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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凌晨四点的月光


刘芬最后还是没有抢救回来。

言辞是恨她的,那时候她发了疯似的每天都上门闹,言父也是为了避开她才跟一辆大货车迎面撞上。

现在她不会骂,也不会吵,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被一张白布从头盖到脚。

医生说她死了。

周渔是她唯一的女儿,要接受她死亡的事实,还要处理她的后事。

别人家都在办升学宴,喜气洋洋,只有周家在办丧事。

言辞看着周渔站在门口给人鞠躬还礼,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周渔三天没合眼,丧事结束后睡了很久很久,言辞几次都以为她昏迷了。她被叫醒后茫然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说,翻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录取通知书被送到家,她也没有打开看过。

天晴了,周渔收拾刘芬的房间,枕头底下压着家里的银行卡,写着密码的字条上还有几句话:

乖宝,妈拖累了你。

如果还有下辈子,一定不要做我的女儿,做我的女儿太苦。

刘芬没读过几年书,两行字写得歪歪扭扭,周渔看着纸上的铅笔字迹,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周渔哭得那么伤心,外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也哭了。

“我不应该对她发脾气,明知道她病了……她只是太害怕我离开她,我却对她大吼大叫。

“如果那天我没有吼她,她肯定不会喝农药。”

言辞想说这不是她的错,然而简单的几个字卡在喉咙里,一直到她离开白城那天都没能说出口。

周渔走之前送外婆去了养老院,把外婆用习惯的东西全都带了过去。养老院里住了十几个老人,周渔每次去看外婆,外婆都笑呵呵地问周渔明天还来不来。

就算是市里的学校,她也没办法每周都回家。

言辞也读了交大,但开学没能正常报到,晚了很多天。

周渔读的专业男生偏多,班里只有六个女生,她在军训第四天晕倒了,名字传遍了整个系——

哦,就是那个站军姿晕倒了的女生啊。

不好好吃饭导致被饿晕,挺像是为了逃避军训的小心机,提到周渔,大家都是笑笑就过去了,反而对言辞的讨论一天比一天多,他因为从很远的队伍跑过来抱着晕倒的周渔去医务室,成了新生里的红人。

校医说周渔贫血,让她一定要按时吃饭,就算遇到再难过的事也不能这样伤害身体。

周渔虽然听着,但心里还在想晕倒后做的那个梦。

她梦到他们所有人还在那个小县城,有写不完的作业和考不完的试,日复一日,枯燥沉闷。程遇舟捏着一支笔轻轻戳她的后背,悄悄问她要不要逃课,她说不要,他却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跑,躲过门卫大叔,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跑进了一个很大的橘子园。他摘了一个看起来特别甜的橘子剥开喂给她吃,她被酸得牙都软了。他笑她嘴角有口水,笑得很夸张,腰都直不起来。她本来觉得他很讨厌,可看他笑成那样也忍不住笑了,他忽然凑近吻她。

他是不是也在军训?

南京这个时候热吗?

她不知道,因为她有意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也换了新号码,除了同校的言辞偶尔能见到,其他人就像是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只要学校没有重要的事,周渔就半个月回去看一次外婆,室友们的聚会她很少参加,所以和室友们的关系一般。

“周渔,商院的言辞是不是在追你?”

周渔摇摇头:“没有。”

“他没有追你,那我就去追他了。”室友笑着说,“我可是提前问过你啊,到时候你不要说我抢你的男人。”

“不会,我跟他只是同学而已。”

“原来你们是高中同学啊!”室友惊讶地说,立马热情地挽着周渔的手,“难怪大家都说他想追你,但又追得不明显,原来只是同学。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他的事吗?他好高冷,又很神秘。你把他的微信推给我吧。”

周渔抱歉地说:“我不用微信。”

“你怎么这么土?大家现在都用微信,很少用QQ了,辅导员通知消息也都是先发在微信群里。你用手机下载一个微信,我晚上教你注册。”

她只是说话直接,并没有什么恶意。

周渔的自卑感是藏在骨子里的,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掩饰得很好,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泄露出来。

她唯一保留的与过去相关的东西就是一个音乐软件的账号,那里面有程遇舟给她建的歌单,她像个偷窥者,只敢在夜里登录上去看,但那个歌单再也没有更新过。

程挽月昏迷了十八天才醒过来,然后就转到了南京的医院,钱淑也跟着去了南京。

程遇舟除了上课,所有的时间都在医院。程延清在北京的学校,每周末都飞南京。

程挽月是很怕疼的人,手上擦破点儿皮都能掉几滴眼泪。做穿刺的时候,大多数人很好抽出来,但她很难弄,一根四五十厘米的管子要在她的身体里待很久。刚开始,她在病房里面哭,程家人在外面哭;后来她不哭了,程家人还是会哭,哭得比以前更难过。

程延清不信佛,却去庙里烧香,磕头,说愿意用自己二十年的寿命换月月身体健康。

她几乎每天都要抽血和输液,皮肤上是一片一片的瘀青。

有一次程遇舟晚上在病房陪床,她突然没有心跳了。抢救结束后,程遇舟一身冷汗,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开始化疗,她掉了很多头发。

“我还想染头发呢,就是那种偏蓝的紫色,我喜欢的一个明星染过,好漂亮。”

“没关系,以后还会重新长出来。”程遇舟一根根捡起枕头上的头发,摸摸程挽月的脸,“新长的头发又黑又漂亮,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染,想染什么颜色就染什么颜色。”

“护士姐姐说,明天要做腰穿,是不是像做骨穿那样?上次就很难抽。”她说着话,往门外看,“程延清怎么还没回来?”

