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沥血
汴州城外，十里长坡。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沙尘，吹得帅旗猎猎作响，也吹得数万梁军将士心底发寒。
他们背靠着高耸的城墙，排成了一个松散而绝望的阵列。
与其说是军阵，不如说是一群等待被屠宰的牲畜，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手里还握着兵器。
那惨白的刀光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绝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王彦章和二十万大军的下场，像一场无形的瘟疫，早已传遍了全军。
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凡人军队，是天灾，是神罚。
军阵最前方，鬼王朱友文身披玄铁重甲，手中倒提着一柄门板似的巨剑，剑尖深陷于泥土之中。
他如同一尊不可撼动的魔神，独自一人，便撑起了这支濒临崩溃的大军最后的脊梁。
在他身后，水火判官杨淼、杨焱兄弟二人，一个蓝发持三叉戟，一个红发握双镰刀，周身分别萦绕着冰冷的寒气与灼热的炎流，神色凝重地护卫在侧。
黑白无常等玄冥教高手，则散布在军阵各处，用阴狠的目光监视着那些随时可能溃逃的士兵。
“轰隆……轰隆……轰隆……”
大地开始有节奏地律动起来，仿佛一头远古巨兽正在苏醒，每一下心跳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脚底。
地平线的尽头，两片颜色截然不同的“乌云”，缓缓浮现，并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汴州城碾压而来。
左侧，是那片沉默的纯粹漆黑。
五千玄甲军，依旧保持着那如同机械般精准的阵型，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们像一柄即将刺穿天地的长矛，矛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直指汴州。
右侧，则是一片翻涌的金涛。
那是二十万刚刚换上新主旗帜的岐国大军。
李茂贞亲率一万精锐铁骑为先锋，那面浴火重生的巨大金色凤凰旗，在风中狂舞，旗帜上每一个针脚，都仿佛在诉说着臣服与渴望证明自己的杀伐之气。
两支大军，在距离梁军阵地三里之处，如同一台精密仪器的两个部件，分毫不差地同时停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钳形攻势，将数万梁军死死锁在了这片死亡之地。
“李茂貞！！”
朱友文的咆哮声响彻云霄，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巨剑，遥遥指向那面刺眼的凤凰旗，声如洪钟，满是鄙夷。
“你身为堂堂岐王，一方诸侯，竟甘为孺子之走狗！摇尾乞怜于长安城下！本王都替你感到羞耻！”
岐军阵前，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李茂贞一身金色王铠，面沉如水。
他没有理会朱友文的嘲讽，那双妖异的血金双瞳中，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烈战意。
他知道，这是监国殿下留给他，也是留给整个岐国的考验。
他要用鬼王朱友文的头颅，来洗刷自己身上“降将”的标签！
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为自己，为岐国，在新朝的版图上，争得一席之地！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
没有废话，没有檄文。
“杀！”
一个冰冷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手中佩刀，向前猛然一挥！
话音未落，他已身先士卒，整个人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流光，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只扑向魔神的凤凰，直取朱友文！
“吼！！”
身后，万名岐国铁骑发出震天的怒吼，他们压抑了太久的屈辱与憋闷，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疯狂的杀意，如同开闸的洪水，席卷而出！
“来得好！就让本王看看，狗，到底能有多大的力气！”
朱友文狂笑一声，不退反进。
他那魁梧如山岳的身体，竟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脚下大地寸寸龟裂，整个人如同一颗黑色的陨石，迎着李茂貞冲了上去！
“轰！！”
刀与剑，在两军阵前的战场中央，轰然相撞！
一股肉眼可见的环形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地面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犁开一道数十丈长、深达数尺的恐怖沟壑！
尘土与草屑被卷上百米高空，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云！
仅仅是第一次交手，大天位之上的恐怖力量，便已展露无遗！
“有点意思！”
朱友文手臂微麻，眼中的战意愈发炽烈。
李茂贞则被震得倒飞出十余丈，落地后连退七八步才稳住身形，握刀的右手虎口已然裂开，一丝鲜血顺着刀柄缓缓流下。
他心中一凛，这怪物的力量果然名不虚传，硬拼绝非上策。
“幻音诀！”
李茂貞身形一晃，整个人瞬间变得虚幻起来，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眨眼之间，数十道与他一模一样的残影，从四面八方，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同时攻向朱友文。
每一道残影，都带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凌厉刀气，真假难辨！
“雕虫小技！在本王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虚妄，皆为齑粉！”
朱友文不闪不避，九幽玄天神功全力运转，周身黑气缭绕，隐隐在他身后凝聚成一个高达十丈，手持镰刀的巨大骷髅魔神虚影。
他手中的巨剑大开大合，每一剑挥出，都带着摧山断岳，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
“轰！轰！轰！”
李茂贞的残影，在那霸道无匹的剑势面前，如同泡沫般被一一震碎！
就在所有残影即将破灭的瞬间，李茂貞的真身，却如鬼魅般出现在朱友文的身后，手中佩刀无声无息，直刺其后心要害！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李茂贞志在必得的一刀，竟仿佛刺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仅仅是在朱友文的护体罡气上，激起一圈涟漪，便再也无法寸进。
“太慢了！”
朱友文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横扫而出，剑风如墙，压迫感十足！
李茂贞瞳孔骤缩，身形暴退的同时，双手急速结印。
“御蜂咒！”
