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夏夜美梦
南京的春天好冷。
来之前,周渔总以为南京很遥远,但其实也就只有一张车票的距离。
程挽月住在省人民医院。程挽月让周渔什么都不要带,花也不要,因为花容易滋生细菌,不能在病房里放太久。
她从早上睡醒就眼巴巴地盼着,连输液都好像没有平时那么疼了。
周渔在病房门口看到病恹恹的程挽月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了,再也忍不住眼泪,捂着眼睛蹲在门外,肩膀都在抖,言辞先进去。
程挽月高兴地从病床上坐起来。
护士姐姐笑着打趣:“妹妹,你这个哥哥也很帅!”
程遇舟和程延清来得太频繁,护士误以为言辞也是程挽月的哥哥。
“他不是我哥,他是我哥们儿,以前我还给他写过情书呢。那可是我第一次写情书,我就写过那一次,写得可认真了,但他没收到,气死我了,否则现在可能就不仅是哥们儿了。”程挽月一边开玩笑,一边往言辞身后看:“快进来。阿渔呢?”
“我在这儿。”周渔抹了抹眼睛,连忙起身走进病房。
程挽月是多爱漂亮的女孩子啊。
“我变成了丑八怪,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她连帽子都没有戴,只穿着病号服,“但我害怕自己万一哪天就死了,死之前都没能见见你们。”
“挽月……”周渔一开口,哽咽的声音就藏不住。
程挽月看着周渔哭,也有点儿难过。
周渔去了洗手间,言辞迈开僵硬的双腿走到病床旁坐下:“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去年暑假,刚搬家没多久。”程挽月总想着高考完要做很多事,可是连最简单的染头发都没来得及做,“本来只想告诉阿渔的,但因为你是我暗恋过的人,所以也有特权。不准告诉卿杭,你要是不听我的,我死了以后就去你梦里吓唬你。”
卿杭离开白城的时候唯独没有跟她告别,她病了,也就只瞒着他。
“治不好了吗?”
“不知道,他们都说我一定能好起来,但是你看,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我高三的时候特别想染头发,早知道那时候就染了,反正就是挨顿骂。”
言辞别开眼,程挽月看着他笑。
“你们好像都比我难过。我爸还不到五十岁,就有白头发了。我妈整夜整夜睡不着,脸上好多皱纹。奶奶也是,眼睛都哭坏了。二叔和二婶因为想让我开心一点儿,也不吵架了,每次来医院都甜甜蜜蜜地牵着手。程延清那个傻子的脑袋本来就不聪明,还想说谎话骗我。程遇舟也是个笨蛋,有一天晚上我心跳骤停,把他吓死了。你看阿渔,她好伤心啊。你也一样,先是失去父母,现在连朋友也生病了。”
她是生病的人,现在却反过来安慰言辞。
“我要是死了,就把遗体捐给学校或者研究所,这样还能在某些地方留下我的名字。”
卿杭在医学院。
“言辞,你的眼睛红了,如果你也哭了,我肯定就忍不住了。”程挽月凑近,跟他说笑,“言辞,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很厉害的,当大老板,当总裁!不能看到你成为商业精英的帅气模样,有点儿遗憾。”
她有很多话要说,言辞看着她,心里长久以来的忧郁像是化成风散开了。她在输液,时不时会疼得皱一下眉头,但还在告诉他,以后一定会有人很爱他。
周渔在厕所洗了四次脸,眼角的泪痕还是很明显。程挽月从枕头底下拿出钱淑织好的两顶毛线帽:“阿渔,你喜欢白色的,还是橘色的?”
程挽月从小就喜欢明亮的颜色。
“白色。”
“那我要橘色。”
周渔先给程挽月戴上,然后又给自己戴。
程挽月问言辞:“我们俩谁好看?”
言辞说:“你好看。”
“哼,骗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程挽月故作生气,但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周渔这才笑了出来。
探视者不能在病房待太久,护士来提醒他们,周渔和言辞只能先下楼,但没有离开医院,就在住院部楼下的椅子上坐着。
周渔低着头:“我真蠢,没有早点儿发现挽月病了。”
“我也不比你好多少。”言辞想抽烟,但没有抽,“也很后悔以前伤害过你。”
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好像不见了。
言辞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匆匆忙忙朝住院部走过来的程遇舟。
“你猜他一会儿上台阶先迈哪只脚?”
程遇舟还没有看到他们。
周渔想起言父言母车祸前那两年,她和言辞在家属楼的楼顶玩纸牌时的情景,他能说出这句话,她就知道他释怀了。
“猜对了有什么好处?”
“程挽月刚才不是说想吃烤红薯吗?你猜对了,我就去跑腿。”
“如果你猜对了呢?”
