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冰火两重
在云林正为应付文教局要来学校检查的事情发愁的时候，县文教局里多一半的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局长也没有回家，亲自坐镇，督促着几个部门的人加班忙碌，一切都是为了明天的白云小学的检查。说是检查，实际是要按照上级颁发的示范小学的标准严格对照、查缺补漏包装萱新白云小学。
下午一上班时候，主管文教的副县长一个电话把文教局长叫去，劈头就是一顿臭训：“你们都是吃榆木疙瘩长的脑袋？一点开不了窍？一块给山上派人，人家林业系统咋就能把一个老农民都能干的守山的岗位，闹出一个又一个的花样来？你派了一位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上了山，就一直不闻不问，想让他在山上自生自灭吗？”
局长参加观察所的挂牌仪式主要是碍于林业局长答应了自己派上山的教师在那里搭伙吃饭，参加会回来就忘了。现在被管着自己的副县长这么斥责，他莫名其妙，不知道咋了，只有陪着笑脸挨着训。
副县长着急地说：“两个大掌柜的都上山去了！”他也是一上班找县长谈事情找不到，问了办公室才知道是和书记还有几个常委带了两办主任上山给林业系统脸上贴金去了。联系先一天晚上在县电视台的“新风新貌”节目里看了插播的最新报道。看见了管农林的那位在县政府这边排在最后的副县长在没有主要领导在场的情况下，在什么火线临时指挥部里，一个人出尽了风头，心里就酸酸的不自在。今天又把县里两个主要领导都拉上山去了，心里更是不舒服。
副县长也知道观察所挂牌，省长、林业厅长上山的事情。他万万想不到这几年因为退耕还林开始任务分不出去，硬叫林业职工和家属承包了的退耕还林地，后来因为国家给发巨额补助款，一下子被土地所在地的农民告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不能安静的林业局，能借着一个小小的中专生代替父亲守山顶的小事情，在那个偏远的山上导演了一场比一场精彩的节目。现在人们都知道了白云山上的美女所长。
文教局长安排云林上山教书，只是为了堵住那里的人民代表的意见，根本没有想过能在那里做什么大文章 ，他手下领导的三千多名教师里面，拿了各色各样本科文凭的也有将近一千个，光第一文凭的本科毕业生就二三百，云林那个人他早就不放在大脑里了。现在在副县长面前，他被批得昏头转向，拿不出主意来。
副县长批完了，说：“回去，把你那些七梁八柱都叫到一块，好好研究研究，看咋样在那里搞出些动静来。我想，那里早就是跟着刘志丹闹红，后来又是陕甘宁的边区南大门，现在又是老区的教育事业，又有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师，我不信你的智囊班子导演不出比林业局高明的节目来！”
文教局长回了办公室，喊来人事科长、教育科长和教研室主任，几个人在一起一合计，主意就来了。决定第一步把白云小学树为全县山区复试教学的样板学校，把云林表彰为安心山区教育的模范教师，先把旗竖起来再逐步充实完善。
文教局长说：“一个刚刚出了校门的啥啥都不知道的新老师，去了才二三十天，把人叫上去能看啥呀？”教研室主任说：“放心吧，小学里必要的一切材料表格我这里都有，让人照着稍微改写一下，打印装订好就行了。需要填写的专门带人去学校帮助填写。”教育科长说：“林业局能搞那个做样子的值班室，咱刚好拉回来了那一批上面给农村学校配备的电教设备，就先把白云小学的电教室建立起来吧，那里的路虽然不太好，可为了防火需要，五十年代电话就通上去了，估计上网不成问题。”文教局长说：“那就先给分十台电脑吧。太多了二三十个学生也用不了。”
后来又定了送书建读书室，送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等体育用品，免费发放每个学生一身校服、一套学习用品，考虑不到的在准备过程随时补充。
一个小小学校的事情，忙得文教局机关晚饭后许多人都在加班。准备着明天要带上山去的一切。
凌晨两点多钟，云林就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他干脆起来趴在桌子上写那些还没有完成的计划和记录。反正能补几个算几个，虽然漏洞百出但是总比没有好。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出来了，院子里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云林以为文教局的领导们这么早就上山了，慌忙开门出去迎接，看见门口停了一辆枣红色的昌河型小面包车，下来了两个干部样子的人。云林只认识其中的一个人，就是乡里教育组的组长，那还是在观察所挂牌那天见过一面，那天教育组长鞍前马后紧紧跟着文教局长转圈子，根本没有正眼瞧云林一眼。现在专门来到了云林当校长的学校，仍然是一幅趾高气扬的模样，和赶上前来的云林应付着握了握手，指着另外一个年龄稍微轻一些的说：“这位是教育组的赵会计。”还有另外一个人从方向盘所在的那个车门下了车，不用介绍一定是司机。