半个小时前,程延清出去买烧烤了。

程挽月不能吃,但还是想闻闻味道。

“你睡一会儿,我去看看。”程遇舟给她盖好被子,走出病房。

住院部整栋楼都禁烟,程延清在楼下花园。他抹了把眼泪,将打火机递给程遇舟。

程遇舟也是在程挽月生病后才开始抽烟的。

下过一场雨,梧桐叶落了一地,程遇舟沉默地抽完一根烟,打开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还是一样。

程延清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第一次他没接,第二次才接。他一直没说话,听着电话那边的秦画抱怨他,总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跑到其他地方。

忍到忍无可忍,他才大声吼了一句:“你说够了没有?”

“程延清,你吼我?我说程挽月两句怎么了?她就是……”

“程挽月是我妹妹,我就这一个宝贝妹妹!谁都不准说她不好!”

程挽月生病的事,除了程家人,谁都不知情。

她不想告诉其他人,程家人同样不想,提到这个病,大多数人会觉得没救了。

卿杭每个月会在固定时间往程国安的账户里转钱,并附上问候,有时候是一条短信,有时候是一通短暂的电话。卿杭没有问起程挽月,程国安也不会主动提。

程挽月一直在病房,碰手机的时间少之又少,连周渔都不知道,言辞就更不用说了。

“秦画,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刚才那些话里的任何一句。”

秦画愣了几秒。程延清对她一直是有求必应,为了她来北京,兜里有一千块钱能给她花九百九,自己只留十块钱坐公交和吃泡面,他对她够好,她才能说服自己再等等。娱乐圈从来不缺漂亮的姑娘,她不算什么,今天去试镜也不顺利,此时狼狈地流浪在街头,真的很需要他,哪怕只是抱抱她,哄哄她,他却又去南京了,他那个妹妹上个学而已,哪有那么多事?

“程延清,分手吧,我没有精力等你长大了。”

“分手就分手!秦画,这次是老子烦了你!”

“行,你说的。”秦画挂断电话,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程遇舟在旁边看着程延清发泄,等他静下来之后才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程延清抱着头蹲在花坛边,声音沙哑:“概率那么低,为什么偏偏是月月?”

程遇舟回答不了。

第二天,他去剃了个光头。

程延清特别在意自己的头发,读高三的时候早自习都快迟到了也要弄弄发型,谁要是摸他的脑袋,他能追那个人半个操场。

他也把头发剃了,进病房之前挤出笑脸,开心地喊:“月月。”

程挽月看着两颗亮得反光的脑袋,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护士姐姐在旁边打趣道:“现在帅哥都流行剃光头了吗?”

程挽月骄傲地说:“我这两个哥哥从小帅到大,光头也很帅,追他们的人可多了。”

煤矿事故已经有结果了,梁恬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加上程挽月病情恶化,一直拖到十二月份才准备去找周渔。

程遇舟放下骄傲,找言辞问到了周渔的新号码。

他用的还是以前的号码,周渔看着手机屏幕失神,不小心打碎了热水壶,滚烫的热水溅在手上,皮肤很快就红了。

火辣辣的痛感促使她本能地走向水池冲凉水,但人还是恍惚的,在系统马上挂断电话之前她才接通。

“是我。”

周渔看着水龙头:“我知道。”

“我妈想去见见你。你别紧张,不是因为我们谈恋爱的事,”程遇舟深吸一口气,打开阳台门走出去——吹吹冷风能让他清醒,“是你爸的案子有结果了。”

周渔愣住了。她从来都没有跟程遇舟说过周立文在煤矿发生意外的事,那次事故的受害者不止周立文一个人,每一家都闹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程遇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妈就是做这一行的,这类案子她很擅长。你就算想跟我断了,也还是程挽月和程延清的朋友。”

煤矿事故牵扯太多,短时间内不可能处理好,说明程遇舟早在他们分开之前就在帮她。

周渔想起高三时,程遇舟在考前匆匆离校,错过全省联考:“去年春节前你没有参加期末考试,提前回了南京,说阿姨受伤了,她是因为我爸的事才受伤的吧?”

“她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免不了,我爸跟她吵架,十次有九次都是因为她的工作。”

果然是,她心里愧疚,又很自责:“你都没有告诉我。”

“我想着等有结果了再说,不然只会给你增加心理压力。”程遇舟淡淡地道,“你家里的事你不是也从来都不跟我说吗?就连电话号码,我也要从别人那里问,你猜我找谁问的?”

