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王旗变幻蛮兵至，一纸榜文动乾坤
龙泉宝库内，隔绝了外界的天光与声音。
三位大唐重臣，就这么被留在了这片金山铁海之中。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彼此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兵部尚书张敬之第一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座金山前，捡起一块沉甸甸的金砖，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
“是真的。”
他喃喃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另外两人说。
户部尚书李恩苦笑一声，扶着冰冷的岩壁坐倒在地，浑身虚脱。
“张老匹夫，老夫跟钱打了一辈子交道，是真是假，闻味儿都知道。问题是……这真的，比假的还他娘的吓人。”
京兆尹赵光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震惊与恐惧都吐出去。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却也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凝重。
“二位。”
他沉声道。
“我们，没得选了。”
李恩和张敬宗同时沉默了。
是啊，没得选了。
当他们被不良人悄无声息地“请”来，当这足以颠覆天下的财富与军备展现在眼前时，他们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棋盘上，被那位年轻的监国殿下捏在指尖的棋子。
顺从，尚有荣华富贵，家族平安。
反抗？他们毫不怀疑，下一刻，自己的头颅就会被挂在长安城门上，家族也会被不良人从史书上彻底抹去。
“殿下不是在跟我们商量。”
赵光逢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是在通知我们。要么，做他手中开疆拓土的刀，要么，就做他祭旗的第一个牺牲品。”
“他把我们留在这里，就是让我们想清楚，自己到底想做刀，还是想做鬼。”
“开疆拓土……”
张敬之咀嚼着这四个字，浑浊的老眼中，竟慢慢燃起了一团火。
“老夫……老夫戎马一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看着大唐江山被一群豺狼分食殆尽……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能再看到玄甲军重现天日！”
他猛地一拍大腿，霍然起身，那因年迈而微驼的腰杆，竟挺得笔直如枪！
“他娘的！干了！老夫这条命，本就是昭宗皇帝给的！如今还给李唐，值了！赵大人，李大人，老夫不管你们怎么想，这兵部尚书，我今天就给他当到底了！”
看着状若疯魔的张敬之，李恩和赵光逢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苦涩与……一丝同样被点燃的狂热。
是啊，谁又愿意当亡国之臣，在史书上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呢？
“殿下的榜文，你我三人，联名签押吧。”
赵光逢缓缓说道。
“从今往后，咱们三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
卯时，天光乍亮。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长期在饥饿与恐惧中醒来的百姓，推开家门时，却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
往日里负责巡查的梁军士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身着金甲、精神抖擞的金吾卫。
更引人注目的，是每个坊门、市集、官衙最显眼的墙壁上，都贴上了一张盖着朱红监国大印，并有户部、兵部、京兆府三位大人联名签押的崭新巨幅榜文。
“奉监国殿下令：兹于关中募兵，重组玄甲军！”
“凡入选者，赏钱百贯，赐良田百亩！”
“其家人，由大唐供养终身！其子嗣，可入国子监读书！”
“战死者，抚恤十倍，其名，永刻英烈祠！”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榜文上那一个个斗大的墨字时，整个长安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冲天的哗然。
“百……百贯？铜钱？！”
一个衣衫褴褛，正要去粥棚领一碗清粥的流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剧痛让他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百贯！俺的娘唉，俺三代人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良田百亩？！疯了！这监国殿下一定是疯了！”
一个给城中大户王家当了二十年部曲的汉子，声音都在发颤。
“老子拼死拼活，一年到头也才三贯钱！连他娘的婆姨都娶不上！百亩地，那是能传家的祖业啊！”
“家人由大唐供养……儿子还能进国子监读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扶着墙壁，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国子监……那可是只有王公贵族、世家子弟才能去的地方啊！这是……这是要改天换地啊！”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怀疑、震惊、狂喜、贪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油，让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躁动。
城西，一个在梁军破城时被砍断左臂的独臂老卒，死死盯着那“战死者，抚恤十倍”的字样。
他仅存的右拳捏得骨节发白，咯咯作响。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战死的袍泽，尸骨被随意丢在城外喂了野狗，家人连一文钱的抚恤都没拿到，婆娘被乱兵抢走，孩子饿死街头。
他猛地转身，用嘶哑的嗓音冲着周围还在犹豫的人群嘶吼。
“都他娘的看什么！我虽断了一臂，这身力气还在！老子去！就算是死，也给娃儿挣个进国子监的前程！这辈子，值了！”
他的吼声像一根火柴，点燃了火药桶。
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回头看了看身后茅草屋里，那几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弟妹，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朝设在朱雀门外的募兵点冲去。
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大唐，也不是为了什么荣耀。
他只知道，选上了，一家人就能活下去。
榜文，不再是一纸文书。
它变成了点燃关中男儿血性的熊熊烈火，变成了无数底层家庭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变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上，一块用黄金和前程铸就，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馅饼。
不过半日，朱雀门外的募兵点便已人山人海。
长长的队伍从城门一直排到了十里之外的渭水边，无数人为了一个靠前的位置打得头破血流。
这则消息，也以一种超越战马的速度，通过不良人的秘密渠道，插上翅膀，飞出了长安。
天下诸侯，在收到这份榜文的内容时，无不骇然失色。
他们不怕李钰募兵，他们怕的是，李钰正在用一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复制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收买天下所有底层军士的人心。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是用金山银海和朗朗乾坤，铸就而成，无人能挡的煌煌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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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十里坡，岐王大军营地。
数以千计的大车，满载着崭新的甲胄，在不良人的押运下，源源不断地驶入大营。
