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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梧桐雨


程遇舟早晨起床发现自己感冒了。昨晚周渔和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他担心她也生病了。

他没有在家吃早饭,提前十分钟出门去买药。

他到学校后,发现周渔的位置没人。她很少迟到,从开学到现在只晚了两次,但是今天早自习下课了她人还没来。

言辞经常迟到,程遇舟都习惯了。

老师还没离开教室,程延清就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也没去叫程遇舟吃早餐。

程遇舟走过去,轻轻踢了一下程延清的椅子:“你怎么了?”

“别理我,烦得很。”程延清恨不得把脑袋埋进书堆里,他的桌子乱得不像样,“我不吃,我不饿,你去找卿杭。”

“你绝食给谁看?她又不在这里,你就算把自己饿死,她该跟谁暧昧还是跟谁暧昧。”

仿佛有一把刀扎在程延清的心上,程延清愤愤地盯着程遇舟,眼睛都红了:“你给我等着!”

“行了,吃什么?我给你带,不说就随便买了。”

“随便吧。”

卿杭要去办公室,程遇舟就先下楼。

程挽月已经在操场上等着。程挽月拿着新杯子,以为周渔会和程遇舟一起,还想着把保温杯里的银耳甜汤给周渔分一半。

“阿渔呢?”

“她没来学校。”

“可能是家里有事吧,外婆年纪大了,有的时候会闹脾气,过几天又是周叔叔的忌日,阿姨的心情肯定也不好。”程挽月低声叹气,“哥,你以后一定要对她好,她真的吃了很多苦。”

程遇舟笑了笑:“你这么快就倒戈了?”

“我觉得还是你更好,言辞以后肯定也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你是不是又没钱了?”

“嗯嗯,我的兜比脸还干净,这周的早餐只能靠我帅气的舟舟哥哥了。程延清也是笨蛋,以后你可能得赚钱养我们三个人。阿渔负责填满你的下班时间,程延清负责打扫卫生。”

“那你呢?”

“我当然是负责让你们开心啦。”

程挽月喜欢吃学校外面一家早餐店的小笼包。程挽月和程遇舟刚坐下,高锐也来了。

店里没有其他空位,高锐就跟另一个同学过去和程挽月坐一桌。

程遇舟想着周渔,有些心不在焉,连高锐坐下来跟他打招呼都没有注意。

程挽月吃得慢,就让程遇舟先回教室。

“锐锐,”程挽月觉得这件事自己做得不太好,高锐也是自己的朋友,“我哥他其实……”

高锐笑了笑:“我知道,他不会留在这里,我是有点儿欣赏他,但幸好只有一点点。”她也有她的骄傲,“你不用觉得抱歉,当初是我让你介绍我们认识的。”

程挽月听高锐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当朋友也不错,对吧?”

高锐语气轻松:“是啊,至少相遇过。”

李震下午有课。他作为班主任,除了每周一的班会课,平时也会在自己的课堂上花几分钟说班里的事。

他从不拖堂,铃声一响就放下粉笔,让同学们课间多出去活动,不要总闷在教室里。

“最近天气冷,大家注意保暖,生病了不要硬撑,早点儿去医院。对了,言辞和周渔请了病假,这两天如果有老师问起来,班长帮忙说一下。”

卿杭点头:“好。”

程遇舟自责地叹了一口气:她果然是生病了。

程遇舟上完最后一节课去找李震请假,李震让他量体温,见确实有点儿发烧,就给他批了假条。程遇舟走之前只跟程延清说了一声。

程延清还是早上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晚自习你不上了?”

“不上,你帮我把作业带回去。”

“行行行,你赶紧滚吧。”

程遇舟离开学校后去了周渔家。

家里有人,但他等了好几分钟门才开。

他暑假和程挽月一起来过几次,刘芬还记得,但没让他进屋,只把门打开一半,问他有什么事。

“我和周渔是同班同学,班主任说她病了,让我顺路把明后天考试的卷子给她送过来。”

刘芬说:“周渔在医院输液。”

“请问是县医院还是中医院?”两家医院离得远。

“县医院。”

周渔早上没起床,刘芬才发现周渔发烧了,人都烧得有点儿糊涂了,吃药也不起作用,下午情况更严重,刘芬便把周渔叫醒,带周渔去医院输液。

程遇舟去周家的时候,刘芬刚从医院回去不到二十分钟。

这几天感冒发热的病人多,县医院输液厅里全是小孩儿的哭声。

周渔去得晚,只剩下靠近风口的位置。

电视上播放着哄小孩儿的动画片,一瓶药滴到三分之一周渔就有点儿犯困。但护士忙不过来,周渔得自己看着输液瓶,所以只敢靠着椅背眯一小会儿。

怀里多了一个暖手贴,周渔缓缓睁开眼睛,站在她面前的程遇舟正在脱外套。

“你怎么来了?”她连声音都是哑的。

“来买药,药还没开好就看见你了。”程遇舟把衣服盖在她的身上,伸手摸她的额头,“烧得这么厉害,你是不是很难受?”

门开着,总有人进进出出,吹进来的风冷飕飕的。

“还好,”周渔把外套还给他,“我不冷,你快把衣服穿上。”

“我也不冷,你披着。”

“你不穿,我也不要这个暖手贴了。”

她重感冒加高烧,鼻音重,但语气倒不像生气,脸颊红红的,眼角泛着湿气,这个时候她说什么程遇舟都会听。

程遇舟把外套接过来穿好,坐在旁边帮她挡风。

作为高三的学生,他们下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周渔轻声问:“你晚上不上课吗?”

