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龙还长安,磨刀霍霍
凯旋的号角,终于吹开了长安城冰封的朱雀门。
这声音像是惊蛰的第一声春雷,不仅融化了坊间的积雪,更炸沸了整座京师的人心。
玄甲军的黑色洪流,如一条沉默的墨龙,裹挟着北境的风雪与契丹人的狼血,缓缓游入这座阔别已久的帝都。
与出征时的肃杀不同,此刻的他们,甲胄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与征尘,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九死一生的疲惫,但那挺直的脊梁与眼神深处的悍气,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锐。
这才是真正百战归来的雄师。
街道两旁,是真正的人山人海。百姓们自发地涌出坊门,攀上屋顶,挤满了道旁的每一寸土地。
漫天飞舞的不再是送别的柳絮,而是庆贺胜利的彩绸。
无数张激动的脸涨得通红,他们看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李”字大旗,看着端坐于乌骓马背上,那个比传说中更加俊美的年轻帝王,发自肺腑地嘶吼着。
“陛下万岁!”
“大唐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长安厚重的城墙。
李钰端坐于马背,一身黑色劲装,未着皇袍。
他平静地接受着万民的朝拜,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却寻不到半分喜悦。
他的目光淡漠地越过一张张狂热的面孔,最终落在了那些高门宅邸飞翘的檐角上。
那些檐角之下,此刻想必也站着不少人,只是他们的眼神,恐怕就没这么纯粹了。
北方的狼崽子们已经被拔了牙、抽了筋,老实地在镇虏关下当牛做马。
可这长安城里,有些蛀虫,怕是已经闻着味儿,准备趴到帝国的骨髓上,继续吸血了。
李钰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别急,一个个来。
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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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皇城,甘露殿。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宇,并未灯火通明。
只在御案上,燃着一盏孤灯,昏黄的烛光将两道影子拉得极长,在冰冷的地砖上交错。
殿内,温暖如春的地龙与窗外呼啸的寒风,仿佛割裂了两个世界。
李钰换下了一身戎装,只着一件寻常的白色常服,正低头批阅着一份卷宗。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北疆的军功,而是一桩桩触目惊心的交易。
在他的对面,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静静地侍立着。
狰狞的青铜恶鬼面具,在跳动的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陛下,这是自您亲征以来,不良人密探自关中、河东、江南三地汇总的所有情报。”
袁天罡的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情感。
“名单上共计一百七十三家望族,皆有不法之举。”
“其中,罪大恶极,足以抄家灭门者,三十九家。”
李钰的指尖,在一行字上轻轻划过。
“京兆韦氏,囤米三万石,哄抬米价至寻常三倍,致使城西多有饿殍?”
“臣在。”
袁天罡躬身。
“清河崔氏,以‘矿洞塌方’为由,拒不向平北大营交付铁料,暗中却将三千斤精铁,高价卖与不明商队?”
“臣在。”
“范阳卢氏,勾结运河水匪,劫掠朝廷漕运军粮一万石?”
“臣在。”
李钰每念一句,袁天罡便应一声。
这简单的问答,却让殿内的空气愈发凝重,仿佛有无形的刀锋在交错。
终于,李钰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那张青铜面具。
“袁天罡,你说,朕是该赏他们,还是该罚他们?”
袁天罡沉默片刻,缓缓道。
“陛下为江山社稷,于外浴血奋战。”
“彼辈为一己私利,于内自掘根基。当……杀。”
最后一个“杀”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杀,自然是要杀的。”
李钰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但就这么杀了,太便宜他们了。”
“朕的刀,还没磨够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朕给了他们三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尽情地跳。”
“现在,戏台已经搭好,朕也回到了长安,该好好看看他们的表演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传令下去,让不良人盯紧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明日大朝会,朕要看看,这满朝文武,有多少人会替他们求情,又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党。”
“朕要让他们自己,把脖子洗干净,送到朕的刀口下来。”
袁天罡那张青铜面具下的双眼,似乎闪过一丝微光。
他深深一揖。
“臣,遵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殿内的阴影之中。
李钰重新关上窗,隔绝了外界的寒意。
他回到御案前,拿起另一份奏章。
那是岐王李茂贞发来的,关于镇虏关修建进度的汇报。
看着奏章上那熟悉的字迹,李钰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皇城的西南方向。
那里,是坤宁宫。
大唐的女帝,他的皇后……李昭昭。
那个女人,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她才是这盘棋局上,最难落下的那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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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极殿。
大朝会。
殿内的气氛,与城外那喧嚣的欢迎庆典截然相反,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百官肃立,一个个垂首敛目,噤若寒蝉。
那股自雁门关带回的铁血煞气,仿佛还萦绕在御座之上那个黄衣身影的周遭,化作无形的泰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登基不久,便御驾亲征,千里奔袭,一战而定北疆。
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这等霸道无匹的皇威,已经彻底击碎了朝堂之上,某些人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而是一头真正会噬人的猛虎。
一片死寂中,京兆尹赵光逢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老迈的脚步,越众而出。
这位前唐遗老,三朝元勋,在朝中素有清望。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跪伏在地,声音里满是真切的激动。
“陛下圣武,一战定乾坤,实乃太宗之后,不世之功!”
