存忠急忙道。
“他们……他们都是听命于一个白衣少年!不良帅称他为‘殿下’,自称‘老臣’!那少年说……他是太宗皇帝嫡九子,李钰!”
“李钰?”
李嗣源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三百年前就死了的娃娃,袁天罡是老糊涂了,拿个死人出来装神弄鬼吗?”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别人或许会当成笑话,但他深知袁天罡的为人。
那个老怪物,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啪!”
他手中的修文扇,竟被他硬生生捏成了碎片,竹屑刺入掌心,鲜血渗出,他却恍若未觉。
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铁青一片。
“查!”
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传令仁字门,动用所有暗桩,给本座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
“这个李钰,到底是人是鬼!还有,备车,本座要立刻去见父王!”
后梁,玄冥教总坛。
阴森的地宫之内,鬼火幽幽。
冥帝朱友珪坐在他那巨大的白骨王座之上,听着下方黑白无常带回的报告,发出了一阵尖利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能让袁天罡那老不死的甘为前驱,能让李茂贞那厮俯首称臣……这天下,什么时候又钻出来这么一条真龙?”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又疯狂的光芒。
“自称老臣……看来,这条‘真龙’的分量,比本座想的还要重啊。”
他看向匍匐在地的黑白无常,声音阴冷。
“你们说,那人给了李星云丹药,救了陆林轩?”
“是……是的,冥帝。”
黑无常常昊灵颤声道。
“那丹药神效无比,陆林轩所中千尸万毒掌,片刻间便有了好转。”
“好!好得很!”
朱友珪眼中疯狂之色大盛。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李唐余孽,手里居然有这等奇药……传令孟婆,让她亲自去一趟焦兰殿!”
“告诉鬼王,本座不仅要他向袁天罡复仇,还要他……把那个叫李钰的小子,连同他手里的丹药,一起给本座带回来!”
“是!”
岐国,凤翔。
王宫之内,巨大的沙盘前,身着一身玄色龙纹甲胄的李茂贞,正静静地站着。
他那双妖异的血金异瞳,冷漠地注视着沙盘上代表着关中与中原的版图。
殿下,数名岐国的老将军跪在地上,为首一人老泪纵横。
“王上!三思啊!我岐国兵马尽数东调,陈兵于长安城外,此举与谋反何异?一旦梁、晋两国反应过来,联手攻我,我凤翔……危矣!”
李茂貞没有回头,只是缓缓伸出手,从沙盘一侧,拿起一枚代表着岐国主帅的黑色令旗。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将令旗插在了沙盘上“长安”的位置。
动作决绝,不留半点余地。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三军将士,枕戈待旦。甲不离身,刀不入鞘。”
他顿了顿,转过身,那双异瞳扫过殿下众将,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待……君令。”
而在天下风云汇聚的中心——长安城。
一座不起眼的老宅深处,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旧唐官服的老者,正颤抖着双手,展开一封用蜜蜡封存的飞鸽传书。
看完信,老者浑浊的眼中,竟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望向那被乌云笼罩的皇城方向,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带着足以撼动山岳的重量。
“三百年了……太宗血脉,启明之星……大唐的天下,终究……还没有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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