但凡有第二个人可以问,程遇舟就不会找言辞。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笑了,语气有些自嘲:“周渔,你挺会气人的。”

因为想跟程遇舟断,周渔连程挽月和程延清也不联系了。他在其他同学那里更问不到一点儿关于她的事,知道她读哪所大学的同学都很少。

“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半年瘦了十斤,想你的时候,电话没有一次打通过。没去找你我很后悔,去了也怕后悔。”

程遇舟这半年没离开过南京——程挽月的病情不稳定,他不敢走。

“周渔,不要太快忘记我,再给我点儿时间,”他的声音很低,“求你了。”

有那么一瞬,周渔差点儿就说出口了。

她不是故意骗他的。她想过去南京,想过和他一起读大学,想过努力让自己变好,离他更近,但她没有办法。

刘芬离不开白城,那里葬着她的丈夫和父亲,还有苍老病重的母亲需要她照顾。

刘芬走不出去,周渔就寸步难行。

室友从外面回来,看见宿舍地上碎了的热水壶吓了一跳。周渔连手机是什么时候耗尽电量自动关机的都不知道,听到室友的声音才连忙去收拾。

“你也太不小心了!”

周渔说:“接个电话,没拿稳。”

陈欢帮忙拖地,看见周渔手背上的水泡,惊呼:“被烫到了吧?都起泡了。赶紧去医务室看看,只用冷水冲冲没什么用,你的手挺漂亮的,别留下难看的疤。算了,我先不吃饭了,陪你去医务室。”

周渔不想麻烦别人:“你吃,我自己去。”

“周渔!我挺不喜欢你这一点的,我们是室友,没有意外的话还要在一起住三年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总对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要不是因为开学典礼那天全宿舍只有你去图书馆给我送姨妈巾,我才不跟你说这些。今天你麻烦我,明天我也会有事麻烦你。你最烦人的就是让我根本讨厌不起来。追不上言辞是我自己的问题,虽然有点儿嫉妒你,也有点儿生气,但我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疏远你,懂了吗?”

周渔被陈欢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没再客气,拿着校园卡和病历本,两个人一起去了医务室。

周渔这半年生病太频繁,陈欢的病历本还是全新的,周渔的已经写满了好几页。

“刚才哭过了吧?眼睛这么红,我又不瞎。”室友看了她一眼,“你可真够能忍的,被烫成这样了都不着急。幸好现在天气冷,不然很容易感染。”

周渔不是不知道疼,只是一直想着程遇舟在电话里求她不要太快忘记他,心里很难受。

“谢谢你。”

陈欢说:“请我吃饭,我打包的煲仔饭肯定凉了,重新买一份,加蛋加腊肠。”

周渔笑笑:“加什么都行。”

虽然都说言辞在追周渔,但他们其实很少见面,校园很大,两个系又不在一起上课,偶遇的可能性太小。

唐倩来找过言辞一次,为张强的事道歉——她随口说的气话被张强当了真。言辞也因为那次打架受到了影响,差点儿没能上大学。陈欢没追到言辞,看不惯奇奇怪怪的女的缠着他,就在很多人面前搬出周渔,言辞也没有否认。

周渔烫伤了手,言辞在她身边出现的频率才高了些。

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的相处方式很不正常,不像朋友,更不像情侣,坐在一起不怎么说话,但对对方的习惯又很了解。

梁恬来找周渔的这天是周末。

两个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周渔提前半个小时到了。

从门口进来的女人穿了一件米色大衣,气质出众,化着淡妆,看起来很年轻。

周渔没有见过梁恬,但梁恬好像认识周渔,直接朝这边走过来。

“是阿渔吧?我是程遇舟的妈妈,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周渔连忙站起身:“阿姨好。”

“你好。”梁恬坐下来,“律师和煤矿负责人家属十分钟后到,咱们俩先聊聊?”

周渔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别紧张,我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恶婆婆。”梁恬笑着说,“程遇舟这半年挺难过的,你们高考完那会儿,他还特别高兴,跟我说你也会去南京读书,想提前接你去我们家玩,带你去逛逛中山陵、总统府,去音乐台喂鸽子。”

周渔低着头,脸色微微发白:“是我骗了他,我家里……出了一点儿事。我跟他其实也只认识了一年,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没有必要因为我改变人生轨道。阿姨,我只是不想成为束缚他的绳索,不是想伤害他。”

“也不是所有的异地恋都没有结果,就是辛苦了点儿。”

“还是不了,太贪心反而会失去更多。”

周渔给梁恬的第一印象跟梁恬猜想的很不一样。梁恬以为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子会敏感脆弱。照片里周渔笑得很漂亮,现在的周渔虽然气色不好,有点儿病态,但谈吐大方,不熟悉咖啡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羞怯难堪的表现,反而很认真地听服务生介绍。

