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下山上

山桃跟着场里的一行人到了场部的时候，刚刚赶上了晚饭时间。场长拿了饭碗进大餐厅和职工们一起排队买饭去了。场办主任把山桃领到小餐厅坐了，安排炊事员给端饭。看见只端来了一个人的饭菜，山桃狐疑着问：“就我一个人？”主任说：“场里多年形成的规矩，本场各林区点上的人员回了场部办事，一律不准陪同。你以后下场部来了，碰上饭时，自己来这里给炊事员说一声就行了。”山桃说：“我还是去饭堂和大家一起买饭吧。”主任说：“不用，第一线回场里的人都这样，尽管吃饱，不需要交钱。这个规矩是从咱们局长当场长的时候就形成了。”

            山桃心里还以为会和跟着场长从省市回来那样一样坐在一起，吃一顿温情脉脉的晚饭呢。她甚至想象着二人能够找到机会重温一番鸳梦哩。起码会能够在他的眼光里、气场里感受一次关爱之情。想不到第一顿饭就是这样冷清清的一个人，还不如在山上几个人吃饭温暖热闹呢。

            山桃一个人无滋无味地吃了一点饭，出来在院子里转。秋天的晚饭后，太阳还在西天高高地照着，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山桃在大门口出去站了一会儿，街道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林场里的职工，这个村子里总共才有不到一百名村民，这时候还没有收工回家，都正在地里干活，不像场里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职工们参加过那一次山上的大活动，都认识山桃。出入来往见着山桃，都热情打着招呼：“下山来了？山桃所长。”山桃微笑着一一回答了。

            山桃正在场部对面的几户在前房的外墙上开了窗户改成了商店的小小的门面前面漫无目的地转悠，刘师从场部的大门里快步出来，找到了她说：“所长，有事么？如果没有事的话，现在还早，我进去开车，咱俩学一会车去。”山桃同意了。

            场部建在整个林区的最大的一个川道里，向西一百二十里柏油路直通县城，可是有一多半是在山路上转弯子。向东三十里都是沿着河岸的平坦的油路通往有名的省里的劳改监狱，河两边的地大都是监狱的犯人们种着的，犯人们是在枪口的监视范围里集体规规矩矩地活动的。沿路零星散居着不多的几个小村庄的农民，没有多少人。所以除了一天三四个班次的公交班车路过，公路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车辆行驶，是城里找不到的天然的学习驾驶的好地方。

            刘师把车一开上公路，就把方向盘交给了山桃，山桃在市里的驾校已经通过了挂档启动的训练，在刘师的指点下，很快就能把这个自动化程度极高的日产吉普车开着慢慢前行，一直开到了监狱机关所在地。这里的街道建筑物和商店都像模像样的，比林场场场部那里热闹多了。看见已经傍晚的街道里有不少穿着入时的人在路灯下闲暇转悠，山桃不敢大胆开车进街里去，慢慢把车停在街口。

            刘师问：“山桃所长，想不想去去咱这山里的小香港转转？这里的干警和家属住的离城里远，可一个个高工资，好待遇，吃穿用玩一点都不比城里差。”

            山桃以前听说过山里面有这个人们都叫劳改农场的监狱，隔着上百里远，从来没有来过。看到这个小小的街道上有两排路灯，两边的商铺门额上面闪烁着霓虹灯，就要拉开车门出去看看。

            刘师说：“不用下车，直接开到街道中间去再下车。这里经常很少有外面的人来，即使把车直接开进他们的场部大门里去，站岗的武警不但不阻挡，还立正给你敬礼呢。不信咱现在就把车开进去？场部就是街道端南边那个灯最亮的大门。”

            山桃制止了刘师的冒险想法，说：“不敢去，咱在街上转转看看吧。”要离开驾驶位置让刘师开车。

            刘师说：“不用换了，你继续开，我在一边帮着你操作。”山桃就慢慢开动了车，刘师全身倾过来，抓住山桃扶着方向盘的双手，基本上是他驾驶着车，向前二三十米就到了街道的中间停住。山桃在一个男人胸膛前，臂膀里，心跳加速着极不自然。那里顾得上怎么操作？