云林工作了几十天，还没有去过乡里一次，一来太远了，看着是一两架沟，可要二三十里路呢，要走一回实在不容易。二来也觉得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非去不可，只领了一次工资，还是村里李书记开会去的时候捎着代领回来的。他不知道，因为他上任没有像别的小学校长一样去给教育组长进贡套近乎，这个被小教们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教育组长，早就对云林生着气暗咬牙根了。要不是白云小学实在太偏远，组长还没有喝完近处的校长、老师们的拍马酒，云林早就成了大组长的下酒菜了。
接到文教局的电话通知，教育组长也不知道云林在那个山头上的小学校里犯了什么事，惹得局长要亲自上山检查，他也是又气又怕的耽了一夜的心。他心里矛盾着，既想着多少有些事，好借机刹一刹这个全县文凭最高学校最小的小学校长的满身傲气，又怕事情太大了，他这个主管一方教育事业的一路诸侯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天还没有亮，就让他亲信的部下教育组赵会计去街道包了一辆天天跑去县里的路线的小面包车，赶天明就爬上了白云山。
看到组长和会计黑沉沉的面孔，云林心里忐忑，更没有底了。他让着两个没有官衔却浑身官气的“领导”进房子休息，教育组长气哼哼问：“你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到底出了啥事了？”云林吓得口吃：“我，不，知道，呀。”组长斥责：“你不知道？那局长来检查什么？总不会是你藏了教育厅长和部长了吧？”云林不知道如何回答。
组长还在责骂着：“你一个小小的校长，开学这么长时间了，不向乡里请示汇报工作，自己糊里糊涂都在干了些啥呀？你知道校长咋当，书咋教吗？你头里走，把要检查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先看看。”
云林只好像被押的犯人一般低头走在前面，领着两个“领导”进了自己的宿办室，看见桌子上、炕上乱糟糟的纸片表册，组长更气了：“你看，你看，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啥东西？这个样子，不是等着丢人显眼吗？局里领导们来了，到底是检查学校还是检查垃圾堆？我看你干脆把铺盖背上到垃圾场去当管理员去算了！”组长还要咆哮下去，赵会计提醒：“组长，不早了，可能局里的人快要上来了。”组长才暂时停住咆哮，给赵会计说：“快帮着给这货收拾，把这些都摆好，看还缺什么，都订上一个空本子，在本子皮上写上名字，先凑够数再说。”
赵会计一边指挥着云林往一块装订排放，一边不住叨叨数说着：“云林老师，你这校长咋当的？开学就要检查的必备的东西，不早早准备，现在临时抱佛脚怎么来得及？”
这时候，李书记和几个村的村干部们各自领着几个住得不太远的家长扛了铁锨扫帚跟着来上学的学生们来了学校，一进校门就分头张罗着打扫卫生。
李书记看见院子里停着的昌河车，跑到云林的办公室看情况。见组长大人还黑着脸子监视着赵会计指拨云林，看见云林战战兢兢的可怜样子，头脑轰的一下发热，就想一把抓住这个人称“二政府”的教育组长，狠狠甩出去！为了要一个老师，他们可没有少看这个人的脸色。
李书记又一想：“云林老师以后还要长期在人家的统治下干事，得罪了这个顶头上司，日子就不好过了。”忍了一忍，变回和颜悦色的态度，上前拉了组长说：“组坐大人，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找云林校长的不是，是要咱们费尽心机想办法，齐心协力应付县上的检查，你就是现在把好不容易才给我们派上来的这个娃娃校长赶下山，让他回家种地去，能起啥作用呀？文教局长来了检查谁去？”
组长听了李书记连劝带损的话，找不到可以对付李书记的话，就没有再说什么。李书记心里暗暗骂：“谁不知道，你借着给白云小学派教师，吓唬勒索了多少教师的可怜的血汗钱！云林老师一个大学生，被逼上山来了，无非是没有给你上香，就把你气成了铁青脸。其他学校都和村里商量着给你送钱，我们就偏偏不送！看你还能把云林老师派到地球外面去？”拉了组长出院子看打扫卫生。
十点多钟，基本上准备好了，教育组长和赵会计跑到上山来的路口去等着，其他的村干部都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云林去打铃给学生上课。组长和赵会计远远看见了汽车扬起的灰尘，喊叫：“上来了！”
