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血色樱流，鬼神登陆修罗场
平贞盛感觉胯下的不是马，是一头正载着他冲向地狱尽头的独脚恶鬼。
那匹从渔村里抢来的倭国劣马，身高将将没过他的腰，此刻正口吐白沫，四蹄翻飞，每一次颠簸都让平贞盛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错了位，喉头涌上一股混合着胆汁和胃酸的腥苦。
冷。
刺骨的冷，不是从海上吹来的夜风，而是从他自己的脊椎骨缝里，一寸寸钻出来的。
七岛滩。
那个名字如今像一道用烙铁烫出来的魔咒，只要闭上眼，那片被血与火染红的海水就会瞬间灌满他的脑海。
他会看见，那座遮蔽了半个天空的黑色钢铁山脉，是如何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缓缓张开了它那成百上千只黑洞洞的“眼睛”。
他会听见，那一声撕裂天地的雷鸣。
不是一声，是成百上千声雷鸣汇聚成，连大海都要为之咆哮的末日交响！
然后，就是光。
足以将黑夜照成白昼，毁灭一切的火光。
“轰——！！！”
他最勇猛的家臣，那个前一秒还挥舞着太刀，叫嚣着要第一个砍下唐人脑袋的“海上之鬼”渡边纲，连同他乘坐的关船，就在那火光中……消失了。
是的，消失。
不是被炸成碎片，不是被烈焰吞噬，而是像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铁板，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留下，就那么“滋”的一声，连人带船，被蒸发成了漫天滚烫的水汽。
仿佛他们从未在这片大海上存在过。
“平……平様（Sama）！太宰府……太宰府就在前面了！关白大人……关白大人一定有办法的！”
身旁的亲卫发出破锣般的嘶吼，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神经质。
他的半边脸被灼伤，血肉模糊，看上去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怖。
平贞盛麻木地点了点头，牙关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拿那些公卿大人的优雅和歌去对抗天神的怒雷吗？
越是靠近博多湾，沿途的景象就越是让他如坠冰窟。
天际线被无数条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染得如同鬼域。
那股子浓烈到呛人的焦臭味，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哪怕隔着几十里，依旧死死地钻进鼻腔，刺激着他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路上是潮水般向内陆溃逃的人群。
他们丢了锄头，扔了鱼叉，一个个失魂落魄，面如死灰。
平贞盛甚至看到几个穿着残破具足的低阶武士，连武士的魂——太刀，都扔在了路边，像条野狗一样手脚并用地在泥地里爬行。
他们的眼神是空的，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一些支离破碎的疯话。
“黒い……黒い鬼神（Kishin）が海から来た……（黑色的鬼神从海里来了……）”
“天火烧光了村子！阿爹阿娘都成了焦炭……”
“不是人！那不是人！用刀砍上去只冒火星！他们的眼睛是红色的！”
一个瘫坐在路边，浑身发抖的足轻，死死抓住了平贞盛的马腿，浑浊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松下大人的三百武士……一瞬间……一瞬间就全没了……就像割麦子一样……”
平贞盛的心，随着这些恐怖的描述，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一寸寸地捏成了冰冷的碎片。
海上的神罚，仅仅是序曲。
真正的地狱，已经踏上了扶桑的土地。
。。。。。。。。。。。。。。。。。。。。。。。。
与此同时，太宰府。
征讨大军的临时幕府之内，温暖如春，灯火通明。
数十位从九州各地星夜赶来的大名、豪族，如同一个个矮墩墩的蘑菇，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帐内的空气燥热而浑浊，充满了浓烈的酒气和压抑不住的贪婪。
主位上，关白藤原时平，一身裁剪合体的华丽朝服，面容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瓷器。
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手中一把绘着金日山水的桧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姿态优雅得仿佛是在京都参加一场和歌会。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些平日里在他背后称王称霸，桀骜不驯的地方豺狼，此刻都必须像温顺的柴犬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聆听他的每一个字。
“诸君。”
他开了口，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唐人水师，不过是一群躲在铁壳子里的懦夫。”
“仗着船坚炮利，在远处放几声响，就以为能吓住我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可笑至极。”
他轻笑一声，目光缓缓扫过帐下众人，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贵族对武夫与生俱来的轻蔑。
“我已通过不良人内部的线人，得到了最确切的情报。”
“此番领军的唐国皇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而他带来的，也并非大唐最精锐的玄甲铁骑，只是一些临时拼凑的水师陆战之兵，总数不过三万，不堪一击！”
这番话，如同一勺热油泼进了滚烫的油锅。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中，无数双眼睛迸射出贪婪的凶光。
“才三万？”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如同破锣在响。
说话的是来自萨摩国的大名，岛津义弘。
此人身材在倭人中已算“巨汉”，身高接近一米五，一张脸上纵横交错着十几道刀疤，让他笑起来时，面部肌肉的抽搐活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因其作战悍不畏死，又姓岛津，故得了个外号——鬼石曼子。
“关白大人！”
