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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飞鸟与鱼


言辞出现在教室,老师们几乎每节课都会往他那边多看几眼。除了课间休息时间,他一直趴在桌上,整张脸都埋进胳膊里。

程延清因为一件小事追着程遇舟问东问西,这么耀眼的两个人在走廊里打闹太引人注意,加上晚两分钟过来的言辞和抱着习题册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卿杭,四个人组成了高三沉闷学习氛围之外的一道引人躁动的风景线。

周渔昨天睡得晚,上了一天课,人也昏沉,趴在课桌上休息,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很快被一阵笑声惊醒,恍惚地睁开眼睛。

她的位置视野很好,她不用抬起头就能看到窗外。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有着过分旺盛的精力。

她看见程遇舟把程延清推远后朝她走了过来,他身上的白色衬衣反光,散开的光晕将周围的其他同学逐渐模糊成无声的背景。

他走近了,站在她的课桌旁:“那天的伞,我一直忘记还了。”

周渔模糊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原来他只是还伞。

还有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声响起,李震已经到教室门口了,程遇舟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同学推着回到座位上。

李震让大家自习,闹哄哄的教室很快静下来。周渔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了几个字:不要想太多。

她把这张便利贴贴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当朋友最忌讳的就是想太多。

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李震传达了几句今天全年级教师开会的内容,然后开始换座位。座位他已经安排好了,也在大家自习时把学号按座位写在了黑板上。

言辞是全班最后一个报到的,学号就是最后一个——48,座位也很好找,原位不动。

他的新同桌是11号同学。

“同学们如果有意见,可以现在就提出来。如果意见合理,我再根据情况调整;如果没有意见,那就先这样。”

“老师,我有意见。”程遇舟是唯一举手的人。

李震看向他:“说吧。”

程遇舟面不改色地说道:“我非常欣赏言辞同学,想和他成为同桌,在这一年里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李震看过程遇舟转学前的成绩,和卿杭不相上下。言辞是读过一年高三的,比他们俩高几分也正常。李震看得出来,言辞人虽然坐在教室里了,但心还是散的。

有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同桌,也许可以带动他的积极性。

“很好,我也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但不能只考虑你一个人的需求。”李震问言辞:“言辞,你愿意和程遇舟做同桌吗?”

言辞的父母就是老师,他心情再怎么差也不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出不尊重师长的事,反正他不知道11号是谁,也不关心,至少程遇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可以。”

“行,我再看看11号……11号……”李震翻开点名册,手指顺着1号同学的名字往下画,找到了11号:“周渔,你愿意和程遇舟换一下吗?我看看换完之后是谁……卿杭,换完之后你的新同桌是卿杭。”

周渔点头:“李老师,我愿意的。”

卿杭也没有什么意见。

“好,都同意,那就换了。”李震拿起粉笔,擦掉黑板上要换座位的两个数字,在1号的旁边写上11,又在48号的旁边写了个3。

卿杭是1号。

程遇舟是3号。

剩下的时间大家开始换座位,楼上楼下也陆陆续续响起挪动桌椅的声音。言辞旁边是空位,程遇舟直接把桌子搬了过去,程遇舟原来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走动,周围乱糟糟的。

“我帮你搬过去。”

周渔靠看程遇舟的口型才勉强辨别出他说的是什么:“谢谢。”

桌上的书太多,周渔先拿起一摞抱着。程遇舟轻松地搬起桌子往卿杭那边走,周渔跟着过去。他刚放好桌子转过身,不知道谁在后面撞了周渔一下,导致她身体重心不稳往前扑。

她怀里的书散了一地,程遇舟一本都没接住。

旁边的卿杭在桌上那份点名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才转过身——有人看完后放在了太靠近桌沿的位置。

程延清在教室后门喊程遇舟回家,顺便问言辞有没有伞。

周渔今天要早点儿回去,就没和程挽月一起走。她有一把多余的雨伞,从最后一排经过的时候放在了言辞的桌上。

程延清觉得这把伞很眼熟,张口就问:“这不是你包里的那把伞吗?”

