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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天谴立于白骨阶梯之上


朱友珪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一寸寸冻结,不,是凝固。

那并非罡气侵体带来的物理严寒,而是一种源自魂魄深处的战栗,是烙印在生命最原始本能中名为“恐惧”的烙印。

当一只蝼蚁抬头仰望碾压而来的苍穹时,连思维都会被抽空,剩下的,只有这纯粹的恐惧。

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黑影,不是人,更不是鬼。

它是一座活着的墓碑。

一座为所有觊觎李唐江山的乱臣贼子,提前立好,横跨了三百载光阴的墓碑。

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丝内力都未曾外放,那股仿佛从盛唐的余烬中沉淀下来,混杂着铁与血、忠诚与死亡的磅礴威压,就压得他这位大天位高手的护体罡气,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悲鸣。

这不是武学上的压制,甚至无关修为。

这是来自更高生命层次的俯瞰,是历史本身对一个篡逆者的审判。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他用半生扭曲与隐忍,用无数人的鲜血与白骨铺就的阶梯。

阶梯的尽头,便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九五龙椅。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魂飞魄散!

“装…神…弄…鬼……”

朱友珪的喉结剧烈地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混合着血沫与唾液硬生生挤出来的。

他强行催动九幽玄天神功,试图用暴怒点燃被冻僵的血液与意志。

那张本就扭曲的面庞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色厉内荏到了极点的独角恶鬼。

“你是谁?!”

他拔高了声音,尖利刺耳,试图用音量来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恐惧。

“殿下?哪个殿下?是早就被埋进土里,连骨头都烂光的亡魂吗?!”

“可笑!大唐早就亡了!彻彻底底地亡了!现在是朕的天下!朕的!!”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朕”字,仿佛这个字能化作一件实质的龙袍,给他披上一丝可怜的虚妄底气。

然而,那道鬼影——不良帅袁天罡,没有理他。

甚至,连视线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刹那。

那双隐藏在狰狞面具后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城外。

他的目光越过了尸山血海,越过了那个用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的岐王李茂贞,落在更远、更高的地方。

仿佛在与某个跨越了时空的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弈。

又像是在等待。

等待他此行唯一的目标,那个即将君临于此的真正主人。

这种仿佛在审视脚下尘埃的无视,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能引爆朱友珪那早已扭曲的自尊心。

他感觉自己毕生的骄傲、野心、乃至存在本身,都被对方这一个眼神碾得粉碎。

“杀了他!水火判官!给本座杀了他!!”

他不敢自己动手,那种源于生命本能的警告,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能对着身旁早已被冷汗浸透衣背,脸色煞白如纸的水火判官,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杨淼、杨焱兄弟二人骇然对视,彼此眼中都写满了无法遏制的惊恐。

不良帅!

我们?去杀不良帅?

传说,这是一个活了近三百年的怪物!

一个从安史之乱的血与火中走出,亲手埋葬了盛唐,又化身为大唐最后守护神的幽灵!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存在,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他们迟疑之际,朱友珪的声音再次响起。

“杀了他!本座登基之后,尔等便是国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玄冥教,便是国教!!”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国教!

这几个字像一簇从地心喷涌而出的岩浆,轰然引爆了他们心中被压抑了数十年的贪婪与野望,瞬间便将对未知的恐惧烧成了灰烬。

富贵险中求!拼了!

“兄长,干了!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我们背后,有整个玄冥教!”

杨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贪婪最终战胜了恐惧。

“好!”

杨淼一咬牙,心一横。

怕又如何?今天不拼,等这个怪物解决了,冥帝回过神来,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临阵退缩的他们!

兄弟二人猛地向前一步,一蓝一红两股雄浑内力冲天而起,阴寒与炽热的气浪交织碰撞,将周围的青石地面都刮去一层!

“玄冥教众听令!”

水火判官同时发出一声爆喝,声音滚滚如雷,传遍整个城墙。

“结玄冥戮天阵!诛杀此獠!!”

