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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赏金吾,赐玄甲,新朝罪臣拜真龙


黎明,天光一线,刺破长安上空厚重的阴云。

上林苑废弃的观星台上,那扇隔绝了天地的沉重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啦啦”机括声中,缓缓开启。

仿佛一头吞噬了人心的巨兽,终于打了个饱嗝。

京兆尹赵光逢、户部尚书李恩、兵部尚书张敬之,三人鱼贯而出。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三人的官袍依旧整齐,面容却像是被那地窟里的金光铁甲吸走了精气,一夜之间,皱纹深刻如刀劈斧凿。

唯独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的不再是周旋于各方势力间的疲惫与暮气,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亢奋与再无退路的决绝。

那是赌上身家性命,乃至身后百年名声的疯狂火焰。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视。

一种无需言语的默明,已在那个堆满金山、列尽兵甲的地窟中,被财富的重量与刀锋的寒光,锻造成型。

走出观星台,三人不约而同地停步,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张敬之直奔兵部衙署。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将,此刻脚步之迅捷,竟让跟在身后的亲兵跑得气喘吁吁。

他一把推开沿途所有试图行礼的官吏,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兵部大堂,嘶哑着嗓子吼出的第一句话,让整个衙署瞬间死寂。

“传我将令!封存所有旧档,清点武库!即刻起,兵部上下,只听监国殿下一人之令!违者,斩!”

另一边,户部尚书李恩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账房。

他遣散了所有胥吏,亲自从里面锁上了门。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这位掌管大唐钱袋子几十年的老人,没有去碰任何一本账簿,而是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一卷地窟的手绘堪舆图。

他死死盯着图上那标记着“金山”的区域,手中的算盘被他抓得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他猛地将算盘砸在桌上,竟趴在堪舆图上,发出了如泣如诉、如疯如魔的笑声。

“够了……够了!三百年!足够再造一个盛世了!哈哈哈哈……”

而京兆尹赵光逢,回到了京兆府。

他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个时辰。

当他再次推开门时,那个在各方势力间左右逢源、为李唐维系最后一丝体面的赵相公,已经死了。

他亲自研墨,在那张即将昭告长安的招募榜文上,用尽毕生的力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墨迹落下,他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长安城,轻声呢喃: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赵相公……只有一个为新朝开路的……罪臣,或者功贼了。”

……

三日后,长安,城西大校场。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尘土。

近万名金吾卫将士,身着他们引以为傲的明光铠,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

冰冷的头盔下,每一张脸上都交织着激动、忐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们是天子亲军,是大唐最后的颜面。

可这颜面,在不久前,被不良人的黑甲铁骑践踏得粉碎。

如今,那位沉睡了三百年的先祖,那位传说中的监国殿下,要亲自检阅他们。

高台之上,李钰一袭白衣,负手而立。

秋风吹动他的衣袂和长发,让他看起来不似一位手握权柄的君王,更像一个随时会乘风而去的谪仙。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望着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演得差不多了吧……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站在这高台上吹了半天冷风,就是为了营造这种高深莫测的氛围,当领导可真累。

不过,看底下这群丘八崇拜又敬畏的眼神,效果还不错。

他身旁,兵部尚书张敬之躬着身子,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忧虑。

“殿下,这三日,城中招募点虽人头攒动,应募者数以十万计。”

“但……但多是面黄肌瘦的流民饥民,别说操练,许多人连路都走不稳。”

“若让他们直接披上那玄甲……只怕是……是糟蹋了神兵利器,更是让他们去白白送死啊!”

他的话,也说出了台下所有金吾卫将士的心声。

玄甲军,那是大唐军魂,是太宗皇帝横扫天下的无敌神话。

让一群连刀都握不稳的泥腿子去继承这份荣耀?

他们不服!凭什么!

李钰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淡淡地瞥了张敬宗一眼。

“孤知道。”

他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随即,他迈步向前,走到了高台边缘,俯瞰着台下近万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孤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每一个金吾卫士兵的心。

“你们是金吾卫,是天子亲军,是大唐最后的颜面。”

“你们为这座城流过血,也曾准备为这座城去死。”

“你们的忠诚,孤看到了。你们的委屈,孤也知道。”

台下,一片死寂。

许多士兵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这天下,没有白流的血。”

“忠诚,是最高贵的品质,理应得到最丰厚的回报!”