程遇舟:“……”

程遇舟晚自习之前刚还给她,她转眼就给了言辞。

言辞没看见桌上的伞,程延清拿起来顺着窗户扔给言辞,又回头看程遇舟。在程延清说话之前,程遇舟掀起程延清卫衣后面的帽子盖上去,拉住两边的抽绳用力勒紧,趁程延清嗷嗷叫的时候下楼了。

下着雨,程挽月就没去和卿杭约好的地方——她不喜欢衣服沾上湿湿黏黏的泥渍。

程挽月没有回自己家,跟程遇舟一起来了钱淑这里。

老太太觉少,睡得晚,程挽月不写作业,在客厅陪着老太太看电视剧,剧情正发展到女配成功插足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

“气死我了,气得胃疼!如果这个小三最后的结局不是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人财两空,我连续一个月写万字小作文辱骂编剧都不解气!”

程挽月对着电视机骂了十分钟,房间里的程遇舟听得清清楚楚,总觉得她是在指桑骂槐。

五分钟后,程挽月被程遇舟推出家门。

程遇舟说得有理有据:“奶奶,她吵得我睡不着,影响我明天学习。”

老太太配合地说:“月月,你答应你哥哥晚上安静一点儿,奶奶马上就给你开门。”

程挽月手里还端着一盘瓜子:“这气人的剧情我没办法冷静!奶奶,你偏心程遇舟,我衣服都淋湿了,好冷啊。”

老太太这才想起外面还在下雨:“仔仔你快去开门,让月月进屋,别生病了。”

程挽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最受宠,有恃无恐。

门打开了,结果程遇舟不是让她进屋,而是把她落下的手机和外套一起递出来。

程挽月气呼呼地回家,边走边给程延清发微信:程遇舟疯了!

她走到巷子口,突然想起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往旁边那条路看。

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还下着雨,路灯也不算亮。

卿杭应该不会还在等她吧?

程挽月心里虽然这么想了,但也没有去确定卿杭是不是还在等她,其实拐过转角之后就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几分钟就到了。

可这个时候的程挽月连几分钟也不愿意浪费。

程延清被迫出来接她,顺便去店里买了烧烤和冰可乐。有些高三学生连走路都拿着书背知识点,程挽月空着手回家,连装都不装一下,免不了要被父母唠叨几句。她捂着耳朵挤进程延清的房间,盘着腿坐在地毯上跟他一起吃夜宵。

程挽月越吃越生气,把脆骨咬得嘎吱嘎吱响,可乐被她喝出了啤酒的感觉。

“程遇舟莫名其妙地把我从奶奶家赶出来,他是不是想分家了?爸爸和二叔几十年了都没说分家呢。”

程延清很理解程遇舟:“这真不怪他,我一天至少有十次想把你赶出去……”

话没说完,程挽月就在他的大腿上拧了一下。

程延清怕吵醒父母,没敢大声叫出来,又被可乐呛了一下,脸都憋红了。

“你不要这么肤浅只看表面,要透过表面看本质。程遇舟这几天很不对劲,行为举止非常可疑。他有问题,有大问题!”

程延清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振动,立刻拿出手机回消息,漫不经心地应付着:“那你说说,你看出什么本质了?”

“他对阿渔很特别。”

“没有吧,他回来没什么朋友,暑假你又总拉着他去找周渔,除了咱们两个,他也就跟周渔熟一点儿。”

程挽月总觉得不对劲:“你试探一下。”

“怎么试探?”

“你跟他说阿渔在咱们家,喊他来吃串,看他来不来。”

程延清把桌上的烧烤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程遇舟,等到快十二点都没收到回复,程挽月才消停。

他们不知道,程遇舟在收到照片之前收到了周渔的消息。

程挽月回家后,程遇舟坐在书桌前回想周渔那句“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了”。他不是记性很差的人,回白城的那天晚上,在巷子里只看见她背包上那个毛线织的橘子挂件,算不上认识,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超市,在那之前他没有见过她。

她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程遇舟想不到,索性直接问了。

程遇舟和周渔的短信只有几条,上一条还是约着去江边,程遇舟问完之后等了十七分钟,在程延清试探之前收到了周渔的回复:

“反正就是认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

短短十几个字,周渔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发送出去。

周渔和程挽月从小就是好朋友,但因为程爷爷当过兵,规矩多,嗓门大,周渔不太敢去程家玩。言辞住的家属楼就在程家大院对面,一到寒暑假,她就经常打着学习的幌子去言辞家,楼顶很清静,言辞会把摇椅让给她。她坐在摇椅上晃啊晃,身子稍稍往外探就能看见程家的大红门。