言辞数学和物理都考过满分,从楼顶能看到程家大门外的那条巷子,凭着对巷子长度的了解就可以大致判断出程遇舟经过大门时会迈哪只脚,每次都是故意猜错让着周渔,倒水的人是他,洗水果的人也是他。
“如果我猜对了,”言辞顿了几秒,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给我个朋友的拥抱吧。”
程遇舟上台阶时先迈了右脚。
这一次,言辞猜对了。
他笑得轻松,周渔终于也能自然地拥抱他,像朋友一样:“希望你每天都可以睡得很好。”
“那就努力从明天开始。”言辞先放开,“你在这里等他,我去买。”
“输了是你跑腿,赢了还是你跑腿,多亏啊。”
言辞笑笑:“我其实是想找个地方抽根烟。”
程遇舟事先不知道周渔来了南京,学校还没开学,他天天都在医院。还是程延清从言辞那里套到话告诉了程遇舟,程遇舟才带着家里做好的午饭匆匆回到医院。
程挽月现在饮食清淡,老太太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就想着她能多吃点儿。
“看我干吗呀?”她故意装傻。
程遇舟从包里拿出一杯奶茶——他问过医生,医生说程挽月可以适当喝一点儿。
程挽月看见奶茶,眼睛都亮了。
“我和程延清做了一上午,跟店里的味道一样。”程遇舟打开盖子给她闻味道,但没有立马让她喝,“他们去哪儿了?”
“你自己不能打电话问吗?”
“能问,但我怀疑你会从中作梗,害我白跑一趟,周渔肯定还是偏向你的。”
“知道就好。”程挽月得意地仰起下巴,这才告诉他,“他们刚下楼,应该还在医院。”
程挽月以为程遇舟知道周渔还在医院会一分钟都待不住,但过了好一会儿,他还坐着没动:“怎么不去找阿渔?”
“不急这几分钟,等你吃完。”
“你是想盯着我吧!”程挽月瞪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就这么一小杯,我喝完又怎么了?”
程遇舟笑着说:“知道就好。”
能喝是能喝,但不能多喝,她现在已经很乖了,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程遇舟等她输完液才走。
十分钟前周渔给程遇舟发了条消息,说她在楼下的花园。
言辞拿着热腾腾的烤红薯回来,两个人在电梯口遇到了。
程遇舟先说话:“一会儿去家里吃饭,程延清和奶奶都等着。”
“嗯。”言辞点头,有护士推着病床过来,他往旁边站,“我身上有没有烟味?”
“闻不出来。”
“那就行。”
言辞进了电梯,程遇舟收回视线,走着走着就小跑了起来。花园里人很少,梧桐树还是光秃秃的,周渔坐在长椅上看小男孩儿玩滑板,程遇舟看到她就放慢了脚步。
小男孩儿摔了一跤,滑板受惯性影响还在往前滑,周渔心里想着程挽月的病,注意力分散,目光不聚焦地跟着滑板移动。直到有人踩住滑板,灵活地滑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比起上次见面,他的头发长长了一点儿。
周渔抬手摸着下巴的位置问他:“这里红了,怎么弄的?”
程遇舟随口胡说:“打架了。”
“少骗人。”周渔站起身,擦掉了他皮肤上的红印,“是口红吗?”
程遇舟看着她手指沾到的那点儿颜色,反应倒是很淡定。他下车就去了病房,除了熟悉的医生和护士就只和程挽月在一间病房里待了二十分钟:“程挽月又陷害我……”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周渔顺着声音看过去,对方身材纤细高挑,穿着浅色大衣,很像明星。
“钥匙落在我爸的办公室了,你走得真快,我都追不上。”
“谢了。”程遇舟接过钥匙,随后给周渔介绍:“这是月月主治医生的女儿。”
她笑着补充道:“也是他的高中同学。”
周渔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你好。”对方含笑看着程遇舟:“不介绍一下啊?”
他明明有合适的说辞,“程挽月的发小”或者“程延清的朋友”都可以用来介绍周渔,却偏偏要和自己联系起来:“她是我过去很喜欢现在也很喜欢但甩了我的人。”
“原来是你。”她多看了周渔两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程遇舟的朋友虽然没有见过周渔,但提起来都不会觉得陌生,因为高三那一年,程遇舟的朋友圈里除了学习和睡觉就是周渔。
“想什么呢?”
女生的第六感总是在这种时候格外敏锐:“怎么感觉是你在陷害挽月?”
那个女生的口红的颜色和他下巴上的差不多。
程遇舟反应过来,拿出纸巾帮她把手擦干净:“那肯定不是,我如果想气你,绝对不会用这种蠢办法,让你吃醋有危机感的聪明办法多的是,但我舍不得让你伤心。”
言辞给他们留了足够长的独处时间,程延清打电话催了好几遍言辞才下楼。
程遇舟叫了车:“晚上住哪儿?”
“来得太着急,还没订房间。”
“住我家?跟程延清挤挤。”
言辞说:“你们商量,我都行。”
程遇舟的父母都出差了,家里没有会让周渔尴尬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钱淑听说他们来了南京,又加了几道菜。程挽月午睡要两个小时,钱淑等他们到家了才准备去医院。
少了程挽月,饭桌上明显没那么热闹了。
程延清明显成熟了很多。刚开始谁都不提程挽月的病,可喝了酒就忍不住了,周渔听他讲这半年里程挽月被病痛折磨的苦,心里越发难受。
言辞和程延清去外面了,阿姨收拾好餐厅,也出去了,周渔从洗手间出来时,屋里就只剩程遇舟。他在阳台,没穿外套,看见周渔就把烟灭了。
“这里之前有一盆天堂树。”
连花盆都没了,阳台显得很空旷:“冬天太冷冻死了吗?”