“我请假了。”程遇舟扶着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困了就睡一会儿,输完了我叫你。”

周渔糊里糊涂的,也就没在意周围的人会怎样看他俩这种亲密的举止。

就这样靠着他输完了第一瓶药,护士来换药,周渔才坐正身体。

程遇舟接了杯热水吃药,正好护士把周渔的口服药也拿来了。

“别动,我喂你喝。”程遇舟把杯子送到她的嘴边,“怎么感觉你一天就瘦了好多?”

周渔勉强笑了一下:“哪有?”

“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嘴里很苦,没胃口。”她想起以前,“我小时候生病总想吃罐头,我外婆有一个木箱子,里面全是水果糖、罐头和饼干,外婆每次都让我捂在被窝里,悄悄拿给我吃。”

“我去买。”

“我只是说说,现在多冷啊。”周渔没让他去,“你先回家吧,不然感冒也会加重。”

“加重就加重,反正我也想偷懒休息两天。”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输完液就走了,两个人的耳边安静下来。

言辞被护士带到输液厅,周渔先看见他。

护士在后面说,最近感冒发烧的学生太多了,又来了一个。

程遇舟顺着周渔的视线回头,言辞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罐黄桃罐头。

言辞走到周渔旁边的空位上坐着,护士让他量体温,结果不比周渔好多少。

罐头用热水烫过,还是温的。

程遇舟虽然没说话,但心里没少想——

周渔刚刚聊起的小时候的回忆里有发烧喜欢吃罐头,觉得吃了罐头会好,言辞就把罐头带来了。

就像暑假程挽月和程延清过生日那次,她一声不吭地替言辞喝了那杯加了辣椒油的水,被辣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也没有说什么。

程遇舟也是自那之后才知道,言辞不能吃辣。

这些事,程挽月可能也知道,并不是周渔和言辞之间独有的秘密,就算周渔不喝,程挽月也会仗义出头。程遇舟有点儿情绪——他很早就有一种感觉,每次这两个人在一起,其他人就像是被隔在圈外。

干柴堆里掉点儿火星子就能燃起熊熊烈火,哪怕冰冻三尺,是不是也会被这烈火融化?

护士过来给言辞扎针,他手背的血管明显,比较好扎。周渔第一针就鼓包了,只能从左手换到右手。

程遇舟先开口:“你昨天最早回去睡觉,怎么也发烧了?”

言辞淡淡地道:“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护士看他们认识,就让他也把扎针的手放在暖手贴上。

周渔将手往羽绒服的袖子里缩,没有碰到他。

“你能不能别靠在她身上?她不舒服没力气。”程遇舟将一只手从周渔的身后绕过去,推了一下言辞的头,“靠着墙,靠着椅子,这么大地方不够你靠?”

言辞面不改色:“她都没说什么,你哪儿来的意见?”

两个人的语气都不太好,连护士都往这边看了两眼,周渔头痛得厉害,只轻轻拉了拉程遇舟的衣摆。

程遇舟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里那点儿情绪就被抚平了。

周渔输完了两瓶液,加上喝了热水,在言辞来之前已经忍了一会儿。

程遇舟看到她皱眉,低声问:“太疼了?给你调慢点儿。”

“不是,我……我想去洗手间。”

他取下输液瓶,周渔慢慢站起身:“我自己拿着吧,里面应该有挂的地方。”

“先过去。”

程遇舟举着输液瓶把周渔送到厕所门外,找了一个阿姨帮忙。

如果没有那个阿姨,周渔一只手根本解不开扣子,也扣不上。

程遇舟在外面等,看见周渔出来了就走过去,接过输液瓶,跟阿姨道谢。

“你明天是不是也要来?”

周渔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医生说如果没有退烧,就要再来。我妈一会儿来接我,你先回去吧。”

程遇舟皱眉:“你今天怎么总是赶我走?”

周渔放慢脚步:“因为感觉你们俩好像要吵架。”

“我不跟他吵。”程遇舟说,“等阿姨来了我再回家,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吃晚饭了吗?”

“没吃,回去再吃。对了,挽月给你的杯子,我放在课桌里了。”

她昨晚本来已经准备睡了,就是因为惦记那个杯子才又去路灯附近找:“我还以为被我弄丢了呢。”

程遇舟的叹气声里满含无奈,他道:“真是一点儿酒都不能喝。”

“谁说的?”

“那你猜我为什么会感冒?是谁传染给我的?”他故意停顿了几秒,“怎么传染的?”