程遇舟每年只在寒暑假回来。

车不能开进巷子,每次有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远远地从巷子口传来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往下看,那种心情就像树上结的杏子,成熟之前果皮泛着一层诱人的黄色,吃之前以为是甜的,吃到嘴里才觉得酸涩,再等等吧。

终于在某一年夏天的傍晚,她猝不及防地遇到了从对面走来的程遇舟。她若无其事地从他的身边走过时,发丝被他身体带起的风吹动,心里的雀跃像是要穿透肉体飞出去。

他长得好快,比她第一次见他时高了很多。

她应该也有一些变化吧。于是周渔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因为拔掉了两颗智齿,肿成馒头似的脸早就消肿了,但还有点儿婴儿肥,如果再瘦一点儿就好了,如果生理期额头上不会再冒出一两颗痘痘就好了,如果没有晒黑就好了,如果再漂亮一点儿就好了……

初二那年的春节,她举着洗衣粉在广场上拍的那张照片上不仅留下了她丑巴巴的样子,身后篮球场上一片模糊的身影里也藏着那个肆意的少年。

相机快门被按下后,他在小摊前送了她一根红绳。

那天她就已经认识他了。

但他并不记得她。

卿杭感冒了好几天,一直有点儿咳嗽。

周渔跟他成为同桌之后,更能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他和以前一样,沉默内敛,独来独往。

“吃药了吗?”

卿杭点头:“吃过了。”

他感冒是因为淋雨,不算严重:“有人在学校后门等你。”

“谁啊?”

“你应该知道。”

周渔下意识地回头看,程遇舟的座位空着。周五不上晚自习,住校的学生都会早点儿回家,教室里只剩值日生和几个课代表。

卿杭整理好周末要看的书后走出教室,周渔磨蹭了一会儿才下楼。

学校后门有棵大榕树,听说当初修建新校区的时候政府部门还专门开会讨论过要不要挖掉,最后还是留下了。

半边天空都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周渔先看见的是逆光站在树下的程遇舟。他今天穿了校服。夕阳的光线从茂密的枝叶间穿过,轻柔地落在他身上。

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周渔莫名地紧张:他不会是要问短信里的那个问题吧?

程遇舟走到她面前:“你着急回家吗?”

周渔觉得距离太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先说你有什么事,我再考虑是应该着急还是不着急。”

程遇舟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没忍住笑出声:“着急的话,我就只问几个问题;不着急的话,我问完送你回去,顺便看一场日落。给你三秒钟考虑,我数到三,如果你还没想好,我就默认你不着急。”

他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说完“开始”后就数了“一”。

周渔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隔着手机,她可以反复斟酌措辞,当面问,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露出马脚。

她刚要开口,声音还没出来,程遇舟就快速地略过二:“三。”

“好了,考虑时间结束。”他没有给她指出他犯规的机会,直接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这件事是周渔自己先说出来的,次次避而不答就说明心里有鬼。

“初二。”短词不会暴露太明显的情绪。

程遇舟也确实没看出什么:“在哪里?”

“就在家附近。”

“你在奶奶家见过我?”

她侧过头:“嗯。”

“当时怎么不叫我?”

周渔并不是在程家大院认识他的,撒了一个谎就要用第二个谎去圆第一个谎,幸好他不是特别在意这个问题。

经过的摩托车的油门声无比刺耳,她隐约听见他说:“你如果叫了我,我也能早点儿认识你。”

“程遇舟!”程延清突然从后门跑出来,拽着程遇舟就跑,“走走走,有人找言辞的麻烦!”

没能说出口的话被打断,周渔反应过来后也连忙跟上去。

堵住言辞的人是唐倩,她坐在摩托车后座,化着浓妆,短裙下露出细白的长腿,旁边还有几个朋友。

程挽月像个鸡妈妈一样拦在言辞身前,时刻警惕着对面的老鹰扑过来叼崽。

唐倩笑着朝言辞吹了声口哨:“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吧,顺便聊点儿只有咱们俩知道的事。”

唐倩的目光太过直接,周渔走近,小声问言辞:“要不要报警?”