程遇舟看着她笑:“不是,是被我一脚踹去了天堂。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就是在这里给你打电话。”
后面的话他不说周渔也能猜到。
他低声道:“那天,你也很难过吧?”
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混乱,周渔只记得自己对他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他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乱七八糟的生活里,她舍不得让他陷入泥潭,只能舍弃。
“好像无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
程遇舟想说,他不想成为她的遗憾。
周渔一直戴着程挽月送的帽子。屋里开着暖气,她热得脸都红了,眼里一层雾气。程遇舟关好阳台门,拉上窗帘,光线暗下来。
“刚才是不是喝酒了?”
“嗯。”
“那我试试‘酒后吐真言’这句话在你身上有没有用。”他知道她的酒量,也知道她喝了酒之后会比平时大胆,“男人变心很快的,周渔,你真的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嗯。”
“再说一遍。”
“不想,我不想,”她突然抱紧他的脖子,哽咽的哭腔听起来委屈极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好。”
程遇舟唇角漾出笑意:“我怎么觉得你挺厉害的?把我都搞到手了。”
她破涕为笑:“你这是夸自己吧?”
他说:“顺便也夸夸你。”
程延清大半年没见过言辞了,程挽月住院后,程延清连游戏都玩得很少,好在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倒也不至于没话说。
“能待几天?”
“跟辅导员请了一周的假。”
“那还可以再留两天,明天带你去景区逛逛。咱俩晚上住酒店算了,回去也碍眼。反正没事干,去医院陪我妹下几盘五子棋?不行,一身酒味,她闻到了又要告状。你们来看她,她今天应该很开心,我就不惹她生气了。”他想了想,说,“要不,去玄武湖划船?地铁两站路,很近的。”
“划船?”言辞嫌弃地瞥了程延清一眼,“我跟你?”
“跟我怎么了?这简直是你莫大的荣幸,今天错过了,未来十年都不一定有这个机会,好好珍惜吧少年。”
“离我远点儿,别恶心我。”
程延清故意凑过去,跳起来趴在言辞的背上,言辞甩不掉他,最后两个人一起跌坐在路边的草坪上,程延清索性就地坐着。程延清从言辞的衣服里摸到一盒烟,拿了一根出来抽,但想着晚上要去医院,抽了两口就灭了。
路边有秦画的广告,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在电子屏上一闪而过,有粉丝拍照,言辞才认出广告里的人是她。
“分手了?”
“早分了,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强求也没意思。”程延清继续道,“我现在不奢求别的,月月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回去过吗?”
“程遇舟回去过一次,我没有。奶奶在城市里住不习惯,如果月月没生病,奶奶去年就搬回去了。今年应该是不行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带月月回白城过暑假。”
“能吧,”言辞一只手搭上程延清的肩膀,“到时候我负责你们的吃喝。”
程延清连连摆手:“谢谢您嘞,你做的饭连狗都不吃,没把自己毒死是你命大,月月对你有滤镜,咬咬牙能咽下去,我可委屈不了自己。论做饭,那还得是卿杭。”
“都在北京,也见得少?”
“我没时间,他也忙,还是年前见过一次,一起吃了顿饭,挺生疏的,他以后应该不会回去了。”
在白城的最后一点儿念想随着时间消失殆尽,卿杭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哪怕只停下休息一秒,那种四周空旷无人的恐慌感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周渔睡了个午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她在南京,在程遇舟的房间。
这间卧室和他在白城的那间很不一样,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再不醒,我就要掀被子了。”程遇舟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坐到床边,“头还疼吗?”
周渔摇头,睡眼惺忪地打哈欠:“我穿了衣服。”
“知道你穿了,穿了又不是不能脱。”程遇舟掀开被子,刚在她旁边躺下就被踹下床,他坐在地毯上,双手撑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渔,“酒醒了就想赖账?”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特别爱我,分手后每一天都很难过,哭着要跟我和好,”他张口就来,“我那件黑色卫衣都被你哭湿了。”
他确实换了一套衣服,身上有种干净的味道。
“不可能,我不会上当的。”周渔缩进被窝,连头发都没露在外面。
“不承认是吧?”
程遇舟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抓住了她的脚踝,在她逃脱之前,连人带被拉下床。
周渔跌在程遇舟的身上。她刚醒,反应慢,手和脚被缠在被子里,整个人都被牢牢地困在他的身体和床之间。
“松开,我好像抽筋了。”
“你今天就是骨折了也得先认账。”
程遇舟有分寸,不会伤到周渔,他的手还握在她的脚踝上,指腹贴着皮肤摩挲,若有似无的痒意让她头皮发麻,她不太自然地往后躲,但又无处可躲,手心都被焐出了热汗。
周渔眼睁睁地看着他给钱淑打了通电话。
程遇舟甚至开了免提:“奶奶,月月睡醒了吗?”