霎时间，无数拳头大小的黑色毒蜂凭空出现，翅膀震动的声音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它们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铺天盖地地朝朱友文席卷而去。
“滚开！”
朱友文一声怒吼，护体罡气猛然爆发，那黑色的骷髅魔神虚影仰天咆哮，一股黑色的气焰冲天而起，如同火山喷发，将所有靠近的毒蜂瞬间焚为灰烬！
两人从战场的左边打到右边，刀光剑影，气劲纵横，每一次碰撞，都让天地为之变色。
李茂贞将自己毕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幻音诀的诡异步法，蛊术的阴毒难防，刀法的凌厉迅捷，层出不穷。
他像一个最顶尖的刺客，在狂风暴雨中寻找着对手的每一丝破绽。
而朱友文，则像一尊不可撼动的战争魔神。
他根本不屑于防守，只是用最纯粹、最霸道的力量，一剑又一剑地向前碾压，逼迫李茂贞与他硬撼。
“砰！”
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硬拼之后，李茂贞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远远震飞出百丈之遥，重重地砸在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他握刀的右手虎口已经完全崩裂，鲜血淋漓，整条手臂都在不自主地颤抖。
他体内的气血疯狂翻涌，内力已消耗大半。
“结束了，走狗！”
朱友文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巨大的身体如炮弹般追击而至，高高跃起在半空中。
他双手握住巨剑，高举过顶，无尽的黑色罡气疯狂地汇聚于剑尖，最终化作一个狰狞咆哮的巨大鬼头，带着毁灭一切的死亡气息，朝着地上的李茂贞，当头斩下！
“九幽·断魂斩！”
这一剑，锁定了李茂贞所有的退路，封死了天地间每一寸可以闪避的空间！
汴州城墙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冥帝朱友珪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残忍而狂喜的笑意。
然而，就在那毁天灭地的一剑即将落下，将李茂貞斩为肉泥的刹那。
地上的李茂贞，那双血金双瞳之中，猛然闪过一抹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没有躲，反而不顾一切地催动了体内那枚与他性命相连，十六年来日夜折磨着他的——殒生蛊！
“嗡——！”
一股充满了不祥与毁灭气息的诡异光芒，猛地从他胸口透体而出！
他的气息，在这一瞬间疯狂暴涨！攀升！直至超越了他此生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竟是迎着那必杀的一剑，不闪不避，将自己所有的功力，连同殒生蛊爆发出的全部力量，悉数灌入佩刀之中！
刀身上，一道刺目的金色凤凰虚影，仰天悲鸣，而后义无反顾地逆流而上！
“噗嗤！”
鬼头剑罡，势不可挡地斩下，狠狠劈在李茂贞的身上！
金色的王铠瞬间炸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但与此同时，那只燃烧着生命之火的金色凤凰，也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洞穿了朱友文那自以为无坚不摧的护体罡气，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朱友文巨大的身体僵在半空，缓缓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前后通透的窟窿，以及那柄贯穿了自己心脏、依旧燃烧着金色火焰的长刀。
“不……不可能……我……是鬼王……”
他喃喃自语，眼中的神采，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轰！”
魁梧如山岳的身体，从半空中轰然坠落，激起漫天尘土。
大梁最后的战神，鬼王朱友文，死！
“噗通。”
李茂贞踉跄着落在地上，用刀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他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前那道恐怖的伤口血流如注，但他体内的殒生蛊正散发着绿光，强行吊着他的性命。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梁军最后的希望，那尊不败的战神，倒下了。
城墙之上，冥帝朱友珪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那张扭曲的脸上，爆发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病态狂喜！
死了！
那个挡在他皇位之前最大的绊脚石，那个夺走了父皇所有宠爱的野种，终于死了！
而那个该死的李茂贞，也成了强弩之末，废人一个！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弟弟啊弟弟，你终究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这天下，终究是我的！”
他眼中杀机爆闪，对着身旁一直侍立的水火判官，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杨淼，杨焱！去，取了李茂贞的人头！本座要用他的头，祭奠我大梁二十万战死的英灵！”
“是！”
水火判官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领命。
在他们看来，此刻的李茂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朱友珪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皇位，君临天下的那一幕。
就在水火判官准备跃下城墙，去收割那份天大的功劳时。
一道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张砂纸在摩擦，却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毫无预兆地在朱友珪的身后响起。
“朱友珪，殿下有旨。”
朱友珪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成了亿万年的玄冰。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咯咯”的怪响。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狰狞恶鬼面具。
不知何时，不良帅袁天罡，竟如一道亘古长存的鬼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双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仿佛蕴含着三百年的岁月沧桑与生杀予夺。
袁天罡缓缓抬起他那只干瘦的手，指向城外那个摇摇欲坠的金色身影，用一种陈述事实，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说道。
“此人，你，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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