言辞没说话。

唐倩坐着的那辆摩托车上的男人下车,唐倩拍了拍他刚才坐着的位置,邀请言辞。

周渔抓住言辞的手臂:“不要跟他们一起。”

“那跟谁?”言辞将甩开她的那只手抬起来,搭在了她的肩上,“跟你吗?”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被所有人听见。

唐倩看着,发出一声酸溜溜的惊叹声。

程延清被程遇舟一把推过去撞开了周渔,周渔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扶住她,顺势把她拉到后面。

是程遇舟。

周渔站在他身后,视线完全被挡住。

程挽月刚才被挑衅,正一肚子气:“哥,他们想欺负你同桌。”

被推出来的程遇舟吸引了唐倩的注意力:“呀!这是哪儿来的帅哥?以前没有见过。”

程遇舟自然地抬起一只手搭在言辞的肩上:“走了,回去吃饭。”

程延清几步跟上:“饿死了,咱们去奶奶家涮火锅?”

“行啊。”程挽月学程遇舟,无视唐倩,拉着周渔追上去:“阿渔,咱们也去。”

周渔犹豫地说:“我得回家。”

“哎呀,今天周五,吃完再回。”

程国安正好从老太太家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几个孩子从巷子口过来。

他皱起眉头,指着走在前面的三个男生:“你们三个,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程延清把程挽月拉到身边,程挽月又把周渔拉过去,五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站成一排。

“臭小子,成心气我是吧?”程国安没好气地往程延清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下一个就是程遇舟,轮到言辞的时候,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最后只是轻轻落在言辞的头上揉了揉:“你别跟他们俩学。卿杭呢?没跟你们一起?”

程遇舟说:“他先回去了。”

“行,我顺路去他家看看。”

程国安还没走远,院子里就传出热闹的笑声。高三辛苦,需要适当放松,他也是过来人。

天气凉爽,五个人就决定在院子里吃。程挽月问他们谁去超市买东西,上楼换衣服之前特别叮嘱道:“言辞不能去,唐倩说不定还在那里等着呢。”

程延清用胳膊撞了一下程遇舟:“我没钱,你去。周渔,你跟他一起?上次买的火锅底料味道还行,就买那种。”

周渔是几个人中最会做饭的人,她抬起头的时候,程遇舟看了过来。

“好。”

“你们俩别磨蹭了,快去快回。”

程延清在两个人出门后往卿杭家打了通电话。程国安只是过去看看,应该待不了多久。

程延清在洗锅,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旁边,程挽月下楼时听到卿杭说家里有事不来。

她故意大声说话:“爱来不来,谁稀罕?”

言辞从屋里搬出几把椅子,桌子也是他擦的。程挽月现在只想知道他和唐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辞,你少跟唐倩接触,她那些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心不在焉地应付:“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程挽月想了想,回答:“我说不清楚,反正你不是坏人。”

周五晚上超市里人多,程遇舟推着购物车,主要是周渔在挑食材。

如果没有唐倩,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回周渔家的路上。

那条路傍晚很清静,只偶尔有车经过。

超市里播放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程遇舟想不起当时在学校后门的时候他说到哪里了。

超市的阿姨太热情,每次他想开口说点什么,阿姨都会打断,再往他的手里塞东西,尽管他并不需要这些。

周渔看出了程遇舟的无奈,两个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又觉得好笑,等阿姨转过身去给其他顾客推销的时候,悄悄把不打算买的东西放回原位。

“你一般吃什么蘸料?”

“香油碟,家里有。”

“和挽月一样。”周渔觉得手里的香辣酱有些多余,就放回货架,“言辞不能吃辣,清汤锅太清淡了,没什么味道,他喜欢蘸芝麻酱,买一小瓶回去调?”

“嗯。”程遇舟的脸上没有太明显的情绪变化,只是他突然就沉默了。

采购的东西装了满满两袋,结完账,他一手提着一袋,周渔只抱着一瓶两升的可乐。

肉类都是可以直接下锅煮的,蔬菜还需要处理,周渔先进厨房,过了一会儿,程遇舟也进去帮忙。

水池旁边能站两个人,但洗菜的时候难免会碰到对方,彼此无话的尴尬气氛从超市持续到厨房。

高锐礼貌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吗?”