“睡醒了,在看漫画,等着延清和言辞来陪她下五子棋。”
“您把电话给她。”
钱淑把手机拿给程挽月,程挽月躺在病床上,慢悠悠地说:“你们不能自己玩吗?又受委屈了?我可不会帮你。”
周渔下意识地想捂住程遇舟的嘴,然而她越想挣脱,被子就缠得越紧。
程遇舟把手机拿远,看着周渔挑了下眉,无声地提醒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周渔手脚不能动,但还有嘴能说:“挽月,是我想你了。”
“明天还能再见面啊。”程挽月笑了笑,“阿渔,你就哄哄程遇舟吧,不然他好烦的,我要吃药了,拜拜。”
电话挂断,周渔松了一口气,脑袋倒在程遇舟的肩上。
程遇舟把手机扔到一边,慢慢拉开缠在她身上的被子:“赖账也没用,我早就录音了。你们学校的广播站应该有微信公众号吧,过几天我就去投稿,求他们帮忙在黄金时间段播出去。到时候就会有人打听录音里的人到底是谁,哦,原来是开学因为一张军训照片上了新闻的那个周渔啊。”
这件事其实发生在周渔晕倒之前。
一张别人偷拍她的照片和一封匿名情书意外地在网上红了,当地某家媒体报道各大高校军训的稿子里用了那张照片,所以言辞抱她去医务室的照片被人传到网上后才会被那么多人关注。后来没多久,那个账号就注销了,但照片还能在网上看到。
周渔恼羞成怒,脸都憋红了:“你都录音了还打电话给挽月!”
“我没有用程挽月威胁你的意思,是你把我想得太坏了。”程遇舟说得理所当然,“我人不在医院,一天最少要打两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会比较安心。”
他一脸得逞的表情,周渔才不信是他说的那样。
周渔挣扎着去抢手机,程遇舟被她扑倒后顺势躺在地上。
“删掉。”
“求我啊,”他把手机塞进衣服里,得意地看着她,“你求我我就删。”
周渔说:“我不相信你。”
“那就算了,正好我想留着。”程遇舟捡起帽子,站了起来。
他走出房门之前一切正常,毫无异样,关上门后才露出情动的端倪——头发还很短,帽檐遮不住耳朵上慢慢透出来的红晕。
他冷静下来才重新敲门进去,周渔已经把被子叠整齐了。
“你是不是想洗澡?给你找一件我的卫衣?”
“你的衣服我穿着太大了。”她也不是没穿过。
“我不出去,就在小区附近转转。”程遇舟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和他身上这件颜色差不多的卫衣,“你洗完了去外面找我。”
“好。”
周渔洗澡时,程遇舟上楼找到了很久没玩过的滑板。
小区外面有条人行道,两边种满了整齐的梧桐树,周渔想,夏天这条路应该很漂亮。
程遇舟踩着滑板从不远处朝她滑过来,她就在原地等着。
“试试?”
“我不会。”
“没事,我扶着你玩一会儿。”
程遇舟用一只手牵着周渔,刚开始学,她滑不了多远就往他怀里扑。她累得喘气,程遇舟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心头烧起了一团火苗,让他燥热不已。
一直到天色变暗,路边亮起路灯。
“好难。”她反而有了点儿兴趣。
“教你玩滑板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儿,不是让你只想着快点儿学会它,看都不看我一眼。”程遇舟扶着她坐到滑板上,在她的面前蹲下去,手掌覆在她膝盖上轻轻揉着,这里刚才磕到了。
他左手撑在地面上,这个季节,地上还很凉。
周渔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她闻到了风里的香味,手从宽松的袖口伸出来,碰到他的手指后停住了,下一秒就被他反握住。
四目相对,她闭眼吻了上去。
他僵着没动,轻声问她:“酒醒了吗?”
周渔退开一点儿距离,睁开眼睛:“醒了。”
程遇舟低低的笑声模糊在齿间,他贴着她的唇边亲了一下,又侧过头凑得更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膝已经跪到地上。
他们在路灯下接吻,在有人骑着自行车从身后经过时才短暂分开。
周渔推着他的肩,身体往后仰,同时侧首往旁边看,上午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女生就站在不远处。
“你们住一个小区啊?”
程遇舟看过去,很快又收回视线:“是啊,吃醋了吧?”
周渔坐着滑板默默地滑走。程遇舟的腿早就麻了,他扶着树干才艰难地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尴尬的神情,只有藏不住的笑意。他和那个女生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之后跟在周渔后面慢慢地走了几步,等双腿僵硬的麻木感缓和了就跑着追上去。
他弯腰捡起滑板,单手抱起周渔转了一圈。
“你走这么快,心虚吗?”
“我心虚什么?”