“他总说你千般好万般好,我亲自见你一面,现在也能理解了,他倒是句句实话。”

煤矿负责人家属来给周渔道歉,给了很大一笔赔偿金。

他们还要去找其他受害人的亲属。

周渔送梁恬到车旁:“阿姨,真的很感谢您。”

梁恬笑着抱了周渔一下:“阿姨也谢谢你,让我儿子在白城待的那一年那么有意义。他以前挺爱玩的,我和他爸也不怎么管他,他因为你变得更有担当,也更有责任心。如果以后能成为一家人,我们应该不用担心婆媳关系。”

周渔眼眶酸涩,目送梁恬离开。

梁恬没有耽误太久,第三天就回了南京。

程遇舟还是学校和医院两头跑,回家的次数反而是最少的。程挽月稍微好转,全家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家吃晚饭时,梁恬提起刘芬去世的事。

程遇舟摔碎了一把汤勺:“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暑假那段时间吧。具体时间我没有仔细问,伤心事,提一次伤心一次。小姑娘挺不容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太多。我去见她那天,还看到她的手烫伤了。”

当时刘芬的丧事是简单办的,在县城住着的人都是后来才听说,程家人不知情也正常。

还是因为煤矿负责人家属想见一见受害人的妻子,周渔才说刘芬已经过世了,否则周渔也不会主动提,尤其是在梁恬面前。

大一的课排得满,期末考试前有半个月的复习时间,周渔每次去图书馆都要带很多书和资料,但是烫伤了手,这段时间做什么都不方便。

陈欢跟言辞说明白之后两个人反而比之前相处得自然了一些。每次周渔准备去复习,陈欢就提前给言辞发消息,以至周渔下楼就能在宿舍门口看见言辞。

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接过周渔所有的东西放进车篮里,等她坐上自行车后座。

“言辞,我自己可以,你别再来我宿舍了。”

“等你真的可以的时候,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来。”言辞看了一眼她还包着纱布的手,“图书馆的位置只能留半个小时,你想走路也行,我先把这些书带过去。”

宿舍门口人多,进进出出的都会往这边看,周渔虽然不在乎,但有些流言总传来传去很烦人。

“我不去图书馆了,就在宿舍复习……言辞!”

她话音未落,言辞已经戴上耳机,踩着自行车的脚踏,骑出很远。天气冷,但他穿得少,一件薄外套里灌满了风,短发也被吹得很凌乱。

周渔跟在后面,小跑着都追不上。

周渔想起了程挽月。

程挽月初二那年买了一辆自行车,刚开始不会骑,就让言辞教她。她对一件事的新鲜感很短暂,学了一会儿就不想学了。那个时候大家的胆子都大,言辞载她去玩,去江边有一段很陡的下坡路,刹车刹不住,幸好言辞反应快,车头朝着沙堆扎了过去,最后车没事,言辞也没事,只有程挽月摔破了膝盖,脸也肿了。晚上回家怕挨骂,程挽月就撒谎说是在周渔家爬树摘杏子摔的。后来,言辞给程挽月写了一个星期的数学作业,她才原谅他。

还没到图书馆,兜里的手机响了,周渔以为是早起先去占座的室友让她带早饭,缠着纱布的手极其笨拙,把手机从兜里往外拿的时候就已经接通了。

高三那一年,周渔给程遇舟发了太多条短信,怕刘芬看到,就没有存备注,程遇舟的这个电话号码,周渔早就熟记于心。

周渔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号码,第一反应是挂断。

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会心软,也会觉得委屈。

疼也好,累也好,她都能熬过去,但委屈会让人变得脆弱。

她明明很想他,开口前,还是用理智战胜了心里的那点儿贪恋:“有事吗?”

“有。”他问得很直接,“你刚才是不是准备挂我的电话?”

“没有。”上次他也说过,就算跟他断了,她也还是程挽月和程延清的朋友。

“我就在你们学校的图书馆门口,”程遇舟戳穿她,“你往左边看,站在湖边的那个人就是我。”

两个人在冷风中对视了几秒,周渔回过神后下意识地逃跑。

“我虽然冷得都快掉进湖里喂鸭子了,但隔得也不远,追上你不是难事,你纯粹是白跑。”程遇舟迈开腿,“那你去食堂吧,我跟着你去,外面太冷了。”

他的声音本来是从电话里传出来的,但是周渔挂了电话之后,他的声音还在耳边。

手被抓住,她被迫停下脚步。

程遇舟走到周渔面前,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哈热气,不在意周围有多少人看。

“没骗你,我是真的冷。一夜没睡,下飞机就来你学校了,到这里才四点。特别想给你打电话,但又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想着想着就到了六点。六点天都没亮,我就想着再等等吧,然后就到了七点。七点学校里的人多了,我逛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可能遇到你,就这样到了八点。看,被我抓到了。”

程遇舟是故意说这些的,就是要让她知道:“是不是又心疼又感动?要不要跟我和好?”

