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言辞
昨天说好了，周渔会来言家，言辞提前十分钟下楼，在巷子口等她。
今年暑假，白城的夏天依旧酷热，空气被太阳烤得发烫。
夕阳的余晖有些刺眼，言辞侧过身看了看时间，已经二十分钟了，周渔还没有到，大概是临时有事。
旁边有家服装店，里面坐着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边喝冷饮一边聊天，老板娘认识言辞，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让他进去吹空调。
言辞并不是性格冷漠孤僻的人，恰恰相反，他很健谈，所以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他。
如果是平时，他会去打个招呼，但今天他在等人。
刚买的两罐橘子味汽水已经没那么冰了，他想着重新买一罐——周渔家距离这里虽然不远，但天气太热，她肯定想喝点儿凉的东西。
一阵热风迎面扑来，言辞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他这才安心。她晚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心也仿佛被太阳灼烤着，他担心她遇到什么事，焦躁不安。
言辞往前走去，周渔也看到他了，小跑了几步。
两个人站在路边说话，影子投在地面上，有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周渔睡午觉起晚了，急急忙忙地出门，跑了一身汗。言辞把她带来的课本接过来，顺便递给她一罐汽水，她没有立刻喝，拿起来贴在脸颊上。
服装店里的女人边看边笑：“那个女孩儿看着有点儿眼熟，谁家的孩子？”
老板娘说：“那是刘芬的女儿，比言辞小两岁，两个人青梅竹马，好得不得了。”
这不是言辞第一次听到“青梅竹马”。小县城的人口不多，街坊邻居互相都认识，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算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本身就有着丝丝缕缕的暧昧感。
言辞下意识地看向周渔，她心里记着程挽月和程延清的生日，问他准备送什么礼物，边走边抬起一只手遮挡太阳，并没有发现他不太自然的表情。
等待的时间里，他没有打电话催促周渔，刚才也说只等了五分钟，周渔就相信了。
“今天好热，你怎么不在家待着？”
“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挽月在奶奶家吗？”
言辞放慢脚步，和周渔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阴凉的一侧：“她在自己家补课，程叔给她找了一个小老师，天天盯着她学习。”
“小老师？谁啊？”周渔还没听程挽月说过这件事。
程国安资助了一个学生，那个学生学习成绩特别好，名字叫卿杭，今年考到了一中，于是举家从村里搬到了县城来住，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暑假两个月没有作业，程国安担心程挽月玩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就请卿杭帮忙给程挽月补习功课。
言辞昨天去找程延清，在程家见到了卿杭。
程挽月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她的花招很多，补习才开始，卿杭就已经在她身上吃了好几次亏。
拐过转角，言辞随意地指了一下前面的院子：“就住在那里，你过几天就见着了。”
周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院子之前一直空着：“难怪挽月这两天没有去找我，原来是被迫在家学习。”
程爷爷去世后，程奶奶没有搬去和儿子一起住，依然住在程家大院里，言辞住的家属楼就在对面。
周渔远远就看到院子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是挽月的哥哥回来过暑假了吗？”
“上周回来的，估计要走了。”
“哦，这么快……”
上楼前，她悄悄回头，程家大院的门开着，但里面很安静。
此时，言辞没有察觉周渔的失落情绪。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楼顶的摇椅上看日落，拖动行李箱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他也没有发现周渔想看的其实不是日落，她的目光跟着程遇舟的背影，直到他走出这条巷子，她都久久没有回过神。
后来过了很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回忆里的白城越来越模糊，言辞却依然记得这个傍晚的落日，霞光像火焰，勾勒出一个人大步奔跑的轮廓，他和周渔之间的距离很近，摇椅慢悠悠地晃啊晃，晚风带起她的头发，发梢从他的脸颊上扫过，他闻到了一丝青柠香。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周渔和程遇舟的故事已经早早地开始了。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的脑海里总是不甘心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早一点儿踏出那一步，是不是有机会？
为什么不能是他？
可偏偏就不是他。
在程遇舟完完全全地进入周渔的生活之前，言辞以为没有任何人可以插在他和周渔之间，他们之间的过往和羁绊紧紧地缠在一起，分不开，也放不下。
但程遇舟出现了。
周渔在往前走，他却还停在原地。
言辞和周渔之间明明有很多回忆，他却总是想起高三那一年。
跟在她身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总会想，如果她回头了，他要说些什么。
如果她爸没有去煤矿工作，如果舅舅在事故发生后没有逃避责任，如果她妈没有拦车，如果他没有伤害过她……
他们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中间却横着一道墙，他跨不过去，她也不会回头。
他甚至不知道程遇舟是从哪一天开始出现在她身边，拉着她往前走的，等他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的烟花表演结束后，言辞在周家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待了很久。
记忆就断在那一天。
他只能依靠药物入睡，有的时候第二天都记不清程延清到底是几点离开的。
卿杭去找他告别，没过多久，程家也要搬走了，只剩下周渔，但她也会走出这个小县城。
言辞就是在等她离开。
张强在路口堵住他，他捡起砖头的时候，心里很平静，直到周渔跑进巷子里拦住他。
眼前一片刺目的红色，他从一个漫长但空白的梦里醒来，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失去她，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永远站在她身边，但也永远不能多靠近一步。
她因为沉重的家庭负担和程遇舟分开，言辞以为自己会高兴，然而并没有。她难过，他也不好受。
你们和好吧。
他希望她和程遇舟和好。
他希望她幸福。
程挽月教会他珍惜眼前人，他就试着回到朋友的位置。
她不常去南京，程遇舟来看她的次数也不多，但每天都会打电话。程遇舟赢了篮球比赛，给她发了张照片，球衣上有一条小鱼，她很开心，只是看着照片就会不自觉地笑。
有一次体育课，她要跑八百米。程遇舟出现在操场上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跑完坐在草坪上休息，被人拉着手腕站起身，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喜地扑到程遇舟的怀里。
异地四年，程遇舟给她写了将近一百封信。
毕业那天的合照是言辞唯一的小心机，他等了很久，等周渔和同学拍完，等程遇舟暂时走远，等她身边没有了其他人，才站到她身边。
那张照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给这段没有结果的回忆画上了一个句号。
周渔很少在社交软件上发动态，但周渔的照片会频繁地出现在程挽月的朋友圈，她们一起逛街，一起旅行，一起看演唱会，她们是一家人。
她过得很好。
直到程延清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当伴郎，他才得知她要结婚了。
“婚礼定在哪一天？”
“十月五号，你有空吗？我肯定是要给程遇舟当伴郎的，他还有别的朋友，你能来就行。你是自己人，就不给你寄请帖了。”
“有空，我会去。”
他翻看日历，还有好几个月，足够他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
她偶尔会到上海出差，有空也会联系他，问他忙不忙。
他没有见过她的婚纱照，以至婚礼当天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走过来的时候露出了破绽。
程挽月问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他没有答案。
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却怎么都睡不着。
陈欢是伴娘，也住在酒店。白天他把西装外套借给她，她洗干净拿过来还给他时，看见了他腰上的字母，也不知道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他难过，又哭又笑的。
“言辞，你没有机会了，别再等了。”
“我不是在等她回头。”
他只是没有办法喜欢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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