周渔以“她还是病人,脑子不好用”的理由拒绝回答。

刘芬来的时间刚好,周渔的最后一瓶药滴完,护士正在拔针。

言辞靠着墙,帽檐压得低,像是睡着了。

程遇舟送她们下楼,只站在门口,没有跟上去——他去周家的时候就看出来刘芬对外人很抵触,程挽月说再过几天是周父的忌日,刘芬的情绪很不稳定。

周渔趁刘芬不注意的时候回头,程遇舟朝她挥手。

最难过的应该是她吧。

一个护士从输液厅跑出来,从程遇舟身边经过,她拎着的罐头碰到了程遇舟。

他看着护士把罐头送过去,挂在刘芬手上后又急匆匆地往输液厅跑。

母女俩在垃圾桶旁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扔。

程遇舟跟着母女俩走了一段距离,才转身折回去。言辞还是程遇舟离开之前的那个样子,连低着头的角度都没有变。程遇舟坐在椅子上,一直等到言辞输完液,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天气冷,夜晚街上人少,两个人从路口拐进巷子之后更是安静。

雪被扫到路两边堆着,有一些已经融化了。

谁都没说话,到程家大院门前,言辞正要往右边的家属楼走,程延清在后面问了一声:“好点儿没?明天去不去上课?”

程遇舟情绪不高,随口道:“不好说,看情况。”

程延清又看向言辞:“你呢?”

言辞说:“明天要搬家。”

“搬家?”程延清很惊讶,“往哪儿搬?”

“长春路。”

程延清错愕地看着言辞的背影——言辞父母去世前刚装修好的新房子就在长春路。

家属楼这套房子言家住了将近十年,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有言父言母存在过的痕迹,在这之前,不是没有人劝他换一个新环境试试,心情总能好点儿,但他都没有理会。

程延清问程遇舟:“他是不是有点儿奇怪,怎么突然想开了?”

“我哪儿知道?”

“他这样反而有点儿不正常。”

从那瓶罐头开始就不太正常,但这话程遇舟没说。

“希望是我想太多。”程延清跟程遇舟一起进屋,“二叔和二婶过年到底回不回来?我怎么听我爸妈说,咱们今年可能都要去南京?”

“他们还没商量好。”

“总共就十来天的假期,全折腾在路上了。”

“你这么快就被哄好了?”程遇舟当然知道程延清不想去南京过年的原因,“早上不是挺抑郁的吗?”

程延清讪讪地道:“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也没比我好多少。”

周渔在医院输了三天液,第四天才退烧,但是还有些感冒的症状。

早上起床后,她喝了两袋止咳的冲剂,准备去学校。

积雪融化后,地面湿湿黏黏的,所以周渔比平时早出门。

长春路近几年新开发的楼盘很多,大部分家长买房会选择这里,因为距离高中和初中学校都近。

周渔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小区门口的言辞。

那天晚上,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会的。”

她不会像他一样。

言辞像是有感应,抬头朝周渔看过去,周渔收回视线,自然地往前走,他也没有叫她,沉默地跟在后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教室。这个时间大家都往教室里赶,没有人会在意谁和谁走在一起。

卿杭总是第一个到。

周渔三天没来,她的课桌上有厚厚一沓试卷,但放得很整齐;抽屉里也塞满了东西,有药,有零食。

“程挽月放的,她每天都来。”

周渔也猜到了,程挽月喜欢粉色,买酸奶都是挑草莓味的,这几天也总发短信问周渔有没有退烧:“谢谢你帮我整理试卷。”

卿杭说:“不是我。”

周渔下意识地回头往靠近后门的那张课桌的方向看。程遇舟进来的时候还在咳嗽,她好了,他反而更严重了。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可能是没睡好,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贵气中透着一丝冷厉感,看向她时又慢慢变得柔和。

周渔请假落下的学习内容都要慢慢补起来,有两门试卷她还没来得及写,老师就已经拿到课堂上讲了。

李震开班会的时候提前跟大家打招呼,说过完年下学期开学后正常情况下每周就只有星期天下午能休息,一个月才有两天完整的周末,让住宿舍的可以回趟家。

每一届高三学生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连不在同一个班的程挽月都发现言辞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更何况是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和言辞坐在一起的程遇舟:言辞总是跟着周渔,就连课间十分钟,周渔去擦黑板或者接水,他的目光都要一直跟着她,等她坐到座位上,他才收回视线,但两个人又不说话。

程遇舟看在眼里,心情很复杂。

如果程遇舟往周渔的桌上放一罐牛奶,第二天言辞也会这么做。

周渔给程遇舟感冒冲剂,言辞就在旁边看着,等她也给自己一杯。

周渔放学单独和程挽月一起走,言辞才不会跟上去。

学校附近开了很多家小商品店,程挽月拉着周渔全都逛了一遍,最后只买了两双手套,但程挽月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

逛街不是主要目的,她到奶奶家也只待了一会儿,电影开始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借口悄悄溜了。

程遇舟原本坐在沙发上,门关好后换到周渔旁边的垫子上坐着。

投影仪在光线暗的环境下效果更好,所以选电影的时候他们就把窗帘拉上了。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越来越高,她起初只解开了外套的扣子,感觉后背有点儿出汗才把外套脱下来,里面只有一件毛衣,这样都还觉得热。

程遇舟只穿了一件卫衣,所以感觉还好。他没有起身,只伸手去拿桌上的橘子。

他侧过头的时候,电影画面的光线很亮,周渔看到他的脖子上也有一颗很小的痣。

他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甜的橘子,剥好果皮递过去,因为没有戴手表,周渔又发现他的左手手腕里侧也有一颗痣。

周渔掰了两瓣橘子,刚咬第一口,眼睛就眯了起来,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

“很酸?”程遇舟一只手伸到她的下巴前接着,“吐出来。”

饱满的果肉爆出丰沛的汁水,酸味充斥口腔,疯狂刺激着口水分泌。

周渔笑笑:“已经咽下去了。”

他在她身后垫了个靠垫:“在学校被盯着,放学后阿姨又总来校门口接你,我这一周都没能跟你说几句话。”

周渔腿都麻了,却没敢动。电影还没播完,中间落了一大段,后面的剧情看不太明白,她也没过多地纠结剧情,继续盯着画面,只想转移注意力。

“不是每天都一起吃饭吗?”