高锐其实五分钟之前就来了,在院子里和程挽月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在屋内也能听清楚,但厨房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

“怎么不开灯啊?怕招蚊子?”高锐摸到门后的开关按下去,厨房里亮起来,“我不太会切,可以帮忙洗。”

周渔让开位置:“那我先去调芝麻酱。”

“我调好了。”程遇舟转过身对高锐说:“菜也都洗好了,切成片就行,你先去吃。”

高锐笑笑:“好吧。”

高锐走出厨房。门还开着,程遇舟在洗盘子,周渔拿刀切土豆。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切到了手,周渔轻呼一声,把手指含在嘴里。

程遇舟两步走到她身边:“切到手了?”

“没事,伤口不深——”

周渔话没说完,就被程遇舟拉到水池边,血珠从伤口往外渗,顺着水流流进水池。

用酒精棉消完毒贴上创可贴,周渔觉得那根手指还有点儿木。

“我来切。”程遇舟没再让她拿刀。

十分钟后,程挽月看着盘子里的土豆:“怎么这么厚啊?”

“多煮一会儿,不影响你吃。”

程遇舟先帮周渔拉开椅子,等她坐下了,他才在旁边坐下。

程挽月看到周渔手上的创可贴:“阿渔,你切到手了?”

“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没事的。”

“切到手多疼啊,言辞,你帮阿渔夹菜。”

周渔说:“只是划了一道口子,我吃饭用右手。”

她不挑食,没有不能吃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夹到什么吃什么,只是去倒杯水的工夫,再回到桌边的时候,碗里就堆满了煮好的肉和菜。她的左边是言辞,右边是程遇舟,两个男生谁都没说话。

高锐吃得最少,总共就没伸过几次筷子,吃也只吃蔬菜——她怕长胖,但吃完帮忙收拾了碗筷。

言辞家很近,出门就到了,程挽月和程延清不回家。

程挽月使唤程遇舟:“哥,你送她们,我太撑了。”

“走吧。”程遇舟拿着手机起身。

高锐住在体育场附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她很会聊天,反而显得程遇舟有些冷淡。

周渔夹在中间,程遇舟不说话,就只能是周渔接高锐的话。

高锐先到家,周渔还有一段路。这条路她走习惯了:“我自己回去,不用送。”

程遇舟在路灯下看着她:“那我岂不是白出来了?”

周渔没听清:“嗯?”

他别开眼:“没什么。”

离她家越近,周围就越安静,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走得慢,他也放慢脚步。

他俩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奇怪的尴尬气氛中。天色暗,路灯也不算太亮,周渔以为自己的目光不会被他发现,可就在她抬起头想说点什么缓解这种尴尬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对视的几秒钟里,连身后吹来的风都在把她推向他。

但事实上,被他看到的只有从她耳后飞起的几缕碎发。

夜晚本身就是一个催化暧昧和神秘的环境,也是天然的遮蔽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外传递信号,无形的东西在彼此之间悄无声息地滋长,但都被这昏暗的环境恰到好处地藏了起来。

放在运动裤兜里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他忍住了抬手帮她整理头发的念头,往路边看了一眼:“你看这个路灯眼不眼熟?”

路灯杆子上刷了新漆,两个人还能闻到油漆的味道。

周渔说:“一直都在这里,我天天经过。”

他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站在这里跟我说不要不开心,还抱着它转圈?”

话音落下,周渔的脸颊噌的一下烧了起来,周渔想否认,但有目击证人,邻居阿姨第二天还笑着问过这件事。

“那个……我……我其实……程遇舟,你不要再笑了。”

他的笑和邻居阿姨的不一样,声音很低,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我没笑。”

“我都听见了!”

于是程遇舟更忍不住了。

他们没有看日落,但看了星星。

外婆近期尿床的次数多,周渔在国庆假期的时候带外婆去医院复查,医生给换了药,还说天气凉了,建议周渔晚上给老太太用纸尿裤,避免生褥疮。

周渔去排队缴费拿药,外婆坐在椅子上休息,周渔每过一会儿就回头看看,确定外婆没有乱走才继续看收费单,但是在窗口耽误了点儿时间,只有两三分钟,椅子上就没人了。

老太太不记得路,但好在走得不远,外面车多人杂,周渔急得往外跑,看见老太太还在路口也没能松口气。一辆车开过来,老太太不知道躲,幸好旁边的人及时拉着她避开。

司机降下车窗骂人,老太太吓得往后躲,周渔这才看清拉住老太太的人是言辞。

她是跟着言辞出来的。

周渔连忙过去给司机道歉。外婆受了惊吓,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言辞,言辞虽然神色有些不耐烦,但始终没有真的推开她。

一直到该分开的路口,外婆嘴里还在念叨着让言辞去家里摘杏子。

树叶都在慢慢变黄,哪儿还有杏子?