李茂贞身披王服，亲自站在高台之上，面沉如水地看着自己的士兵们，兴奋而又忐忑地脱下旧甲，换上新装。
他的眼神复杂无比。
他知道，当他的士兵换上这身甲胄的这一刻起，这支军队，就不再只姓“李茂贞”了。
一名军需官飞奔上高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王……王上！监国殿下的第二道赏赐……到了！”
又是数百辆大车驶入，车上是一口口用火漆封口的沉重木箱。
箱子被当众撬开，“哗——”一片刺眼的金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满箱的，不是铜钱，不是银锭，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金条。
一名不良人校尉走上前来，展开一道金丝卷轴，运足内力，声音如洪钟般传遍整个大营。
“监国殿下令：凡岐国将士，一体预发一年军饷！”
“犒赏三军！即刻起，由不良人协同岐国军需官，将赏钱直接送至尔等在凤翔、岐州各地的家人手中！”
“不经任何人转手！凡战死者，其家人，同享玄甲军抚恤之荣！”
整个大营，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一名满脸胡茬的老卒，看着那满箱的金子，听着那句“直接送至家人手中”，这个在战场上被刀砍斧劈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汉子，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拳头捶打着胸膛，嚎啕大哭。
他的老母亲，终于有钱看病了。
他的跪拜，像一道指令。成千上万的士兵，扔掉手中的兵器，黑压压地跪了下来。
他们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重重叩首，额头砸在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们呼喊的，不再是“岐王千岁”，而是发自肺腑，撕心裂肺的：“监国殿下！监国殿下！！”
高台之上，李茂贞看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却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输得心服口服。这位苏醒的先祖，只用了不到一天，就兵不血刃地将他妹妹经营了十六年的二十万大军，彻底变成了自己的私军。
何等的帝王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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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长安内外都沉浸在这场狂潮中时，城南官道尽头，出现了一片移动的“乌云”。
那是一支军队，一支中原人从未见过的军队。
士兵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兽皮甲，脸上画着诡异的图腾，手中拿着弯刀、骨矛、吹箭。
队伍中，甚至混杂着体型庞大的斑斓猛虎和巨蟒。
一股蛮荒、野性、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军队最前方，一个身着粉紫色苗疆服饰，骑着一头吊睛白额猛虎的紫发少女，正是万毒窟圣女——蚩梦。
城门口，上官云雀早已等候多时。
他捏着兰花指，用丝帕扇着风，看到这阵仗，也不由得眼皮直跳。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把十万大山的老底都给搬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野兽园子开张了呢。”
蚩梦从虎背上一跃而下，得意地叉着腰，胸前银饰叮当作响。
“那是！本圣女出马，一个顶俩！快，带我去见李钰！告诉他，我带了十万大军来给他撑腰了！让他赶紧把欠我的报酬结了！”
上官云雀嘴角一抽，但他脸上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圣女殿下辛苦了。监国殿下有令，命您率部与岐王大营合兵一处，听候调遣。至于报酬嘛……殿下说了，管够！”
这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可怕军队，没有入城，而是径直开赴城南大营。
长安城楼上，京兆尹赵光逢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着城内为玄甲军名额而疯狂的百姓，看着城外已然改换门庭的二十万岐国大军，再看着这支刚刚抵达的数万苗疆峒兵，一股寒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从他心底升起。
他颤抖着对身边的李恩和张敬之说道。
“二位……短短数日，殿下手中，已整合了一股何等恐怖的力量！”
兵部尚书张敬之的眼中，燃烧着火焰。
“这股力量，足以碾碎当今天下任何一个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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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汴州，紫宸殿。
“哐当——！”
朱温一脚踹翻了龙案，奏报散落一地。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那张肥胖的脸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抽搐。
“玄甲军！他竟然要重组玄甲军！”
“他用金子！用金子把李茂贞的二十万大军买下来了！”
“十万苗疆蛮子也到了长安！！”
一封封来自长安的绝密情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这才过了几天？这才过了几天！
他那被困在半路，饥肠辘辘的二十万大军，此刻在长安城外那三股拧成一团的恐怖兵锋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父皇息怒！”
朱友珪跪在殿下，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那侏儒般的身躯，此刻显得愈发渺小。
“息怒？朕如何息怒！”
朱温指着地图上“长安”的位置，声音嘶哑地咆哮。
“朕的二十万大军还没死绝，他就已经又拉起了三十万！”
“他是在打朕的脸！他是在告诉全天下，朕，朱温，就是个废物！”
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真的怕了。
“不……绝不能让他得逞！”
朱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冲下龙椅，一把抓住朱友珪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传旨！传朕的密旨给鬼王！”
“告诉他！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下毒、刺杀、诅咒！用尽玄冥教的一切力量！朕要那个李钰死！立刻！马上！”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因被提起而呼吸困难的朱友珪，脸上的狂怒忽然收敛，转为一抹狰狞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诱惑与杀机。
“还有！告诉朱友文，只要能杀了李钰，朕不仅让他重掌玄冥教，名正言顺！朕……还允他裂土封王，与朕之亲子，一体同尊！”
朱友珪的瞳孔猛地一缩！裂土封王？！
朱温松开手，任由他摔在地上，又缓缓蹲下身子，竟伸出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慈爱”。
“珪儿，你不要怪父皇。父皇知道你恨鬼王，但现在，大梁的江山最重要。”
“你我父子，同舟共济嘛。你放心，只要你帮父皇办好这件事，替朕看好鬼王……这天下，迟早是你的。”
“父皇……最疼的还是你啊。”
说完，他转身大笑着离去，留下朱友珪一人跪在冰冷的殿中。
朱友珪缓缓抬起头，那张因修炼邪功而扭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阴鸷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比朱温更加疯狂的嫉妒与杀意。
裂土封王？一体同尊？
父皇，你可真是我的好父皇啊！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你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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