“那么多人,又不是只有我们。”这句话的怨气也太重了,程遇舟仰头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我可能要回南京过春节。”

“南京是什么样的?”

“城市都差不多,至于不一样的地方……满城的梧桐树应该算是南京的特色,但冬天叶子都落了,夏天很漂亮。你想不想去南京上大学?”

周渔也靠着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你呢?”

“我随便。”

父母都在南京,从小到大的朋友和同学也都在南京,他应该是想回去的吧。

后来,周渔缩在被窝里查火车票。

从白城到南京没有直达的火车,要先去市里,不算等车和转车的时间也要将近二十个小时,一天只有两趟车。

放假前最后一周要考试。不管周渔早还是晚,言辞都站在路口。他这半个月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手里的矿泉水都结冰了,也就这样喝。

“家里没有热水?”

“没买烧水壶。”

“还在吃药吗?”

“没有,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了。”

“那你怎么睡觉?”

“就躺着,太累了就睡着了。我有好好听课,作业也都写了,晚上没有再只吃泡面凑合。”言辞见她皱了下眉,忽然就笑了,“可能是因为太讨厌你和他越来越亲近,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原因。”

周渔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步从他面前走过。

期末考试分考场,她被分到高二那栋楼,同一个考场里没有几个认识的同学。

考试这两天不上晚自习,晚上的时间学生可以自己安排。

程挽月第二天要走,考完就去找周渔,两个人刚在常去的小吃店坐下,还没点东西吃,程延清和言辞也来了。

“卿杭要帮李老师整理试卷。”

周渔没看到程遇舟,但是言辞在这里,她就没问。

程挽月说:“我哥周三晚上回南京了。”

周渔周四早上去考试之前,手机被外婆不小心摔坏了,这两天也没去修。程遇舟周三晚上走了,就说明他没有参加考试。

“什么事这么急?”

“我二婶是记者,前两天在工作途中出了点儿意外。我们一家明天也过去。两份炸鸡柳,两份大薯条,四碗酸辣粉,一碗不加辣,一碗不要香菜,四杯可乐,还有炸串套餐,这些够不够吃?”

“够了。”程延清问言辞:“你去谁家过年啊?”

言辞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周渔,淡淡地道:“就在长春路的家过。”

“十五之前街上的饭馆都不开门,你总得吃饭吧?”

“去年也过来了。”

程家去年是在白城过年,程延清隔三岔五就去看看言辞:“我哪次去你家你吃的不是泡面?”

言辞说:“我今年试着自己做。”

“哎哟,乖宝宝,”程挽月摸摸他的头,“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有一次晚上热排骨汤忘记关燃气,差点儿中毒。”

言辞平时也不是懒得做饭,是不会做。

程延清给程遇舟打电话,程遇舟没接,过了十几分钟才回电话过来。

程挽月擦擦嘴,拿过手机,开了免提:“哥,二婶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让奶奶别担心。”

周渔听着他的声音,感觉他好像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周三连夜赶回去之后没怎么睡觉的原因。

“那就好。这两天考试都没心情,你不在,我们吃东西都不香了。”

“一会儿给你转钱。”程遇舟走到安静的地方,“周渔呢?”

程挽月连忙关掉免提,悄悄看了言辞一眼:“在我旁边啊。”

“你把手机给她。”

“你跟我说。”

“跟你说能一样吗?算了,应该考完了,你提醒她晚上回家开机。”

“行。炸串都要凉了,不说啦,拜拜!”程挽月挂掉电话,“真是啰唆,就走了两天,还一个一个问。”

言辞神色不变:“你们吃完就先走吧。”

他说的是程家兄妹俩。

程挽月的心情很复杂,无论是程遇舟还是言辞,她偏向谁都有点儿对不起另一方,索性就偏向自己的姐妹。而且程挽月觉得言辞最近怪怪的。

“我们还要去书店呢,对吧阿渔?”

周渔点点头:“嗯。”

“那我先回去。”

言辞现在住长春路,程延清回家和他就不同路了。

周渔和程挽月往学校的方向走。今天书店里人很多,程挽月连作业都写不完,不会再买习题册,就随便翻翻小说。

“阿渔,我想染头发。”

“会被老师批评的。”

“戴着帽子应该就看不出来了吧?”

“看不出来为什么要染?你再等等,高考完了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也是。真想快点儿考完,这半年累死人了。”程挽月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程挽月拉着周渔去里面,悄悄地问:“言辞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每次他看着你的时候,我都以为他要哭了。”

她见过言辞的眼泪,言爸言妈在医院抢救的那一晚,从来不信佛不信神的言辞哭着在抢救室外祈祷,但他的祈祷无济于事。

周渔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他可能没睡好。”

“难怪眼睛红红的。阿渔,我开学前一天才能回来,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程挽月还要回去收拾行李,没在书店待太久。

周渔从小卖铺门口经过,看到桌子上有公用电话,就进去问老板能不能用。

程遇舟刚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家洗个澡吃顿饭,秦一铭还特意来接程遇舟。

两个人往出口的方向走,程遇舟的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

“你先去前面打车。”

秦一铭似笑非笑地看了程遇舟一眼:“哎哟,你害羞了?!怎么着,你们要聊我不能听的话题?”