他们不敢有丝毫轻敌,直接号令城墙上数百名玄冥教精锐。

这些人都是玄冥教的真正的高手,气息相连,一旦结成战阵,阴煞之气汇聚,纵然是大天位的绝顶高手,也得暂避锋芒!

然而,预想中排山倒海的应和声,并未响起。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那数百名身穿玄黑劲装、气息阴冷的玄冥教高手,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水火判官,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在断头台上兀自狂舞的跳梁小丑。

“怎么回事?!”

杨淼又惊又怒,一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对着那些往日里对他唯命是从的教众咆哮。

“你们这群废物!都聋了吗?!本判官命令你们,动手!”

没有人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城头猎猎作响的梁字大旗,那旗帜的悲鸣,像是在为这座即将覆灭的城池奏响最后的哀歌。

一股比直面不良帅时还要刺骨百倍的寒意,从杨焱的脚底板,沿着他的脊椎,一节一节地爬了上来,让他浑身的汗毛都根根倒竖,头皮阵阵发麻。

“你…你们……”

他声音发颤,指着那些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同僚”,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道苍老、沙哑,仿佛从腐朽的棺材板里传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缓缓响起。

这声音,他们听了十几年,熟悉到了骨子里,那是他们最信任的智囊,冥帝座下第一人。

“他们在做什么,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水火判官像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激灵,猛地回头。

只见孟婆拄着那根幻龙杖,佝偻着身子,从那群木然的玄冥教众中,一步步走出。

她的脚步很慢,很稳,每走一步,周围那些玄冥教的高手便会齐刷刷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那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与森然。

“孟婆!”

朱友珪看到来人,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变了调的声音尖叫道。

“快!快命令他们!杀了那个装神弄鬼的东西!快啊!本座命你……”

孟婆充耳不闻,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瞥他一下。

她只是走到了早已方寸大乱的水火判官面前,停下脚步,缓缓地抬起了她那张布满沟壑与褶皱,仿佛风干橘皮般的老脸。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浑浊与恭顺。

那是一种冷得像万年玄冰,利得像出鞘神兵的嘲弄。

“一群蠢货。”

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演了这么多年,你们竟没有丝毫察觉。朱温是头猪,你们兄弟俩,连猪都不如。”

“你说什么?!”

杨淼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为玄冥教操劳了一辈子,被朱友珪视为左膀右臂,最信任的智囊与心腹。

孟婆没有再解释。

多说一个字,都是对她十几年隐忍的侮辱。

她只是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抬起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然后,轻轻一抹。

奇诡到足以颠覆在场所有人认知的一幕发生了。

那张老妪的面容,竟如同一张被水浸透了的宣纸,被她轻而易举地,从脸上揭了下来!

面皮之下,露出的,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那是一张英气逼人,眉宇间带着三分冷艳、七分煞气的紫发女子的脸庞。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与方才那个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孟婆,判若两人!

她挺直了佝偻了十几年的腰背,身形拔高,原本宽大的黑袍下,是玲珑有致、充满爆发力的身段。

那股属于大天位高手的磅礴气势,再无丝毫掩饰,冲天而起!

天佑星,石瑶!

水火判官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在这一瞬间被剥夺了。

“你……你……”

杨焱指着她,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石瑶将那张人皮面具随手扔在地上,用精致的紫色高跟鞋尖,在那张属于“孟婆”的脸上轻轻碾了碾,动作优雅而残忍。

她的声音清越如冰玉相击,再无半分苍老。

“现在,明白了吗?”

她冰冷的视线扫过早已魂飞魄散的水火判官,最终落在了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的朱友珪身上。

“意思就是,从今日起,世上,再无玄冥教。”

话音未落,她陡然转身,面向城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万众瞩目之下,单膝跪地!

紧接着,她用尽全身内力,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座汴州城!

“不良人,天罡三十六校尉,天佑星石瑶,在此——”

她顿了顿,用尽毕生的忠诚与信仰,吼出了那句在她心中埋藏了十几年,早已融入骨血的誓言。

“恭迎殿下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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