周渔摇头。

程遇舟气得转身就走,但没走多远又回来了。

“不和好,一起吃顿早饭总不过分吧?”他总感觉她又要摇头,“周渔,你再气我一次试试?把我气饱了我就不用吃早饭了。”

周渔被他逗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本来就有点儿感冒,声音里又带着些哭腔:“在学校里,只能去食堂吃。”

“我又不挑食,包子、煎饼都行。”程遇舟把手搓热了才去给她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解开外套,把她的脸摁在怀里,“这下好了,你还得赔我一件衣服。”

周渔齆声齆气地问:“你怎么把头发剃了?”

他虽然戴着帽子,但耳朵旁边还是很明显。

“就不告诉你。”程遇舟刚才要看她烫伤的手,她不让他看,“让你倔,有你后悔的时候。”

周渔刚想往后退,下一秒又被他拉进怀里:“你别这样,好多人在看。”

“看呗,我长得又不丑,不至于丢你的脸。”程遇舟揉揉她的头发,“你的眼睛都红了,被你同学看见,还以为是我甩了你。你听,他们是不是在骂我渣男?我多冤啊!”

陈欢裹着一件羽绒服,站在路口远远地看着,和另一个室友一起,神情茫然。

因为言辞的存在,她们就以为周渔没有男朋友。

而且周渔在她们眼里不像是会早恋的人——不社交,不参加活动,除了上课就是回家,有男生想要联系方式交个朋友她都拒绝,没有一点儿想谈恋爱的样子。

“我就说周渔不简单吧!你看那个男生,浑身都散发着正宫气质,原来言辞这半年是在撬墙脚,我居然还帮他,罪过罪过!”

“侧脸看着还挺帅的。咦?他的头发好像剃了,他是不是进去过啊?”

“不能……吧?”

“这么冷的天,哪个正常人会把头发剃那么短?”

“啧啧,难怪这半年周渔的状态那么差,像丢了魂一样,放假还总不在宿舍。”

…………

周渔带程遇舟去了食堂。程遇舟的头型让陈欢以为他进去过,从抢劫联想到命案,越琢磨越像真的,她没敢走近看,去图书馆晃了一圈。

图书馆里有空调,这个时候一座难求,占了座位不去,东西都会被收起来。

陈欢认真追言辞的时间只有两个星期,虽然最后没追上,但也算是把他的生活习惯摸清了。

她走出图书馆,在球场上找到了言辞。

期末考试周,大家基本在复习,早上的操场上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就只有他一个人,篮球撞击地面和篮筐的声音在空旷的球场荡起了回声。

怎么会有那么孤独的人呢?陈欢的脑海里第无数次出现这个无解的问题。

他有很高的天赋,有被女娲娘娘偏心精修过的五官,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肆无忌惮,意气风发,为什么会那么孤独呢?

周渔本来就对他极为冷淡,她等的那个男生出来了,以后更不会理言辞了吧?

凉风里夹着雨丝,从布料纤维间的细缝渗进骨头里,陈欢突然觉得言辞很可怜,但其实她自己更可怜。她侧过头,看着水坑里倒映出的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比校园里的流浪狗还可怜。

“真冷啊。”

陈欢吸吸鼻子,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在篮球滚过来时铆足了劲一脚踢远,龇牙咧嘴地对言辞做了个鬼脸,戴上帽子扭头就走。

她有意放慢脚步,可都走到操场外了,言辞还没追上来。

就看一眼,陈欢说服自己。她装作鞋带散了,蹲下去系鞋带的时候悄悄回头看,灰蒙蒙的雾气里模糊的背影离她很远。

他去追那个破篮球了。

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连那个破篮球都比不过,可怜中又多了一分心酸。

这就是心疼男人的下场!陈欢再一次以血泪警示自己,拿出在羽绒服里焐得热乎乎的包子,含泪咬了一大口,发誓以后吃剩下的给狗都不留给狗男人。

程遇舟是真的饿了,也确实不挑食。周渔看着他明显消瘦了一圈的面庞,像是吃了一颗又苦又涩的梅子。她别开眼不再多看,借口说再去买盒牛奶。

已经吃过早饭的陈欢又来了食堂。陈欢被包子噎得满脸通红,拿过周渔手里的牛奶打开喝了大半瓶才缓过来:“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差点儿被噎死,我再给你买一盒。”

“没关系……”

周渔话还没说完,陈欢就跑去商店重新买了一盒一模一样的。她看着程遇舟,思索了几秒,双手把牛奶递过去,就差插上吸管喂到他嘴边再叫声“大哥”了。

程遇舟扑哧一笑,低声说:“你这个同学还挺客气。”

周渔也不知道陈欢是怎么回事:“她平时不这样。”

陈欢想遁地,但又忍不住好奇,这位刚从里面出来的看起来倒是不比言辞差,就是长得有点儿像渣男:“你好,我是周渔的室友,提醒你们一下,外面下雨了。那个……你是周渔的同学还是……?”