“你都把我亲出生理反应了。”
“……”
手机响了,程遇舟只能先松开搂在周渔腰上的手,周渔趁机往回跑,进屋才发现客厅里坐着两个人。
周渔之前见过梁恬。程家人的眉眼间都有些相像的地方,正在给梁恬按摩的男人应该就是程遇舟的父亲。
他和程国安的气质不太一样,而且看着很年轻。
“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周渔怎么都说不出“我是程遇舟的同学”这几个字——她身上还穿着程遇舟的衣服。
程延清打电话说自己和言辞晚上不回来住。后进屋的程遇舟站在玄关处,也愣了几秒。
“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臭不要脸耍流氓的时候。”程国齐今天没开车,和梁恬在外面吃完饭走路回家,走到小区外面那条梧桐路时,路灯刚好亮起来。
在路灯下接吻的小情侣被罩在昏黄的灯光里,男生半跪在地上,把帽子摘掉扔了,他越看越觉得像自己家那个。
“要不是你妈拦着,我半个小时前就过去揍你了,你都是跟谁学的?”
“还能跟谁学?在咱们家,我也就能跟你学这些。”程遇舟一只手搭在周渔的肩上,“她今天刚到南京。”
梁恬笑着朝周渔招手:“阿渔,快进屋,欢迎你来。”
梁恬的亲切化解了周渔的紧张。
“谢谢阿姨。”
“也谢谢你,很久没有看到舟舟这么开心了。我和他爸只是回来收拾几件衣服,然后去趟医院,还要赶着去机场。冰箱里有份甜品,你们俩记得吃,放到明天就坏了。阿渔,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不要客气。”
舟舟……
周渔悄悄看向程遇舟,小声说:“你爸妈在家都这样叫你啊?”
她眼里有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程遇舟不太自然地侧过头。等梁恬穿好外套,程国齐拎起行李箱,两个人一起出门后,程遇舟放下滑板,直接把周渔抱起来扛上楼,大步走进房间,反脚关上房门。
周渔被扔到床上,脑袋颠得晕乎乎的。
她还在笑:“舟舟生气了?”
“今天晚上谁都不回来,你完蛋了。”程遇舟将头低下去狠狠地吻她。
她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手也攀上了他的肩。
“是不是得吃点儿东西?”程遇舟脑袋里的理智所剩无几,“我怕你晕过去。”
“少吓唬人。”
“那你就等着。”
程遇舟下楼去翻冰箱,把梁恬刚才带回来的蛋糕拿到房间,顺便把灯关了,只留下床边的一盏夜灯。
他不太喜欢吃甜品,切了一块给周渔,看着她吃。
空调开着,奶油融化得很快,手背不小心沾到了一些,她把手背上的奶油舔到嘴里,被舌尖舔过的皮肤泛着点点晶莹的水光。
“有勺子吗?”
“忘记拿了。”程遇舟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现在这样下不去。”
“我洗过手,不用勺子也行。”她换了个姿势,跪坐在地毯上,用手拿起一小块,“你要不要尝一口?”
程遇舟后背都出汗了:“你先吃,我等一会儿。”
她中午吃得很少,喝了一杯啤酒,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空气里那股奶油的香甜味越来越浓,程遇舟拿着盘子的手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往下。她吃东西一点儿都不矫情,但因为没有勺子就吃得慢。
奶油很容易沾得到处都是,她脸上有,下巴上也有,手上最多。
等她吃饱,程遇舟就不客气了。
“刚才不是还要叫我‘舟舟’吗?没力气了?一想到去年有人跟我说‘就这样吧,以后还是不联系了’,我就轻不了。”程遇舟咬了她一口,带着威胁的意味,“以后还说不说?”
她不肯出声。
“下午是骗你的,你哭成那样,我哪还能想着录音?再不说话就别睡了,反正这两天我也不打算带你出去,南京就那么多地方,一次性都玩了,下次再来就没有新鲜感了。”
“知道了。”周渔的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刚过傍晚,深色窗帘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光亮。
两个人都想着,能多在一起一分钟,就多在一起一分钟。
程遇舟说这几天不会带周渔去其他地方就真的没有带她去——他要延续她对南京的新鲜感和好奇感,这次主要是让她熟悉他的家,下次有下次的安排。
他们下午才去医院,言辞和程延清也在。
护士来给程挽月输液。病号服的袖子被卷起来,皮肤上是一块一块的乌青,程延清在护士扎针的时候说笑话逗程挽月。
很疼,疼得难以忍受,程挽月忍得嘴唇都白了。她喜欢病房里有很多人,这样热闹一些。
“阿渔,言辞,你们要回去上课了吗?”
“明天才走。”周渔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着程挽月的手,“我晚上在医院陪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好想吃学校旁边那家炸串,我高三下学期光好好学习了,都没吃几次。”
“那家店的老板回老家帮儿媳妇带孩子,门面转让给别人开粉面馆了。”
“啊?好可惜。”她有些失落。
程遇舟把带来的游戏机给她,说能玩半个小时,她很快又开心起来。
程延清以前倒在床上很快就能入睡,现在失眠很严重。言辞也睡不着,穿上衣服出了卧室,看见程遇舟在阳台上,言辞没有弄出一点儿声音,又回到房间。
在南京的这几天,他总是要到后半夜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其实他带了药,但没吃。
程遇舟敲门:“去打球吗?”
