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武安星落,天下失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王彦章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他脸上的血色,连同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希望,被这只刺眼的金色凤凰,瞬间吞噬得干干净净。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尽全力从地狱般的血池里爬上岸,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新鲜空气,就被一只从背后伸出,看不见的大手,攥着脖子,微笑着,又给缓缓地按了回去。
这一次,是更深,更冷,足以冻住灵魂的万丈深渊。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像是被人同时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比刚才的屠杀,还要让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面旗。
所有人都明白了。
没有援军。
从来就没有什么援军。
那不是来救他们的手。
那是……另一把刀。
一把早就等在背后,算准了时机,准备从后面捅进他们心脏的刀!
“完了……”
一名梁军将领手里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是岐王……是岐王的大军……我们被包了饺子……全完了……”
前有玄甲铁壁,后有岐王黑潮。
这潼关古道,成了二十万梁军的巨型屠宰场。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后方,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李茂贞一身崭新的岐王重甲,甲胄上精雕细琢的凤凰图腾流光溢彩,映着他那双妖异的血金双瞳,显得愈发邪魅。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卷。
在他身后,是二十万同样换上新甲,军容焕然一新的岐国大军。
他们像一片沉默的黑色海洋,静静等待着王的指令。
那股磅礴的杀气,与前方五里外的玄甲军遥相呼应,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死亡囚笼。
“王上。”
一名心腹将领策马来到李茂贞身边,他的目光越过前方混乱的梁军,死死盯着远处那座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玄甲军盾阵,声音有些干涩。
“那……就是传说中的玄甲军?”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敬畏。
仅仅是隔着五里地旁观,他就已经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实在无法想象,直面这支军队,需要何等的勇气,又会是何等的绝望。
李茂贞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不良帅那张青铜鬼面,以及那句冰冷的话语。
“殿下已为你妹妹备好凤冠霞帔,岐王,你的忠诚,也该让殿下看看了。”
十六年前,他远赴十二峒求长生不死之法,为的是有朝一日能亲手结束这乱世。
十六年后,他带着一身通天修为归来,曾自以为已是天下棋局中,最有资格的棋手之一。
直到那天在林中遇到了那位殿下,并经历了其后的种种,他便明白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而自己,何其有幸,在风暴席卷天下之前,就选对了主人。
“传令下去。”
李茂贞睁开眼,眼中的震撼与惊惧,已化为一种狂热的崇拜与坚定。
“所有人看清楚了!那,就是我等日后要誓死追随的王师!那就是殿下赐予这个乱世的……终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这时,前方那道坚不可摧的玄甲军盾阵,忽然发出了一阵“咔啦啦”的机括声响。
那道用数万条人命都没能撼动分毫的钢铁之墙,竟像一头远古巨兽缓缓张开了它的嘴,厚重的盾牌向两侧平移,露出一条笔直宽阔,足以容纳十数骑并行,通往死亡的通道。
盾阵之后,是早已列阵完毕的五千重甲步卒。
他们沉默地伫立着,像一群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静候着最后的祭品。
主将韩逊,策马立于阵前,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横刀。
刀锋在血色残阳下,折射出森然的寒光,遥遥指向前方那群已经彻底垮掉,如同待宰羔羊的梁军。
高坡上,王彦章看着这一幕,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懂了。
这是对方留给他的,也是留给大梁最后的一点体面。
一个武将的体面。
死在冲锋的路上,总好过跪地求饶,被人像杀猪一样割掉脑袋。
他猛地扯下身后那面早已被鲜血和泥土污染得看不出原样的“王”字帅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其插在脚下的土里。
“大梁的儿郎们!!”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没援军了!也没退路了!”
“身后是捅我们刀子的岐王,身前是要我们命的死敌!”
“想活的,就扔了家伙跪下,看人家愿不愿意收留你们当一条狗!”
“不想当亡国奴的!不想死了家里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就跟老子……”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竟是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洞开的死亡之门,发起了它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
“将军!!”
身后,他最忠心的数百名亲卫,红着眼,没有丝毫犹豫,紧随着他们主将的背影,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怒吼。
“杀啊!!”