程遇舟很坚定:“男朋友。”

“哦哦。”陈欢点头如捣蒜。她真是有双能很快看破奸情,呸,真情的眼睛。

“分手了。”周渔平静地说,“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再买点儿其他的,这是校园卡。我回宿舍帮你拿把雨伞。”

这是赶他走的意思。

天气都在留他,她却把他往外推。

程遇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往下沉。

“我这儿有一把多余的伞,借给你们用。”陈欢又从宽大的羽绒服里拿出一把伞放在桌上。

陈欢看了看周渔,又看了看对面的程遇舟,觉得气氛不对——在图书馆附近感人相拥的时候还是破镜重圆,现在只剩破镜了。

“那个,周渔的男朋……前任男朋友,你别生气,女生都会在亲近的人面前感到委屈,委屈了就会闹别扭。刚开学那段时间周渔身体特别不好,军训都晕倒了,又是高烧又是呕吐不止,吃了很多药。”

那时候陈欢觉得周渔的心理素质太差了,直到辅导员发了一张表格,让大家填写父母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周渔的那一栏空得醒目——

父亲:无。

母亲:无。

“追她的人就没断过,但她从不跟男生搞暧昧,连微信都不给。周渔这个人就是……太理智、太清醒了,也挺能忍的。你之前是不是在南京?我也是猜测啊,因为她总偷偷看南京的天气预报。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纯属没话找话缓和气氛,反正就是……你不能动手。”别又进去了。最后那句陈欢自然没说出口。

程遇舟压根儿就没听陈欢最后那几句。

当初周渔打电话跟他说“就这样吧”,没有给他一点儿缓和的时间,程挽月就病了,在ICU待了十八天,全家人都在医院守着。紧接着,程挽月转院到南京,开始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等他终于能松口气,周渔的电话就再也没有打通过。她放弃的不只是他,还有她自己。

然而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刘芬已经去世了,只觉得自己暑假数日的奔波变得毫无意义。

他能直接告诉她,他这半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好,心里甚至是有些生她的气的,但她不一样,她过得再糟糕也不会说一个字,因为她太早就学会了自己消化负面情绪。

“你别听她胡说,她是我室友,肯定会偏向我,我其实挺好的,她故意把我说得很惨。周围的同学很好,老师也好,师兄师姐都好,在学校里我反而是被照顾的人,真的挺好的。”周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应该也快期末考试了吧?见也见过了,我一会儿送你去坐车……”

程遇舟侧过头,声音沙哑:“我还没吃饱。”

“那再吃点儿,你是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周渔伸手去拿校园卡。她习惯用右手,还没拿到,手腕就被程遇舟抓住了。

她的手上缠着两层纱布,医生说可以防感染。

程遇舟小心地解开纱布,手背上的水泡已经消了,但皮肤还是很红:“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严重,校医给我开了两支药膏,擦几天就没事了。”她要把手抽回去,但程遇舟没有松开。

“早上擦药了吗?”

“擦了。”

“你现在对我一句真话都没有,我不相信。”

周渔从兜里拿出一支烫伤药膏:“我随身带着,没有骗你。”

她的皮肤很干,明显没有擦过药,但她自己忘记了,以为擦过了。

程遇舟拧开盖子,挤了一点儿药膏在手指上,慢慢地在她的手背上抹开,药膏明明没什么味道,他的眼角却泛了红。

周渔不看他:“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程遇舟将头低下去,用微凉的唇轻轻贴着她的手指:“嗯,你再说两句,就能把我气哭了。”

早上还是小雨,等他们从食堂出来,就变成了雨夹雪。

程遇舟一夜没睡。他在附近的酒店订好了房间,但下飞机就来了学校,也没去酒店休息。

陈欢留下的这把雨伞刚撑开就被风吹坏了,程遇舟索性不要伞了。他把周渔的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又摘下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在她回过神之前,抓住她的手往外跑。

寒风凛凛,像刀子一样从脸上刮过,又疼又冷,却让她那颗几乎死去的心一点儿一点儿活了过来。

有人看着他们在雨里奔跑,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但周渔一点儿都不在乎,长期被阴霾笼罩的心吸足了氧气,仿佛要烧起来,喉咙都快被烧干了。

一路跑到校门口,周渔无力地蹲下去喘气。

程遇舟只是呼吸重了一些。他站在风口挡风,把周渔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帽子的按扣收得紧,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点儿印子。程遇舟把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指腹贴着那道红印揉了揉。

门卫大叔在旁边抽烟,问程遇舟怎么把头发剃了。

程遇舟戴上那顶棒球帽,笑着说:“我女朋友要跟我分手,我伤心死了,准备去出家,但剃完头发又后悔了。”

大叔哈哈大笑,程遇舟也笑。

周渔还在喘气,心跳很快,但听着程遇舟和门卫大叔聊东聊西,还是没忍住笑。

出租车到了,门卫大叔递过来一根烟,程遇舟接过来,上车之前把自己的打火机留给了大叔。程遇舟没有点烟,只是把烟捏在手里。

周渔记得他以前是不抽烟的。

那时候,学校里经常有同学因为抽烟被校长点名批评,但程遇舟从来不碰烟,身上总是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半年瘦了十斤,一点儿都没有夸张,脸部轮廓更明显了,尤其是侧脸,棒球帽下的下颌线清晰又“锋利”。

“我乘晚上的航班,你送送我吧,”程遇舟先让周渔上车,自己坐进去后关上车门,“不想送也不行。”

晚上八点多的飞机,他还能留半天。

两个人的衣服都没有湿得太厉害,但落了雨,有点儿潮,酒店房间里暖和,只穿一件毛衣都有些热。

“你要不要睡一觉?”