“老臣……为大唐贺!为天下贺!”
他身后,一众文臣也纷纷跪下,山呼“陛下圣武”。
李钰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既未让他们平身,也未发一言。
赵光逢心中一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一咬牙,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
“然,国之大者,非只在兵戈。”
“江山永固,更在传承。”
“如今陛下龙体系天下安危于一身,膝下却尚无子嗣。”
“国本未立,则人心难安。”
“这……这乃是社稷最大的隐忧啊!”
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泪俱下。
“老臣,冒死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早诞龙嗣,以固国本!”
他话音刚落,身后立刻跪倒一大片。
“臣等,附议!”
“请陛下早诞龙嗣,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工部尚书王建,这位曾经的蜀王,也混在人群中跪着,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来了,这帮老家伙,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这看似为国分忧的“龙嗣之议”,背后藏着的,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伸向后宫的触手。
果然,户部尚书李恩紧接着叩首,声音比谁都洪亮。
“陛下,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亦是君王之责!”
“如今中原初定,关中、河东、西蜀、江南之地的豪门世家,无不感念陛下天恩,愿献上族中淑女,入宫侍奉君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热切。
“此举,上可为皇家开枝散叶,下可加深皇室与地方士族之联系,安抚人心。”
“于国于民,皆是天大的幸事啊!”
“请陛下下旨,选秀纳妃!”
“请陛下选秀纳妃!”
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殿内不少官员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热切。
将女儿送入宫中,一旦诞下皇子,那便是泼天的富贵,家族便可与国同休。
这是千百年来,所有豪门氏族最热衷,也最成功的政治投资。
他们赌,这位年轻的帝王刚刚打赢了一场国战,正是志得意满,需要用利益来安抚人心,与天下士族共享胜利果实的时候。
这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御座之上的李钰,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修长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那声音不重,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一下下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大殿之内,渐渐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只剩下这令人心悸的规律敲击声。
跪在地上的赵光逢,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户部尚书李恩更是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李钰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很柔和,像是在与他们闲话家常。
“龙嗣……选秀……”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其中的深意。
“众卿,真是为朕,为这大唐的江山,操碎了心啊。”
赵光逢等人闻言,心中稍安,以为皇帝这是要松口了,刚想开口再表一番忠心。
李钰的声音却陡然一转,那股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足以冰封整个太极殿的酷烈。
“只是朕有些不解。”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白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金砖,悄无声息,却带着山崩海啸般的气势。
“朕在雁门关外,与三十万契丹铁骑浴血搏杀之时,诸位爱卿口中的那些豪门世家,在做什么?”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跪在最前面的几位老臣,几乎要窒息。
“朕的将士,在城头啃着冻硬的麦饼,喝着雪水,用血肉之躯堵着城墙的缺口时。”
“长安城里的米价,一夜之间翻了三倍。”
他停了下来,目光扫过户部尚书李恩。
“李尚书,你告诉朕,是谁,在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
李恩浑身一颤,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钰没有等他回答,继续向前走。
“朕的玄甲军,奔袭千里,粮草不济,以契丹牛羊为食。”
“而从江南运往北境的军粮,却在运河之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水匪劫掠一空。”
“那些粮,足够我十万大军吃上一个月!”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位官员身上。
“朕的平北大营,急需铁矿打造兵甲箭矢,户部三番五次下拨钱款,可那些掌控着矿山的世家,却以矿洞塌方,工匠不足为由,迟迟不肯出货!”
他终于停在了为首的赵光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这位三朝老臣,抖如筛糠。
“赵爱卿,你来告诉朕。”
“这些忠心耿耿,为国分忧的豪门,他们的女儿,朕敢要吗?”
“朕怕她们的枕边,藏着毒药。”
“朕怕她们诞下的龙子,身上流着的是反骨的血!”
“轰!”
最后几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赵光逢面如死灰,彻底瘫软在地。
李恩更是两眼一翻,“砰”的一声,一头栽倒,竟是活活吓晕了过去。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面无人色,汗出如浆。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帝王,根本不是要和他们商量,更不是在寻求安抚。
他是在……亮刀!
以“龙嗣之议”为引,将那柄在北疆饱饮了鲜血的屠刀,对准了盘踞在大唐肌体之上,吸血百年的毒瘤——豪门氏族!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看清,御座上的,究竟是怎样一头史无前例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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