            下车转了几个门市，虽然没有一个城里那样规模的大商店，但是不多的商品都是价格不菲的品牌货。山桃才工作了几十天，只领了一个月一千来块钱的工资，大部分都交给了母亲，什么都没有打算买，看看摸摸就出来了。老板们看见门口停了进口高级车，以为财神爷送钱来了，跟着山桃介绍推销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都很失望。以往来了小车，大部分都是远处来探监的家属，一般都会停下来买不少给管教们送的各色礼物的。

            一个歌厅的门口音乐震耳欲聋，灯光千变万化。山桃停步看了看，刘师问山桃：“想进去玩玩吗？”山桃立即说：“那地方，是咱这样的人进得起的吗？走吧！”

            上车时因为天气完全黑了，山桃不敢开车了。刘师开了车，很快就回了场部的院子里。

            一下车，场办主任从场长的办公室开门透出头出来喊：“山桃所长，你来一下。”山桃在汽车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场长办公室的里外两间的灯光都亮着，她思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下。按理一个下级单位的领导住到上级机关，坐在领导的办公室谈事情最正常不过了，可是夹杂了那种不可明道的关系，山桃真没有推门而入的勇气。

            有人呼唤，山桃心里一下子豁亮了，理直气壮地进了场长办公室。场长正和办公室主任说着什么事情，看见了山桃，眼睛亮了一亮，指着大办公桌旁边的沙发让山桃坐了，问了一句：“你能把新车能开得住吗？”山桃说：“害怕，不敢开快。”场长说：“不要紧，那个车比驾校的车好开多了。我当年学车，刚刚知道咋启动加油，和踩刹车就开着上路了。只要小心，就不会出事。”场办主任说：“谁有你那么胆大？”场长说场办主任：“你啥时候进过驾校？还不是照样在山路上跑。这就叫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场办主任给山桃倒了茶递过来说：“山桃所长，学车千万不敢胆怯。胆放大，心放细，几天就会了。”场长笑着说：“你不要听他的，该学会的的都要认真学完，不要想着走捷径。不正儿八经拿回驾驶执照，你即使能把车开得像用手摸鼻子一样熟练，也不准单独上路！”场办主任说：“你可不是这样约束其他人的呀，哪一个不是刚刚会转动方向盘就开着车出去了？”场长说：“你们都是女的吗？再说，山桃所长那里有平路吗？”

            听了场长的关心话，山桃的心里有一点热乎乎了。山桃看见沙发前面的茶几上面放着两个纸盒，眼睛向着盒子看是什么东西。场办主任忽然想起了喊山桃就是这事。过来拿起一个盒子给了山桃说：“根据县里领导指示，给你和山豹买了手机，卡统一办理好了，你试试，看好用吗。如果有问题，明天就让人去县里换。”场长说：“有啥不好用的地方，不用派人了，就和刘师直接把车开到县里去，换了不就完了？”

            山桃说：“我说了没有必要要手机的。”场办主任说：“县里领导考虑是为了工作需要，你没有推辞的必要，就安心领回去用，话费不用自己管，场里在电信局有账户，一次结算。”山桃就把两个手机连同纸盒说明书充电器等等都装进了提包里。

            场长抬头给山桃说：“累了吧？如果没有其他事，就早点休息去吧，我还要和主任商量些事情。”山桃尽管极不情愿，真想进里面的床上像女主人一样坐着等，可是没有理由赖着不走，只好提了自己的提包出了场长办公室到客房里去了。

            客房里，摆着一个大电视，山桃开了电视，里面正演着一部爱得死去活来的电视剧，看着男女主人公搂搂抱抱唧唧我我的亲昵举动，山桃心里不能平静，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没有在场长那里看见场长夫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场长说的那样粗俗不堪，想她是不是就在场长里间的床上坐着，后悔没有进里间去看看。她想，即使见到了，说说话怕什么？

            山里的夜晚四野没有一点杂音，静极了。山桃感觉自己住的客房里的电视的声音回声快要盖住整个场部的院子里的所有声音。她想：“咋会这么静悄悄的？男男女女那么多的人都跑到那里去了？”

            场办主任和场长一起从办公室出来，场长说：“你去看看山桃所长吧，我回了。”

            场办主任敲客房的门，山桃心里以为是那个人，心跳着开了房子门。主任进了门，关心地问：“还没有休息？睡觉的时候关好门，这边只有几个值班的。”山桃问：“人都去哪里了？”场长说：“职工和家属都住在后门出去的另一个院子里。”说完，掂了掂热水瓶感觉有热水，就告别回家了。