“我认床,旁边没有熟悉的人睡不着。”程遇舟其实很累。

周渔用吹风机帮他把帽子吹干,转过身后,发现他还在看她。

过了一会儿,她走过去,脱鞋躺上床。光线很暗,他们面对面侧躺着,眼前就只有对方,许久都没说话。

程遇舟将手抚上她的脸颊:“想跟我说什么?”

“很多,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周渔想说的很多,但好像没办法用苍白的语言表达出自己在学校图书馆外见到他那一刻的心情。

“谢谢你来看我。那天送你去车站,我以为……以为会是最后一面,后来又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跟你说一声再见,后悔没有当面告诉你,我不会去南京。我也努力过,可最后全都被我弄得一团糟,家里不好,你也不好,所以就只敢在电话里说。这半年既漫长,又短暂,早上见到你才意识到自己挺狭隘的,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逃避,甚至因为害怕看到你的消息,一直没有跟挽月和程延清联系。”

她想及时止损,却适得其反,失去了更多。

程遇舟说:“周渔,我是真的喜欢你。”

周渔顿住片刻,指甲陷进皮肤里的痛感让她清醒:“人生不是只有爱情,而且,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会遇到更合适的,无论你为我牺牲什么,我都承担不起……”

程遇舟说:“但是我喜欢你。”

“我让你很辛苦,你就当……”她看向窗外,“就当我只是一片雪花吧,很快就会忘记了。”

“我说我喜欢你,周渔,我喜欢你。”

周渔一遍一遍说自己的不好,程遇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的爱意。

“每一片雪花都是不一样的,还有,我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我就是想见你。”程遇舟将手握紧,掌心已经出汗了,在她往后躲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抱了她,“你妈妈去世,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我也很自责。”

周渔上次见梁恬提到了刘芬去世这件事,当时委婉地表示过不希望让程遇舟知道:“阿姨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你。”

“你让她儿子那么伤心,她当然不会听你的。”他说完,停顿了几秒继续说,“当然,结婚后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她肯定都是站在你那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久得他都睡着了,两个人还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酸涩感从心脏往外蔓延,周渔闭上眼,低声说:“外婆离不开白城,她只有我了。以前,我很想走出那个小县城,但那里才是我的家。程遇舟,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窗外雨夹雪转小雪,天色慢慢变暗。程遇舟睡了多久,周渔就清醒地在他怀里躺了多久,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她想起去年的第一场雪,想起下雪时他在路灯下给她弹吉他。

退房前,程遇舟洗了个澡。程遇舟洗澡时,周渔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光,是程延清发的消息,不过她没有看内容。

程延清在北京,吃饭的时候发微信给程遇舟问程挽月这两天怎么样,还说自己见到卿杭了。

卿爷爷的病没的治,吃药打针都只能减轻身体的疼痛,上个星期在出租屋去世了,卿杭把爷爷的遗体送去火化了。刚才程延清遇到卿杭,卿杭是准备去找房东退房的。

程遇舟没回消息,程延清就先把手机放在一边,刚要说话,电话响了,是程挽月打来的。

程延清也没有避着卿杭,边吃边跟程挽月说话。她很多东西不能吃,越听越馋,他就说自己在吃煮鸡蛋,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把手机递到卿杭面前:“月月的电话,你跟她说两句?”

也不等卿杭开口拒绝,程延清就打开了免提,程挽月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久不见呀,卿杭。”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应该早就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卿杭没说话,她也不在意,笑着问:“我生病了,你不和程延清一起来看看我吗?”

她还是这样,重复用着早就玩烂了的把戏,都不屑换一个更容易骗到他的借口。

“卿杭,我发烧了,好难受啊。”

村里没有车,他连夜走到县城,结果她根本没有发烧,而是因为和一个男生去玩没有写作业,以为他在家,想骗他去帮她写卷子,知道他回村里办事不在县城就去找别人了,早上打开门看见他,还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问他怎么那么早敲门。

“卿杭,我肚子痛,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要痛死了。”

他连嘴里的饭菜都没有咽下去就跑去买药,衣服都被汗浸湿了,赶到程家时,她正躺在沙发上吃冰棍。

“卿杭,我头痛,你快来我家。”