言辞看了看时间:“现在?”
程遇舟把篮球扔到言辞手里:“反正也睡不着,球场很近。”
言辞跟着出门。没过几分钟,程延清也来了球场。
打完球出了一身汗,三个人又去喝酒。
现在,除了程挽月的健康,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言辞回学校之前又去了一趟医院。程挽月说不用经常来看她,说她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了。程挽月在病房里笑着跟言辞和周渔挥手。关上门后,里面传出抽噎声,程延清就没送他们去车站。
言辞先进站,留下周渔和程遇舟说话。
程遇舟今天开学,但他请了假——如果所有人都走了,程挽月会有失落感。
“你安心上课,哪周不回白城看外婆提前告诉我,我有时间就去看你。”程遇舟抱住她,“月月的病情有好转或者……严重了,我也会及时跟你说。”
周渔点头:“好,我这学期的课不算多,偶尔能有两天半假期,也可以来看你们。”
“舍不得你走,但没办法。”程遇舟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说,“进去吧,你早点儿走,离下一次见面就又近了一点儿。”
就算和上次在车站分别时的心情不同,两个人还是难免有点儿低落。
周渔走了几步又转身朝程遇舟跑过去,程遇舟以为她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她说:“没落下什么,我是想告诉你,我的红绳没有断,而且,那也不是我随便买的。”
程遇舟怔了两秒,才下意识地问道:“然后呢?”
“你先自己想,如果想不到,”周渔握住他的手腕借力踮起脚,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口亲了他一下,“我暑假再告诉你。”
周渔和程遇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程挽月的状态有时好,有时差,全家人没有一刻敢松懈。三月份,她进行了骨髓移植手术,术后没排异没感染,骨穿报告也很正常,等过了危险期,药量就可以慢慢减少。
外婆走得不算痛苦,像是睡了过去。周渔从白城回到学校,有一天晚上梦到了外婆。外婆还是去世前的样子,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坐在养老院院子里的树下,护工告诉她‘外孙女又来接你回家了’,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程遇舟寄来了快递,很大的一个箱子,但不是特别重。陈欢说可能是衣服。周渔把箱子带回宿舍,拆开后蹲在地上看了很久。陈欢从厕所出来,周渔还是那个姿势。
陈欢好奇,在周渔的旁边蹲下去,看清箱子里的东西之后发出了惊讶的尖叫声。
是婚纱和戒指,婚纱上还贴了一张便笺,上面写着程遇舟的手机密码、银行卡密码和手机支付密码。
“够直接的啊。”陈欢感叹人不可貌相,第一次见程遇舟觉得他应该不是一个专情的人,毕竟长得那么“招摇”,和周渔还是异地恋,“年龄一到,他是不是就要拉着你去扯证?其实大学期间就结婚的也不是没有,咱们学校好像就有一对,毕业的时候连孩子都有了。周渔,你比他小几个月?”
周渔还有些蒙,说话慢吞吞的:“小五个月。”
箱子里垫了东西,所以婚纱始终整整齐齐的,只有装戒指的盒子在周渔打开快递的时候掉了出来。
“那还得再等等。”陈欢羡慕地看着那枚钻戒,“好闪啊,这个牌子好像挺难买的,得预订。”
周渔以为他寄来的只是普通的礼物——他不会送太贵的东西,但小礼物基本没断过。他每周都会订花,也不是很大一捧那种,十枝左右,插在她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手工花瓶里刚刚好。她也给他寄过礼物,上个月他过生日,她还偷偷请假去了南京,在他学校等他下课。
陈欢在网上查了,戒指要提前两个月预订,周渔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就是在他生日前后。
“你还去看言辞比赛吗?”陈欢看时间,再不去就晚了,“我必须去给他的对手加油,他如果表现得太帅,我可能要‘旧情复燃’,甚至比之前更喜欢他,那可不行。”
言辞今天下午有场篮球赛。他本来是不参加的——大一上学期他就没有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人也很不合群,只和几个舍友在一起玩,这学期才勉强像个人——队里有个男生骨折了,找他替补,他竟然也答应了。
这场篮球赛算是暑假前的友谊赛。
周渔说:“你先去,我等一会儿。”
陈欢也不当电灯泡:“那我给你留位置,早点儿来啊。”
陈欢换好衣服风风火火地出门,周渔把箱子搬起来放到桌上,然后给程遇舟打电话。
他接得很快:“收到了?”
“嗯,刚拿回宿舍。”周渔想起上次去南京,吃完饭散步,他拿着一根细绳在她的手上绕着玩,当时她没有在意,也没往这方面想,“你什么时候买的?”
程遇舟咳了两声:“不告诉你。”
周渔听懂了他的暗号,笑着问道:“挽月在你旁边吗?”
“她在,还有程延清。我刚才没有跟他们俩说学校食堂只能刷饭卡,你快来救救他们。”
“你们来我学校了?!”