数百人的冲锋,在数十万人的战场上,微不足道,如同投向大海的石子。
但,那也是后梁王朝,在这片土地上,燃起的最后一点光。
玄甲军阵前,韩逊的面甲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只是将手中的横刀,以一种不带丝毫情绪的速度,猛然向前挥下。
“咚!”
五千玄甲军,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大地为之震颤。
黑色的铁流,没有对冲,没有呐喊,只是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步伐,沉稳地向前推进,迎向那颗飞来的血色流星。
终于,王彦章的铁枪,撞上了玄甲军的刀阵。
“死来!!”
他状若疯虎,人马合一,铁枪如龙,枪尖爆发出刺目的罡气,瞬间便将最前方的两名玄甲军士卒连人带甲,捅了个对穿!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那两名士卒向后倒飞出去,撞翻了后面数人,在严整的军阵中撕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然而,他还来不及拔出长枪,甚至来不及为这战果而欣喜。
左右两侧,上下四方,八柄横刀,便从不同的角度,悄无声息地劈来。
没有风声,没有杀气,只有最纯粹、最高效的杀戮技巧。
“噗!”
“咔嚓!”
战马悲鸣着,四蹄被瞬间斩断,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王彦章的身体被一股巨力从马背上掀飞,在空中翻滚着,重重摔在地上。
剧痛传来。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右臂和左腿,已经从身体上分离,只留下两个血流如注的狰狞伤口。
他用仅剩的左手撑起上半身,抬起头,看到的,是无数双从黑色面甲下透出,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冰冷眼睛。
他们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没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块挡住了路的石头。
黑色的铁流,沉默地从他的尸体上碾了过去。
主帅战死。
帅旗倾颓。
梁军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坍塌。
哭喊声,求饶声,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
一个时辰后,血色的太阳,终于完全落下了山。
战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放眼望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仿佛阿鼻地狱降临人间。
玄甲军正在以同样高效的效率,清理着战场。
发现还有一口气的,便面无表情地上前补一刀。
将散落的兵甲,分门别类地收缴起来,码放整齐。
整个过程,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这一战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以比任何八百里加急都快的速度,传遍了天下。
晋国,太原,晋王府。
深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晋王李克用听完斥候带着哭腔和颤音的战报,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名为“恐惧”的东西。
他面前的炭火盆里,斥候从潼关带回的那块浸透了泥土与血水的布条,正“滋滋”作响,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他缓缓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将沙盘上,那枚代表着后梁朱温的黑色猛虎棋子,轻轻地从棋盘上拂去。
棋子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哒、哒”两声脆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传令存勖……”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不,传本王令。”
“全军,后撤三百里!所有与大梁接壤的边境城池,高挂免战牌!”
“在接到长安那位殿下的旨意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兵!违令者……满门抄斩!”
同一时刻,蜀中,成都。
蜀王王建失手打翻了案几上的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混着他手心渗出的冷汗,流了一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挥退了所有舞姬和侍从,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大殿里,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有人看到,这位以雄猜著称的蜀王,鬓角竟多了一缕白发。
一夜之间,天下失声。
所有自以为是的棋手,在这一刻,都看懂了那位掀翻了棋盘的少年,用二十万颗头颅写下的全新游戏规则。
……
潼关前线,血腥的战场上。
一名来自长安的不良人信使,策马而来,马蹄踏在粘稠的血泊中,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单膝跪倒在刚刚结束清点战果的韩逊面前,双手呈上一卷盖着监国朱印的金色卷轴。
韩逊接过,展开。
看完之后,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神,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身,面向身后那“五千名”虽浑身浴血,却依旧阵型齐整,杀气冲霄的玄甲军。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卷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冰冷刺骨的咆哮。
这是玄甲军踏上战场后,发出的第一声呐喊。
“监国殿下令!”
“大军不必休整,不必归朝!”
“全军转向,目标,正东!”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寒冰,带着即将到来席卷天下的风暴。
“兵锋所指——”
“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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