他刚帮爷爷收拾完院子里的废品,浑身都是难闻的臭味,跑去程家的时候,是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开的门。客厅里很热闹,她穿得也很漂亮,是所有人里最漂亮的。她得意地仰起下巴,对跟她打赌的人说:“看,我就说他会来吧。”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他明知道她是骗他的,还是次次都会去。

“不了。”

卿杭神色淡漠,把通话中的手机推回程延清那边,付完钱后离开了饭馆。

如果不是因为卿爷爷去世,卿杭刚拿到老爷子的骨灰,程延清早追上去了。

“月月,没事,卿杭不是生你的气,他就是太忙了,学医的嘛,期末考试这两周就连吃饭睡觉都得算着时间。”程延清不想妹妹伤心,安慰道,“我下周考完最后一门立马就回去看你。”

“不了”这两个字是在回答程延清那句“月月的电话,你跟她说两句”,卿杭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说。

程挽月心想,这样总比他彻底遗忘她要好。

“哥,我想回家过年,可是爸妈不同意。”

她不提卿杭,程延清也不提了:“咱们今年还在二叔二婶家过年,过两天我跟他们说。今天谁在医院陪你?”

“是奶奶呀。她在给我织帽子,你和程遇舟都没有,奶奶只给我织。”

“那不行,我也要。”程延清在电话那边假装耍脾气。

程挽月看着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想起去年周渔送的那顶毛线帽,那时候可真好。

晚上八点的飞机,程遇舟洗漱完时间就差不多了,只来得及简单吃顿饭。

下了一天的雪,外面白茫茫一片。

周渔送他到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大家都有一种归家的急切感。

“又要分开了。”程遇舟两手空空,怎么来的又要怎么回去,“这几个小时,我为什么睡着了呢?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半天时间居然都用来睡觉了。”

“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雪势不大,否则航班可能要延误。

程遇舟低头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红绳为什么不戴了?”

“断了。”周渔笑了笑,“你快进去吧,再见。”

程遇舟知道她这句“再见”的含义是什么:“我是不会跟你说‘再见’的。”

她把他从人生里剔除,他就重新走进她的人生。

“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周渔,你再等等我。”

刘芬去世后,周渔一直在怪自己,总觉得是自己的错。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渔一直在失去,某一刻突然有了很想要的东西,那件东西近在咫尺,好像伸手就可以抓住,以至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甚至没有察觉刘芬喝药前的异样,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后才明白程遇舟是那么遥不可及。

刘芬给了周渔自由,周渔却被自己困在了那个小县城。

外婆是周渔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考完试,周渔和言辞坐同一辆车回白城,他回长春路,她回周家湾。把家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周渔去养老院接外婆回来。

外婆在养老院总是一个人待着,回了家自然很高兴。

白城有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晚辈要去祭拜过世的亲人。

言辞的父母和周渔的父母葬在同一座山上,周渔等外婆睡着后,带着手电筒出门。她以前很害怕经过这座山,就连夜晚从山下的马路经过都会害怕;现在都敢一个人爬上爬下,就算听见奇怪的声音,心里也没有任何恐怖的想象。

她走在前面,言辞走在后面,因为他们来得晚,下山的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从远处看,两束光离得很近很近,一前一后,但其实隔了很远。

言辞还是不会包饺子。

有人在朋友圈发了九宫格照片,每一张都是饺子,还给每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都加上了可爱的表情。

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开始倒计时,外面也响起了爆竹烟花的声响,言辞坐在沙发上,侧首看着窗外,各种颜色的烟花在夜空里炸开,火光飞溅,听着极其热闹。

在远隔千里的南京,程挽月又一次进了抢救室。

留给她的饺子里面包了硬币,她却没能吃上一口。

过完春节,天气慢慢暖和起来,春天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明显。

要开学返校了,周渔收拾好行李,看见外婆在给自己缝扣子。那还是周渔初中的衣服,她早就不穿了。

邻居叹着气说:“你外婆年纪太大,坐不了车,连县城都出不去,不然也能带着去市里住,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周渔回过神,笑着道:“我不辛苦,放假能回来看看外婆也挺好的。”

把外婆送回养老院,在家住的最后一晚,周渔做了个梦。

梦里程遇舟第二次问她:“要不要跟我和好?”

她点头。

程遇舟却往后退:“太晚了,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嘴里说不出话,她着急,张开双手想抱他,他的身体突然散成一团雾气,带走了那束光。

如果没有被挽月打来的电话惊醒,周渔还在那个梦里。

可接完电话,她更希望这通电话是梦。

所有同学都以为出国了的程挽月为什么会在医院?

二十分钟后,言辞也接到了程挽月的电话。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对那封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的情书,程挽月一直耿耿于怀,就连高中毕业从白城搬走的那天,她都在威胁他不准说出去。

“言辞,你和阿渔一起来看看我吧,”程挽月说话还是笑着的,“因为我好像快死了。”

言辞失手碰倒了桌上的玻璃杯,破碎声很刺耳。

周渔原本的计划是下午回学校,言辞比她晚一天,程挽月的电话让两个人都退票去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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