“这么高兴?”程遇舟故意长叹一声,“早知道我就不带他们俩了。”
周渔拿上钥匙往外走,一出门就小跑着下楼。宿舍到食堂的距离不算近,她跑得急,程遇舟在电话里都听得到她的喘气声。
程挽月想吃冰棍,程延清不让她吃,周渔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还站在冰箱旁边吵架,程遇舟远远地看着,问就是“不认识”“不熟”。
周渔刷了卡,程挽月只尝了一口就满足了,程延清吃她剩下的。
程挽月还戴着帽子,人还是很瘦,但气色好了很多。有她在,程遇舟就只能和程延清坐在一起。
周渔看见程遇舟的包里还装着药:“能出院了吗?医生怎么说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们。”
“我表现好,医生就同意让我回家过生日,过完生日还得回医院。奶奶和爸妈先回家了,我想来看看你和言辞的学校,程遇舟就偷偷开车送我来啦。”程挽月兴致高昂,看什么都新鲜,“提前告诉你不仅耽误你考试,还没有惊喜感,多没意思呀。”
“我还有最后两科,下星期才考。”
陈欢发来消息,说期末看比赛的人没有平时多,还有很多空位,刚好程挽月说起言辞,周渔就问:“言辞在体育馆有比赛,想不想去看?”
程挽月当然要去,挽着周渔,故意惹程遇舟:“某个人不会又吃醋吧?”
程遇舟连戒指和婚纱都送了,这种醋没必要吃。
“没事,你有我。”程延清学着程挽月的模样,“娇羞”地往程遇舟的肩上靠,刚要说点儿什么就被程遇舟拧着胳膊摁在地上。
周渔骑来自行车,载着程挽月走在前面,两个男生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跟在后面一起去体育馆。
比赛已经开始了,言辞球衣的后背都湿了一块。他没有往观众席看,中场休息才注意到坐在后排的几个人。程挽月站起来跟他挥手,激动得都把帽子弄掉了,也不在意别人好奇的目光,大喊“言辞好帅”。
虽然是友谊赛,但双方的分数咬得紧,言辞被人死死地防着,摔倒或者跑起来难免会露出后腰上的字母,周渔说过,字母Y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他自己。
程挽月喊累了才坐在椅子上。她的水在程遇舟的包里,瓶盖被他拧得很紧。
“舟舟哥哥打球也很帅的,阿渔,下次你去看他的比赛,他还有腹肌呢。”她说完,程遇舟果然就把瓶盖拧开把水递给她了。
也是巧,言辞被人绊了一下摔在地上,球衣也被带到了腰腹上面。
周渔只听到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还没往球场那边看,一只手就挡在了眼前。她侧过头,和程遇舟对视。
程延清站起来骂那个使阴招的人,如果没有护栏,估计要从观众席跳下去了。
周渔默默地远离程遇舟。程遇舟忽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我最近锻炼也挺勤的,要不要看?”
陈欢还坐在旁边,周渔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淡定:“这么多人……不好吧?”
程遇舟拿起程挽月的防晒衣作为遮挡,把周渔罩在里面,手指钩着T恤往上掀了一点儿。
“悄悄看。”
程延清扭头就瞧见这一幕。
“舟舟哥哥别那么小气只给周渔看,也给我们看看啊,再往上掀,脱掉最好。”他不仅嘴上调侃,还要去“帮忙”,“他刚才肯定是憋气了,周渔,你再替我摸摸。”
程遇舟面不改色:“有本事自己来摸。”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谁像你这么没皮没脸?”程延清突然收手,捡起帽子戴在程挽月的头上。
原来是啦啦队上场了。
下半场,言辞像是打了鸡血,赢得非常漂亮,最后合影的时候还有人过去送花。他要先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其他几个人就在校门口等。
程遇舟去年就拿到驾照了,这次开的是程国安的车。程挽月昨天晚上说想来周渔的学校,他早上就拿了钥匙。程国安在他们出门前就猜到了,知道程遇舟有分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晚上回去吗?”
“月月住家里方便一些,”程遇舟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周渔坐上去,自己站在车旁,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微微低着头跟她说话,“留在这里会影响你复习。我去她家待着,你和言辞考完,咱们一起回白城。”
夏天穿得少,他一眼就能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绳。
这根红绳,高三那年的元旦她戴上过,高考完没多久就摘了,上次去南京看他的时候又戴上了,对她来说,这似乎不仅仅是一根普通的红绳。
他想了很长时间。
“我好像还有一点儿印象。”
周渔抬起头,眼里闪着明亮的光:“什么印象?”
“现在不说。”程遇舟看着还在不远处打闹的兄妹俩:“程挽月,你晒不晒?”