鬼石曼子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震得酒杯乱晃。
“俺鬼石曼子愿为先锋！给俺五千萨摩武士，俺保证三天之内，就把那唐国小皇帝的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哈哈哈哈！”
帐内爆发出一阵粗野至极的哄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鬼石曼子大人好气魄！”
“唐人的丝绸！瓷器！还有那些皮肤白得能掐出水来的唐国女人！这次老子要抢一百个！”
“听说那唐国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要是能抓来几个，嘿嘿嘿……那滋味……”
淫邪的笑声此起彼伏，仿佛胜利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那些唐国的财宝和女人，已经剥光了衣服躺在他们的床榻上。
藤原时平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股子被贪婪和欲望点燃的“士气”。
只有饿疯了的野狗，才会为了几根骨头，悍不畏死。
他抬起手，用桧扇轻轻敲了敲桌面，压下众人的喧哗，微笑道。
“诸君稍安勿躁，很快便是诸位建立不世之功的时刻！”
“我大和武士锋利的太刀，会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唐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
他的话，被一声从帐外传来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硬生生斩断了。
“关白大人！禀报！禀报！败了！我们败了啊——！”
帐帘被一只血淋淋的手猛地掀开。
一个浑身泥污、甲胄破碎的人影，像条蛆虫般连滚带爬地蠕动了进来。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呕吐物、血腥和尿骚混合的恶臭，头盔歪在一边，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泪痕与鼻涕。
在他身后，两名同样狼狈的亲卫刚想跟进，就被门口两名身高超过一米四的近卫武士手起刀落。
“噗嗤！”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两颗兀自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溅了那人影一身，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幕府之内，岂容尔等败犬狂吠！”
卫兵声音冰冷。
帐内，瞬间死寂。
方才还喧嚣鼎沸的气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住了喉咙。
所有大名的目光，都像生锈的铁钉，死死地钉在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藤原时平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凝固，然后，碎裂。
他认出了来人。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狭长眼眸里，透出了毒蛇捕食前那种令人遍体生寒的阴冷与残忍。
“平……贞……盛？”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情人间的呢喃，却让帐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我记得，我是让你在七岛滩，为我献上一场华丽的胜利，作为开启这场盛宴的礼炮。”
“你现在这副模样，是想告诉我……你把我的联合水师，连同我藤原氏的颜面，都一起打包，喂了海里的鱼鳖吗？”
这冰冷刺骨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平贞盛的天灵盖上。
他浑身剧烈一抖，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也消失了。
他彻底瘫软在地，像个三岁的孩童般，涕泪横流，毫无尊严地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嚎叫着。
“完了……关白大人……全完了！我们会被屠杀殆尽的！”
“唐人的船……那不是船！是会移动的黑色山脉！是海上的要塞啊！”
“他们的炮……天照大神在上！那不是炮！那是天神的怒雷！是八岐大蛇的吐息！”
“一轮……仅仅一轮齐射……我们的小早船、关船……就……就没了！什么都没了！蒸发了！都蒸发了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比划着，试图描述那超出他想象极限，如同神罚般的恐怖景象。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像一把钝刀子，在每个大名最敏感的神经上来回刮擦。
帐内，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方才还叫嚣着要拧下皇帝脑袋、抢夺唐国女人的大名们，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死人一样惨白。
“你这个废物！”
一声暴喝，藤原时平猛地站起身。
他几步上前，根本不给平贞盛任何解释的机会，抬起穿着木屐的脚，用尽全身力气，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平贞盛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平贞盛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几颗牙齿混合着血沫，呈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是你无能！是你怯懦！是你玷污了武士的荣耀！”
藤原时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条死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
“我大和民族的勇士，岂会败给一群只懂躲在铁壳子后面的唐国懦夫？！说！”
他“锵”的一声，抽出腰间那柄由名匠安纲打造的太刀“童子切”，雪亮的刀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森然抵在了平貞盛的喉咙上。