            山桃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仍然不想睡觉，还无望的想着场长会来找她。外面起夜风了，窗外的树上地上的树叶在风声里飒飒作响。山桃一直在床上把头枕在里面被子上面的枕头上和衣躺着，不知道多晚了，走廊里再也没有响起脚步声。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云林见到了山桃留下的纸条，搞不清文教局明天来要怎么样检查学校的工作，他连去学区学回来的一半工作都没有完成，还有几个刚刚动员报了名的新生，连一张作业也没有写，那个听课试讲记录，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听课试讲，家访记录还要家长签字，他都是随时去了，回来就忘了，哪里有什么记录？至于那些由县里乡里摊派的出版物，他一份也没有摊派出去，要是他们来了要钱，他兜里空空，根本没有钱垫付。要是他们来了逐一细查，恐怕自己的教师都当不稳当了！

            云林愁得晚饭只喝了一点稀饭就不吃了。山桃妈关切着问：“孩子，纸上说了啥事？是不是山桃又气你了？告诉姨，我说她。”云林安慰山桃妈：“大姨，没有山桃的事。是学校里的事情。”山桃妈才放心了一些。仍然关心地叮咛：“公事只要好好干就是，发那么大的愁干啥？连饭都不吃了？”云林知道说不清，只好不言语。

            放下了饭碗，云林回了学校。在自己的校长室，看着一大堆乱纸，不知道先干什么。李书记来找云林了。

            原来李书记家里也有电话，晚饭的时候，乡教育组也把电话打到了李书记家。李书记吃完晚饭就跑来找云林。

            云林正发着愁，不知道如何理清一团乱麻。见到李书记来了，马上喜出望外说：“哎呀，李书记，我正想去你家里找你哩。”李书记问：“知道了？”云林不明白李书记什么意思。李书记说：“乡里教育组组长给我打电话了，说明天局长要带人上你的白云小学来。乡里明天天一亮可能也要提前来人安排接待。”一听局长要来，云林更害怕了：“我可咋办呀？”

            李书记笑了：“你放心，我想只有好事，没有坏事。文教局领导亲自上山来，最近的就是好些年以前这个希望小学竣工的那一天，来的时候，还给孩子们带了一大批学习用品呢。”云林说：“这一次通知是检查学校的工作的。”李书记说：“检查你只有一个老师的碎学校，能用局长亲自出马？这么些年了，乡教育组的人都没有来过一个。”

            云林还是心里忐忑不安，和李书记商量如何应付。李书记说：“你就不要再多操心，只要明天把你的学生领着拍手就行了。我已经给几个村里的村干部他们打电话了，今天晚上就在学校里商量怎么接待。”

            不大工夫，几个村的村干部都骑着摩托车从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村子里到山顶的白云小学来了。

            他们都已经熟悉了小小的大学生校长了，见了都异口同声，不住口称赞云林校长这一段的师德高尚，治校有方，教学效果好，家长学生无不交口颂扬。都说：“我们这高山上啥时候烧了高香，积来了云林校长这么好的老师！”云林仍然急着明天的事情，顾不上应付滚滚而来的赞美之词。

            李书记喊道：“算了吧，卖空嘴皮有啥用？马上中秋节、教师节就要到了。看你们都有啥感谢的心？就好好表现吧。拿汽车往上拉慰问品都行。现在当务之急是商量明天的事情。”

            这些村干部们都是山里的能行人，凑在一起一议，都认为不会是找事来的。叫云林不要发愁，各村回去连夜准备一些核桃大枣，山货熏肉等东西，来了一人送一份，吃饭在学校的灶上做一顿农家风味的浇汤荞面饸饹加几个家鸡土蛋，洋芋，菜疙瘩一类的农家菜就可以了。

            商量完了，看着云林还是狐疑不决的样子，大家都安慰云林：“碎校长，你就等着好事临头吧。最少是送钱物来的。要是给你寻事，乡教育组派一个人来就足够了！”大家都连夜开了摩托车走了。

            云林睡不着觉，想着：“山桃呀。你现在在哪里？”

            山桃这时候刚刚迷迷糊糊在电视声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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