李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

“有人说,新募的流民,不配穿上玄甲。说得对!”

此言一出,台下的金吾吾卫们一片哗然,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那份荣耀,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岐王那二十万降军,更不属于苗疆那十万峒兵!”

李钰顿了顿,手臂猛地一挥,指向台下所有的金吾卫将士,声如雷震!

“它,只属于你们!属于我大唐最后的忠勇之士!”

“所以,这第一批五千套玄甲,是你们的!”

“哗啦——!”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校场两侧遮盖着巨大幕布的木架,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士兵猛然拉开。

阳光下,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轰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一排排,一列列,崭新的、通体漆黑、闪烁着幽暗冷光的玄甲,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它们仿佛不是死物,而是一头头蛰伏的黑色猛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与杀气。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殿下千岁!!”

“大唐万年!!”

一名站在前排,脸上还有一道未愈合刀疤的年轻金吾卫,死死盯着那身他只在梦中见过的甲胄,双拳捏得骨节发白,虎目瞬间赤红。

大唐的不败神话,如今他便是要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韩逊!”

李钰没有理会台下的狂热,冷声喝道。

“末将在!”

已换上一身玄甲军制式将铠的韩逊,从李钰身后走出,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孤命你,即刻为麾下最精锐的五千将士换装!”

“孤给你们半日时间,不是训练,而是与这身甲胄融为一体!”

“去感受它的重量,它的呼吸,让它成为你们新的皮肤和骨骼!”

“半日之后,孤要看到一支真正的玄甲军,站在这里!”

“末将……遵命!”

韩逊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

……

半日之后,当夕阳的余晖将整座长安城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

五千名身披玄甲、手持横刀的士兵,重新集结于校场。

他们仿佛脱胎换骨。

那冰冷的甲胄,像一个无情的模具,将他们身上最后一丝散漫、一丝迷茫、一丝属于凡人的脆弱都剥离出去,只剩下如山般的沉凝与如渊般的杀气。

李钰走下高台,亲自走到队列之前,他的白衣在五千套黑甲组成的铁流面前,显得格外醒目。

“很好。”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一张张隐藏在冰冷面甲下的坚毅脸庞。

“孤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家人就在长安。”

他停下脚步,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一些。

“出征之前,回去看他们一眼。”

“把这份军饷带回去。”

他指了指队列旁一箱箱已经分装好的钱袋。

“告诉他们,你们的男人,要去为大唐,为他们,挣一个万世太平回来!”

“明日清晨,朱雀门外,孤,亲自为你们送行!”

……

这一夜的长安,注定无眠。

无数身披玄甲的士兵,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幽灵,回到了自己那简陋甚至破败的家。

城西一处低矮的坊市内,校尉李四郎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当家的!”

正在院中浆洗衣物的妻子猛地抬头,当她看清丈夫身上那身只在传说中听过的黑色甲胄时,手中的棒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

“爹!”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从屋里跑出来,却在离李四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李四郎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疲惫却又充满光彩的脸。

他将一袋沉甸甸的赏钱塞到妻子手中,声音嘶哑。

“拿着,给娃扯几尺新布,再买几斤肉。”

妻子死死攥着钱袋,泪眼婆娑。

“你……你要去哪?”

李四郎蹲下身,抱起自己的孩子,用满是胡茬的脸颊蹭了蹭儿子的脸蛋,感受着那份柔软与温热。

他将孩子举得高高的,让他能触摸到自己胸前那冰冷的甲片。

“娃,记住这身衣裳。”

“爹穿着它,去杀坏人。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他吃完了妻子含泪做好的,或许是最后一顿的团圆饭。

没有太多生离死别的悲戚,只有一种压抑在胸口,即将喷薄而出的荣耀与决绝。

与此同时,天下诸侯的案头,都摆上了一份来自长安的加急密报。

晋王李克用,看着密报,那只独眼之中,精光一闪而逝,敲击着沙盘的手指,停下了。

蜀王王建,将手中的琉璃酒杯,生生捏成了齑粉。

他们都看到了同一件事。

那位监国殿下,没有用那些新募的乌合之众,而是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将原本属于旧皇室的最后一支武装力量,用金钱、荣耀和名分,彻底变成了自己的私军。

先收其心,再赐其利,最后授其名。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这份老辣狠绝的帝王心术,让他们这些在乱世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枭雄,都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

一个沉睡了三百年的怪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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