程遇舟面不改色:“是啊,小别不都这样吗?”

程遇舟最近总是这么一副“丑陋”的嘴脸,连游戏账号都改了,秦一铭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程遇舟按下接通键。

“是我。”

“猜到是你了。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就在图书馆附近的这家小卖铺。”周渔刚才还担心他看到陌生号码不会接,“我的手机摔坏了,我没来得及修,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我没有看到,对不起。”

程遇舟是临时买的票,在去车站的路上给她打过电话,没打通就发了条短信:“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提前回南京了。我妈也没什么大事,是我爸大惊小怪喊着要去找人家的麻烦,没人拦着他,就算没什么事也会被他闹出点儿事来。”

“叔叔和阿姨的感情真好。”

“上个月还吵着要离婚。我爸的毛病可太多了,你也会慢慢看到我不好的一面,胆怯,自私,嫉妒,贪婪,独占欲特别强,等等,很多。”

电话那边只有鸣笛声,程遇舟笑了笑:“你怎么不说话,吓到了?”

“没有啊,我胆子很大的。”周渔只是想象不到他说的那些缺点在他身上表现出来是什么样。

“那如果我说希望你不要单独去他家,你会不会生气?”程遇舟说完又解释,“知道你们从小就认识,彼此很了解,但……万一呢?”

周渔心想:这怎么会是不好的一面?

家里全是女人,不是没有经历过单身汉喝醉酒跑到家里这种事,如果不是刘芬生病后对外人刻薄蛮横,直接拿刀把人赶了出去,那次免不了要吃点儿亏。

“我知道了。”

不到半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开学见。”

“嗯。”

春节前家里还是和平时一样,周渔出去买对联,顺便找了家店修手机,但是要第二天才能去拿。

街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卖年货的,买年货的,商家一直到大年三十这天才关门。

初一要吃饺子,傍晚,言辞打电话问周渔,饺子应该怎么包。

他连第一步和面都不会,到不了包饺子这一步。

外婆和刘芬睡得早,邻居家的妹妹过来喊周渔出去放烟花,周渔陪她去玩了一会儿——每年大年初一的零点,县政府都会在广场组织一场烟花秀,辞旧迎新,到时候会很吵,因此周渔索性没睡。

几个小孩儿争抢玩具,周渔在旁边看着笑,回头看到言辞,愣了片刻,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谁都没说话,周渔进屋煮了一碗饺子端出来,言辞沉默地吃完,最后饺子其实都有些凉了,但他连汤都没剩一滴。

有个男孩儿胆大调皮,把点燃的鞭炮扔到周渔旁边,言辞一只脚伸过去把鞭炮踢远。

周渔有点儿喘不过气:“言辞,我没有能力对你的人生负责,很多时候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无能为力。”

“你不是说我和程挽月、程延清在你心里是一样的吗?”

她认识卿杭的时间不长,卿杭沉默寡言,性格本就有点儿孤僻,两个人就算同桌,关系也没有太好。

“是一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撇开?”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今天煮了一锅很成功的面,不是想让你为我做什么。”

周渔低头看着地上的鞭炮:“我很早就认识程遇舟了。”

言辞顿了一秒,随即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自顾自地继续说:“刚开始没熟,我又倒进锅里重新煮,尝第一口发现盐放太多,加水后又淡了……”

“那条红绳就是他送我的,你不用跟他比。”

“太淡吃着没什么味道,我就把家里有的调料都放了一点儿。我吃不完,倒掉又觉得浪费……”

“言辞,”周渔第二次打断他,“我只把你当朋友,所以面对你的时候永远不会像你那样痛苦。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过不去这道坎儿,但人生还要继续,我要往前走了。”

烟花在夜空里炸开,火光映着言辞的面庞。

在被震耳欲聋的烟花声包围之前,他就听见了周渔的话。

时间不会停止。

年后,社区的工作人员来周家了解情况。外婆生活不能自理,算是县城里年纪最大的那批老人之一。而刘芬的情绪时好时坏,需要靠药物稳定,她没有独自照看老太太的能力。

工作人员建议周渔把老太太送到新建的养老院,政府有补助款,每个月要交的费用并不多。

外婆笑呵呵的,别人问什么她都说“好”。

即使工作人员不来,周渔也要开始考虑这些了——她就算是去最近的市里上大学,也没办法每周都回来。但刘芬不同意把老太太送去养老院。

周渔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开学重新调整座位,程延清和言辞成了同桌,然而言辞第二天就不来学校了。

学生可以申请在家复习,李震也住在长春路,会抽空把各科的试卷带给言辞,不忙的话也会进屋坐坐。家里的一切都是新的,言辞看起来好像重新开始了,可李震总觉得言辞没有真正从阴影里走出来,虽然每次李震去言辞都在看书,但一个人的眼神说不了谎。

程遇舟返校晚了十天。他的位置在周渔后面,早自习下课之前周渔都没有发现他来学校了,直到往后传新发下来的试卷。因为刚好只剩下最后一份,她就没有回头,把试卷叠好后一只手拿着从背后放到他的桌上。