刀尖的冰冷，让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不是为了活命，编造谎言来欺骗我？！”
冰冷的刀锋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平贞盛的哭嚎戛然而止。
死亡的威胁压倒了一切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不……不是的！关白大人！是真的！千真万确！”
他顾不上满嘴的鲜血，急切地辩解道。
“他们……他们已经登陆了！就在博多湾！博多湾已经……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登陆的唐军，个个身穿纯黑色的铁甲，沉默得像石头，行动起来却像一部机器！”
“他们……他们见人就杀，无论老幼妇孺！是魔鬼！是从唐土爬出来，要毁灭我们扶桑的魔鬼啊！”
平贞盛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已经登陆了？”
“博多湾成了一片火海？”
“见人就杀，鸡犬不留？”
大名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脸上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
“大唐魔王”。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在唐国商人中流传而出，对那位新皇的称呼。
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在短短半日之内，便插上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北九州的军营。
伴随着从博多湾方向逃窜而来的难民们带来愈发夸张的描述，传闻，开始像最恶毒的瘟疫一样，疯狂蔓延。
“听说了吗？唐国的皇帝，是个身高一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魔王！他一口就能吞掉一个活人！”
“不止！我从博多湾逃出来的堂兄亲眼所见！那些唐兵，根本不是人！”
“他们是那位魔王用妖术召唤出来的鬼神军！身高八尺，刀枪不入，被砍中了也不会流血，只会冒火星！”
“我听到的更可怕！他们有一种妖术，能发出雷鸣，一瞬间就能把一座村子夷为平地！”
“松下氏那三百个自诩勇武的武士，连唐兵的衣角都没摸到，就全都变成了黑炭！”
恐惧，是最高效的毒药。
它无声无息，却能瓦解最坚固的联盟，摧毁最顽强的斗志。
当藤原时平亲手斩下临阵脱逃的平贞盛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试图用这颗人头重新鼓舞士气，并再次召集众大名，厉声催促他们立刻向博多湾进军时，他敏锐地发现，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没有人敢公开反对他的命令。
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犹豫、畏惧与算计。
他们的眼神闪烁，像一群受了惊的狐狸，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怎么？诸位是被一个逃兵的疯话吓破了胆吗？”
藤原时平的声音冰冷如铁，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与不安。
鬼石曼子，岛津义弘，这个刚才还叫嚣着要拧下皇帝脑袋的莽夫，此刻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石像，屁都不放一个。
终于，一位来自丰后国的大名，大友宗麟，小心翼翼地出列。
此人以狡猾和审时度势闻名，人称“丰后之狐”。他深深一躬，用最谦卑的语气说道。
“关白大人息怒，非是我等怯战。”
“只是……唐军火器犀利，来势汹汹，我军若是贸然正面强攻，怕是……怕是正中其下怀，徒增伤亡。”
“依在下愚见，不如先行坚壁清野，将博多湾方圆百里化为焦土，不给唐军留下一粒米、一口水。”
“再派出忍者，日夜袭扰，断其粮草，待其远征之师粮尽力竭，士气衰败，再……再一举歼之……”
“坚壁清野？断其粮草？”
藤原时平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厉声打断，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大友宗麟的脸上。
“我大东瀛国的神圣土地，岂能拱手相让，任由一群外来之寇肆意践踏？！这是耻辱！是国耻！”
他环视四周，试图用激昂的言语重新点燃众人的战意。
“唐人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兵力不过区区数万！”
“而我等，在此集结的大军已近十万！十倍于敌！”
“只需正面合围，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
“战后，唐人的财宝、丝绸、女人，我允许你们尽取之！”
“谁先攻破唐军本阵，我奏请天皇，封他为神武大将军！”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
财宝和女人固然诱人，“神武大将军”的头衔更是无上荣耀，但前提是……得有命去享用。
去和一群身高八尺、刀枪不入、手持雷霆的魔鬼作战？
谁愿意让自己的家族，成为第一个被碾成焦炭的炮灰？
藤原时平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阳奉阴违、各怀鬼胎的脸，心中的杀机如野草般疯长。
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再用强压手段，否则只会激起哗变。
这些地方大名，从来都不是忠犬，而是一群随时准备反噬主人的饿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竟奇迹般地挤出了一副痛心疾首、悲天悯人的表情。
“诸君！此战，非为我藤原氏一人，而是为了我们整个东瀛的国运！”
“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至于沦为唐人的奴隶！拜托了！”
说罢，他，堂堂的关白大人，竟然对着众人，深深地弯下了他高贵的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这一躬，让所有大名都悚然动容。
他们立刻惶恐地跪伏在地，如同潮水般叩首，齐声高呼。
“愿为关白大人效死！为天皇陛下尽忠！”
声音响彻云霄，仿佛忠勇无双。
(https://www.02shu.com/5038_5038748/43259547.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