“我帽子上的翅膀掉了,言辞说他回体育馆帮我找,我要等他。”
“你来车里等,车里凉快。”
“不要。”
程挽月蹲在地上,程延清站在她身后帮她挡太阳,等言辞从校门跑出来她才上车,嚷着去吃猪肚鸡。
兄妹仨从家里走的时候说好晚上八点之前回去,本来想着时间充裕还能在附近逛逛,结果一顿饭就吃了将近三个小时,程延清和言辞都喝多了。
周渔的宿舍离校门口近,她先到,程遇舟看着她进去了才小跑几步追上言辞。言辞的醉酒程度比躺在车里鬼哭狼嚎的程延清好不了多少,只是他没那么多毛病,喝醉了也安安静静的。
言辞递过来一根烟,程遇舟接着。程遇舟已经把烟戒了,身上没有打火机,于是等言辞点燃后用他的点。
两个人的脚边有好几只猫,都被言辞喂习惯了,不认生。
宿舍楼里也住着大四的学生,正是毕业离别时期,宿舍门口都是情侣,两个男生站在旁边就显得有点儿奇怪。
“明明是我先认识她的,比你早了好几年。”言辞先开口打破沉默,醉后身上的距离感没那么明显了,说话时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父母去世后,我像是魔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那样,甚至想过自杀。我虽然比周渔大一岁,但远不如她,甚至还没有挽月通透。”
程遇舟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至于我,多多少少有点儿私心。月月是单纯地希望你好,也怕自己的病情会复发,又要回到无菌病房,每天只剩下吃药输液做检查,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好不容易见了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吃饭的时候桌上空了一个位置,言辞想起卿杭,“还没有告诉卿杭?”
“程延清上次遇到他,在电话里没说几句,月月就哭了好久,顺其自然吧。”程遇舟联系过卿杭几次,卿杭都很忙,“对了,你把票退了,考完开车回去。”
“行。”言辞也没跟他客气,点完头又很无语地笑出声,“真烦人,你能不能防着我点儿?”
程遇舟灭了烟:“那算了,你还是坐火车吧。”
言辞开玩笑:“这才像那么回事。我和她要一直在这个学校待到大四,你是得时时刻刻有危机感。”
周渔考完最后一科,收拾好行李,几个人一起回到白城。
家里落了一层灰,擦擦洗洗就花了小半天。外婆百日,周渔要去山上看看,程遇舟在她出门前就买好了香纸,坐在院子里等她。
两个人顺着小路爬上山,在山上待了很久,下山的时候,晚霞特别漂亮。
第二天要给程挽月和程延清过生日,周渔就住在程家。
言辞和程延清去超市采购,周渔负责做蛋糕,程遇舟去买仙女棒。他回来得快,洗了手就开始帮周渔切水果。
老太太做了一大桌子菜,每个人的口味和喜好都照顾到了。
程挽月习惯过了零点再吹蜡烛切蛋糕,还有好几个小时,下午吃完饭就拉着人陪她玩牌,输的人要跑到街上大喊三声“程挽月是大美女”。其他人让着她,她觉得没意思;不让着,她总输,输了就耍赖,又说要去周渔家摘杏子。
言辞从家属楼里翻出一辆旧自行车,程挽月霸占了后座,程延清只能跑着追。
周渔和程遇舟慢慢走在后面,两根红绳,她戴左手,他就戴右手。
家里没人,很多杏子被摘了。
程延清脱了鞋爬上树,程挽月嫌他磨蹭:“你行不行?不行就下来,让言辞上。”
“言辞,你现在就上来,让她看看到底谁不行。”
言辞动作快,还没站稳,树枝就一阵剧烈摇晃,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程延清:“别晃了,一会儿你摔下去了又要讹我。”
程延清不服气:“笑死人,今天谁先下去谁是孙子。”
他们一边吵一边摘,程挽月摊开衣服在树下接着。杏子偶尔会砸到她,她生气快消气也快,程延清说两句好话她就忘记了,先挑了两个大的给周渔。
周渔在水池边把杏子洗干净往嘴里塞,两边的脸颊都被塞得鼓鼓的。
程遇舟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戳了戳,笑着说:“你小时候比现在胖多了。”
周渔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能说话:“不是胖的,我那是拔完智齿脸肿了。”
那时候是冬天,她穿得多,还戴着帽子,只看脸的话就是个小胖子。
“我听人说猜灯谜有大奖,就特别想去。”
那场灯谜会程遇舟早就记不清了,他记得的是广场旁边的那个小摊:“赢到了什么?”
“洗衣粉,”周渔双手比画了一下,“这么大两袋,带回家用了好几个月,还有照片呢。”
“还有照片?”
“邻居帮我和爸爸拍的,要看吗?”
“想看。”
他们还在树上,程遇舟跟着周渔进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一页页翻到程遇舟想看的那一张。
程遇舟看了很久,最后才注意到在她身后的球场上奔跑的一抹身影,虽然那抹身影的五官很模糊,但球衣上的数字能看清。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
言辞摘够了,从树上跳下来去水池边洗手,程延清提起篮子试了试重量,程挽月在院子里喊周渔。
“走,我们回家,”程遇舟牵着周渔的手,“回我们的家。”
周渔收拢手指,握紧,两个人相视一笑。
夜幕降临,夏天还在继续。
你是我夏夜美梦里的无尽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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