试卷下面的手指被捏住,周渔愣住了。

死气沉沉的教室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窗户开着通风,不知道是谁在护栏上绑了个纸风车,纸风车被风吹得呼呼转。

她感觉到无名指被套上了一个东西,回过头时,程遇舟也在看她。

是梧桐树叶做成的书签,他把绑在树叶根部的细绳套在她的手指上了。

“去年的叶子,一直夹在书里,过年没事翻出来加工了一下。”

“好漂亮!”她是真的喜欢,可又觉得窘迫,“我没有什么能送你。”

“没有吗?”程遇舟想了想,“有吧。”

周渔指着桌上的作业:“只有一堆试卷。”

然而程遇舟并没有往那些试卷上看。教室里的同学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睡觉,外面走廊上也站着几个,但都是背对着教室的方向。

程遇舟一只脚伸到前面,钩着周渔的椅子往后拉。她趴在他的课桌上,身体因为惯性往他面前靠,他顺势靠过去。

两个人只差一点点。

擦黑板的同学转过来,程遇舟在他看向这边之前就退回合适的位置——周渔不喜欢被班里的同学议论。

他今天穿的不是校服,周渔想起去年夏天在超市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刚从南京回来,身上有种富家子弟的距离感。

校服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没有差别的东西。

“校服假期没穿,一直放在衣柜里,有味道,昨天两套都洗了,还没干。”程遇舟拉起外套的拉链,“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周渔说:“我上课前喝了豆浆,你快去吃吧。”

“我早上也吃了,奶奶煮的鸡蛋和小米粥。”程遇舟多看了她几眼,“你怎么又瘦了?”

“是衣服穿得少了,其实一斤都没轻。”周渔上学期期末考得并不算好。

期末试卷是按照高考的标准出的题。卿杭每次考试都稳定在年级第一,她也进过前十,但只有两次,之后的每一次月考都跨不过第十名这条线。

她越是想冲过去,就离目标越远。

假期她很少出门,把试卷重新做了一遍,错题有被纠正的机会,但高考只有一次。

“只吃不动,我还担心会胖。”

违规煤矿的案子已经有进展了,但是程遇舟现在不打算告诉周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心事被他识破,她心里别扭又欢喜:“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程遇舟笑笑:“是啊,我怎么知道呢?你猜猜。”

她太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但捆在她身上的枷锁太沉重,让她寸步难行,可放弃她又不甘心,每一天都在退缩和勇敢之间徘徊、挣扎。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鸟,飞去看他说的梧桐树、秦淮河,像个游客一样从中山陵到总统府,然而一觉醒来一切还是原样。

年前的期末考试是第一次全省联考,卿杭不仅是白城一中的年级第一,也是全省第一。

学校每年都送他去参加数学竞赛,荣誉是学校的,也是他个人的。清华招生办老师联系他,让他参加自主招生的笔试和面试的消息很快就在周围传开了。

众人的反应不同,有人艳羡,有人不屑。

程挽月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也不是第一个。

在这之前两个人因为一件小事冷战了半个月,她知道这事之后也没有去找卿杭。因为她是那个骄傲的程挽月。

周日下午的休息时间让学生们在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能暂时喘口气,程挽月和程延清都不急着回家,天气好,程遇舟打完球拿着篮球在操场旁边逗周渔。她一上午都在教室里待着,学迷糊了,篮球就在她的面前,却怎么也抢不到。

卿杭在等程挽月,等她从篮球场那群男生中间离开。

她答应过他无数次,没有一次真正做到了。

一个男生嬉笑道:“怎么姓程的都爱扶贫?女的是,男的也是,难道这也是家族遗传?”

“程家养着卿杭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贫民窟一步一步爬出去,往后是狼子野心还是知恩图报,难说。不过,程挽月看着也不像很在乎他的样子。”

“去年,程遇舟和王闯的那件事不就是因为周渔吗?好像是王闯拍了周渔的照片发在群里,被程遇舟看见了。”

“什么样的照片?你看过?”

“没看过,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照片吧。”

程遇舟在周一升旗的时候念过检讨,事后说是打球闹了点儿矛盾,周渔也相信了。她到现在才从两个不认识的人口中得知是因为自己。

她高中三年都没和王闯接触过,王闯手里不可能有什么她的不普通的照片。

谣言都是越传越离谱,言辞从开学到现在都没来学校,有人说他是犯事被抓进去了。

程挽月没听到这些,捡起书包朝那群男生挥手。她纯粹是因为口渴了,想去买饮料喝,卿杭在两分钟之前已经走了。

“阿渔,我回家啦。”

“嗯,明天见。”

程遇舟放好篮球下楼,周渔在球场边坐着等他。

他走过去拿走摊开盖在她脸上的单词本,太阳照在她的脸上,皮肤白得有些透明。

程延清过来拿妹妹落下的东西,走之前跟程遇舟说他去找言辞打游戏,晚上就睡在言辞家了。

天气暖和了,程延清拎着食物和饮料上楼。

言辞过了五六分钟才开门,短发乱成鸡窝,眼睛也睁不开。

“在睡觉?”程延清进屋,今天言辞家里还是没有拖鞋,“去年就让你多买几双拖鞋,我们来了能换,说八百遍了也没见你听,总拖地不嫌累啊?”

他只能穿着球鞋进屋:“你这是午休还是早上就没起床?几点睡的?”