周渔哄外婆松开言辞,才看到言辞手里拿的是胃药。他以前没有胃病,这一年总不按时吃饭,有时候两天才吃一顿,时间长了,身体就出问题了。

外婆的衣服口袋里装着饼干,她拿出来要喂言辞吃。可是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太大,她够不着,手又抖,饼干屑全掉在了言辞的衣服上。

看到一滴口水滴在他的手背上,周渔连忙拿出纸巾帮他擦:“你别跟外婆计较,她什么都记不清。”

言辞当然知道,外婆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程遇舟的一个朋友来白城玩,程延清跟他打过游戏,两个人这次也算是网友见面。

小县城虽然没什么娱乐场所,但风景好,对生活在大城市的秦一铭来说到处都很新鲜,所以玩了好几天,程延清和程遇舟送秦一铭去车站时,秦一铭还有点儿舍不得走。

时间还早,他也没带行李箱,三个人就走着去车站。

程延清听到手机响了,就让他们先走。

程延清最近接电话总躲着人,程遇舟也懒得戳穿。秦一铭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夸张地叫出声,程遇舟抬头往前看,站在路口的周渔进入视线范围,还有她旁边的言辞。

那两个人没说什么,但气氛怪怪的。

程遇舟视线下移,她怎么拉着言辞的手?

秦一铭问了半天都没人理自己,才发现程遇舟正盯着对面,表情活像是抓奸。秦一铭看过去的时候眼睛一亮。

“真水灵,比视频里更漂亮。”

程遇舟眉头皱起:“什么视频?”

“就是你手机里的视频啊,”秦一铭笑着说,“人家拿你的手机当镜子用却被你录下来的那段视频。你什么眼神?我又不是故意看的,咱俩的手机一模一样,昨天拿错了。”

家里没有小孩儿,程遇舟的手机向来是随手一放,秦一铭这几天住程遇舟的房间,不止一次拿错,但昨天晚上程遇舟的手机没锁屏,秦一铭点进相册后才发现拿错了。

程遇舟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不小心录的,你少恶意揣测。”

“不小心录的,那怎么还不删?我看了时间,都是两三个月之前了,”秦一铭调侃完,笑着看向言辞,“是你有问题还是那哥们儿有问题?能拉黑我半个月,啧啧,看来是你有问题啊。小县城民风淳朴,不适合你这个道德败坏的人,你还是赶紧考完回去吧。”

程遇舟没理秦一铭,从路边走过去。

秦一铭往对面多看了两眼,再看到程遇舟一言难尽的表情,更确定自己的猜测——程遇舟的手机相册里除了风景照就是周杰伦演唱会的视频,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保存一个女生的视频。

“不会是真的伤心了吧?”秦一铭笑着打趣,“他们俩好像闹别扭了,实在不行你就乘虚而入,反正你本来也不要脸。”

程延清这会儿才跟上来:“你俩说什么呢?”

秦一铭指了指斜对面。这时周渔已经转过去了,背对着这个方向,没有注意到他们。

言辞戴着帽子,帽檐遮住了半张脸。他有点儿近视,不是装酷耍帅故意不打招呼,是真的看不清。程延清见怪不怪:“那是程遇舟的同桌。”

“同桌?”秦一铭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程遇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程延清很茫然:“我怎么听不懂?”

程遇舟只想快点儿把秦一铭送上车:“别理他,神经病犯了。”

到了火车站,等秦一铭检票上车后,程延清叫了辆出租车,着急回去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程遇舟也被拽上车。

周渔好不容易才哄得外婆答应回家,有出租车开过来,她们站在路边。

出租车在弯道减速,车窗开着,周渔看见里面的程遇舟,两个人对视,车很快就从她的面前开了过去。

周渔看着远去的车尾愣神,许久才收回视线。

是啊,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总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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