言辞去洗漱间刷牙,被程延清问烦了才开口:“八点。”

“不会是早上八点吧?”程延清拉开深色的窗帘,阳光照进客厅,屋里亮堂多了,“你总这样白天和晚上反着过能行吗?你开学申请在家复习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还是学校的氛围好,该学习的时间咱们就学习,该休息就休息,有人跟你说话,偶尔也能打打球,就是早起很烦人,但也快了,马上就熬到头了。不过,我能上个二本都是祖宗保佑……”

言辞洗完脸,把整个脑袋浸在水里,耳边程延清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在肺里的氧气耗尽之前他终于直起身体,往手心里挤洗发露,揉出泡沫洗头发,洗完用毛巾随意擦到半干。

程延清带来的东西凉了,言辞全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你爸妈之前不是准备送你出国吗?”

“程挽月不愿意去,我想了想也算了。卿杭应该不用参加高考,他去北京,到时候咱们送送他。你打算考哪个学校?李老师说你这两次模拟考发挥都很正常。”

言辞看着窗外,神色极为淡漠:“我还没考虑那么多。”

言父的理想学校是交大,他当初没考上,后来一直很遗憾。

程延清觉得言辞可能会考交大,但也不一定。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两个人都回过神。

电视里重播着昨天的球赛。他们的口味相差很大,但两个人总在一起吃饭。

操场上的学生越来越少,程遇舟把校服外套扔到肩上,带起的微风从周渔的脸颊上拂过。

“你想去玩吗?”

阳光有些刺眼,她用手挡住眼睛,仰头看着他:“去哪里?”

“游戏厅?电玩城?游乐场?哪里都行。”

周渔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县城里都没有。”

程遇舟拿出手机查车票,县城距离最近的市不到一百千米,火车票也就十几块钱。

“一点半有去市里的火车,咱们现在买票,各自回家拿上身份证再去车站,时间还很充裕,晚上十点回来,能玩好几个小时。”

她心动了:“那……作业怎么办?”

“熬个夜,或者干脆不写,明天再补,好学生也有任性一次的权利。你想去吗?”

“想!”

不是周渔经不住诱惑,而是程遇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已经看穿她了,知道她现在最想要什么。

回家拿身份证的路上,周渔只走了几步就跑了起来,在操场上听到那两个男同学的议论之后心里生出的那点儿负面情绪,被轻盈的步伐远远地甩掉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兴奋。

她平时很少用身份证,就把身份证放在抽屉最里面。

出门前想起自己还穿着校服,她又跑回房间换衣服。

刘芬看女儿刚回来还没吃饭又要出门,就问了一句,问她是不是去找程挽月。

周渔低着头应了一声,说晚点儿回来。

她撒谎了。

她要任性一次。周渔抱着侥幸心理想,对妈妈的小谎言应该也能算在这次的任性里。

程遇舟先到路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因为天气好,外婆在院子里晒太阳,刘芬也时不时会从屋里出去,周渔如果直接从家去车站,就和去找程挽月的路相反。

出租车从周家门前经过的时候,周渔莫名有些紧张——他们在车里能看见刘芬。

程遇舟把帽子摘下来给她戴上,帽檐遮住了她的脸。

在白城经停的都是绿皮火车。他俩买的是临时票,两个座位不在同一节车厢,程遇舟没去找自己的位置,就在周渔旁边站着。

“换你坐一会儿吧。”

“你坐着,一个小时而已,我以前罚站都不止一个小时。”

周渔惊讶地看着他:“你也被罚站过?”

程遇舟笑着道:“太多次了,数都数不清,踢球把别人家的玻璃砸碎了,扎了同学的自行车轮胎,跟程延清打架……在家被我爸罚,在学校被班主任罚,回来被爷爷罚。”

周渔听着想笑,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程遇舟太完美了。正式认识他之前,他是她遥远的幻想;认识之后,她看到的也全是他的好,即使考完期末考试那天给他打电话,他说她会慢慢看到他不好的一面,她也没有真的相信。

现在听他讲以前的事,她才觉得他是真实的。

“我小时候也有一辆自行车,被路上的玻璃碴扎爆胎了,我当时特别伤心,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把酒瓶摔碎在那里,真缺德。”

“秦一铭也是这么骂我的。”

“秦一铭是谁?”

“被我扎爆车胎的倒霉蛋,去年国庆节来白城玩过几天,他见过你,你没见过他。”

周渔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在哪里见过我?”

程遇舟说:“不告诉你。”

火车经过长长的隧道,车厢里的光线变暗,到站后又亮起来。

出站的人多。程遇舟没来过这个城市,全程靠导航。有个小型的游乐场全天开放,他在网上订好票后先带她去吃饭。

没有提前做攻略的后果就是这个游乐场的大部分项目是水上项目,夏天才会有很多人来。虽然这个季节不冷了,但也没到可以玩水的时候,好在今天暖和,项目全都开了,他俩不至于只能玩玩小朋友们玩的旋转木马。

程遇舟倒是无所谓,但是周渔只穿了一件薄外套。

“雨衣没什么用,衣服可能会湿,玩吗?”

周渔点头:“想玩。”

“那就先从水上过山车开始。”程遇舟上去之前把外套脱下来寄存在了工作人员那里。

雨衣确实作用不大,他们只玩了一个项目,周渔的衣服就湿了。

起初,她就算害怕也忍着,但很快就放开了,也会跟着程遇舟在急速下降的瞬间尖叫出声。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不用在意任何人异样的眼光,想大喊就大喊,想笑就笑。

下午六点钟左右,起风了,有些冷。

周渔的兴致还很高,但程遇舟看见她的身体在发抖。

她如果生病就不值得了。

程遇舟去拿寄存在工作人员那里的外套,回来给周渔披上,拉上拉链:“先穿着。”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而且他穿过的,她再穿,有点儿别样的意味。程遇舟又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她的头上。

周渔挽起袖子,把手露出来:“点了两杯热奶茶,还没好。”

“嗯。”程遇舟陪她等,“衣服是不是得弄干?”

周渔低头看着湿漉漉的裤子。她就算能厚着脸皮就这样去坐车,也不能穿着湿衣服回家。

“这里好像没有能烘干衣服的地方。”

“去酒店开个房?”

周渔愣了片刻,才抬头看着他。

她湿漉漉的眼睛让程遇舟不太自然地别开眼,他咳了两声:“我的意思是,开间房等着,把衣服烘干了再换上。”

“好。”

游乐场旁边就有酒店,周渔站在程遇舟身边等前台工作人员登记的时候都没有紧张,开门进了房间,热乎乎的空调风吹在脸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耳朵也跟着热了起来。

程遇舟比她坦然:“你先洗,里面有浴袍,湿衣服先放着,等我洗完一起让阿姨拿去烘干。”

“嗯。”周渔进了浴室。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的,让人不至于太尴尬。

她快速冲了一下,把湿衣服拿出去,将贴身的衣服用吹风机吹干。

程遇舟洗得也快,只有一个吹风机,等周渔用完了他才用。

沙发后面的深色窗帘不透一丝光线,也将这个房间完全和外界隔绝。

周渔打开电视——房间里有点儿声音,等待的时间不至于显得太漫长。

两个人吃了饭才去车站,回到白城已经将近十点了,晚上出租车少,两个人走路回去。

门外亮着灯,刘芬一直在等周渔。周渔和程遇舟从车站往回走一定会经过周渔家门口。刘芬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脸色很冷淡。

周渔朝程遇舟挥手,等他走过转角才进屋。刘芬能感觉到周渔很开心,几次想开口,都没问出口。

刘芬忘了吃药,周渔也忘了提醒。

逃离白城的这半天,连程挽月都不知道程遇舟和周渔去了哪里,也没心情追问——卿杭已经半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了。

程挽月在回想她和卿杭这次到底是因为哪件事开始冷战的,但想不起来了,所以很烦。

卿杭来找言辞告别的这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才下午两点,天就黑得像是已经五六点了。

“去北京?”

“嗯。”

“以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他要带爷爷去北京看病,应该要花很多钱,但北京赚钱的机会也多,“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言辞说:“走吧,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卿杭从言辞家离开,去了程家。

今天程遇舟过生日,在程国安家庆祝,程遇舟的父母也回来了,只不过吃完饭下午大家去了老太太那里,程延清跑得快,只剩程挽月被程国安摁在家写作业。

程国安开门,看到外面的卿杭:“来来来,快进来,我被这丫头气得血压都升高了,卿杭你来得正好,帮我教教她这两道数学题怎么做。”

程挽月扭过头,很骄傲地哼了一声:“谁要他教?”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像话!”程国安不满地板着脸,看向卿杭的时候又温和了一些:“卿杭,过来有什么事吗?”

程挽月没有回房间,拿着手机玩,像是根本不在意客厅里多了一个人。

卿杭也没有看她,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程国安。

程国安疑惑地翻了几页,发现竟然是账本,他这么多年资助卿杭的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卿杭,你这是……”

卿杭站起身鞠了个躬:“程叔,很感激您一家对我的帮助,大学毕业之前,我会全部还清。”

程国安知道卿杭自尊心强:“不用还,你还是个孩子。”

“我马上就成年了,可以自己赚钱。程叔,谢谢您,我不太会说话,只能简单地说声谢谢。”

卿杭没有待太久,程国安送他出门。看着少年的背影,程国安心里酸酸的,看着账本叹了一口气。

“月月?”程国安拍着桌子叫她,“你还想不想出门?快点儿把作业写了,我忙完工作还得操心你……”

程挽月回过神,愣愣地看着程国安:“爸,他什么意思?”

“卿杭要去北京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小子以后能有大出息。”

“他要走,都不跟我说一声。”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眼睛就红了。

“怎么没说?他刚才不是还特地来咱们家说这件事吗?”

“不是跟我说,是跟你说。”

“这不一样吗?你也一直在旁边听着。”

这不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

程挽月还想问:卿杭为什么要还钱?程家从一开始就是资助他,不是把钱借给他,他为什么要还?

他要去北京了,所以要跟她撇清关系吗?

程挽月心里乱糟糟的,但又拉不下脸追出去,一直到晚上,去奶奶家吃晚饭前绕到那条巷子,却看见大门上挂着一把锁。

卿爷爷收废品,从来不锁外面的大门,因为经常有人来。有时候家里没人,卖废品的人就会暂时把装好的塑料瓶或者纸箱放在院子里。

邻居告诉程挽月:“这爷孙俩去北京了,早走了。”

他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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