不一会，两辆黑色大众小轿车后面跟着一辆客货两用汽车，从山路上转着上山来了。看见后面的客货两用车的后厢里装得满满的，教育组长也猜不出局长来要咋样检查学校，想：“总不会带了什么先进仪器像车管所检测汽车一样，把仪器安在学校的某个地方检测吧？”正胡思乱想着，汽车一溜烟从他的身边过去，开到学校门口停住。
文教局长一下车，看见校园里外清爽整洁的环境，连声称赞：“不错不错！到底是大学生！”听见前面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示意大家不要惊动，一伙人轻手轻脚走过去，远远站着悄悄偷听了一会课。市教育电视台驻县记者站的记者摄像师早就摆开架势拍开了。
云林正在抑扬顿挫地用山区少见的标准的普通话给学生讲解唐诗，村干部们都知道云林老师书教得好，没有听过，局里其他人都听过无数次课，可是这是头一次听正经大学本科生讲初小语文课，想不到平时枯燥的知识灌输课，能讲得如此绘声绘色，深入浅出，课堂气氛组织得这样生动活泼。外面听着也感觉是一次美的享受，听众们都入迷了。
一段讲完，教育局长带头鼓着掌进了教室。云林见一大帮人拍着手进教室来，知道是文教局的领导们来了，连忙指挥学生们站起来一边拍手，一边有节奏地呼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文教局的几个领导现场给孩子们逐一发放了新校服。这时候，教育组长才领着自己的一个部下赵会计气喘吁吁地赶回了学校。他站在教室外面，被站在门口的村干部们挡着挤不进去，错过了首先一位向局长献殷勤的机会，很懊恼，后悔远远去白迎候了。
等局长他们从教室里出来，教育组长不失时机迎着局长说：“要检查的东西都在校长办公室放着哩，我已经初查了，存在问题一会向您仔细汇报。”说了，就引导了局长往云林的宿办室去。局长和一大帮人过去，小小的一间大的办公室里立不了几个人。局长只是看了一眼排排行行的本子表册，连一页也没有翻，继续说着：“好！好！”就出来了。后面跟着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人去翻看那些东西。
教育组长原以为那些平时最爱挑刺的专家们会把云林的工作弹嫌得一无是处，需要自己给千方百计说情辩解以后，再拿着那些被挑出来的毛病去训斥要挟云林这个自持是名牌大学生，不买他这一路诸侯的帐的刺儿头。想不到就这么“好好好”过去了。
出来，看见教育组和教研室的几个小干事们在人事科长的指挥下用深圳速度，在一入校门的花坛前面拉起了一个红色的横幅，走近一看，一行金光熠熠的大字：“XX县小学教学样板学校挂牌暨扎根山区先进教育工作者表彰大会”。教育组长不知所以，满头雾水了。
村干部和学生们抬了桌椅过来，孩子们都已经穿上了不出钱的一身新的校服，一个个兴高采烈，连蹦带跳的。局里早就制作好了各种必需的牌子，局长，党委书记，督导室主任等等领导都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坐了，只是正中间的没有放牌子的位子还空着。除了局里几个领导知道副县长要来出席，其他人都不知道等谁。
文教局的教育组长找到云林，递给了他一沓打印好了的材料，叮嘱：“到点你名的时候，上去掏出来念就行了。”云林找了一个角落，偷偷拿出来一看，是自己的先进事迹材料。他大概翻了一翻，就看见了一个完完全全十全十美的山区小学教师云林。他想：“这是谁呀？是和我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什么人吧？这些一环套一环的先进事迹，使云林本人都深受感动了，教学研究、连深夜家访、假日补课、给学生做饭、风雨接送等等都跃然纸上了。”他不敢照着朗读，去找人事科长，人事科长说：“局里领导们都逐字逐句审查了，你就照着念吧，没有来得及做的工作，以后补上就是。”
副县长来了，还硬拉来了那位兼任宣传部长的女常委。文教局长主动把自己前面的牌子向一边移了一个座位，正中间就是两个正位了。局长把会议主持词递给了宣传部长，宣传部长就当仁不让主持了会议。
首先由文教党委书记宣读了样板学校命名决定和表彰云林的决定。副县长和宣传部长当场揭开了蒙在新制做的大校牌上面的红色彩绸，县长给云林披上了上面有黄字的红绶带，宣传部长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高潮是文教局长隆重宣布赠送白云小学十台电脑，建成全县第一个小学电教室，并且已经联系了电信公司就要接通因特网的喜讯，云林听见了，比学生还要高兴万分。文教局长又宣布了赠书和体育用品的事情，云林和李书记由衷地领着在场的人使劲鼓掌。
文教局的工作人员把一捆捆书籍和还没有拆封的电脑纸箱从车上搬下来，在主席台前面摆了一排，云林带着几个学生象征性地上去抬着在摄像机前面表示了一下，就算接收了。下来，由副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作报告，文教局长把云林先进事迹材料递给了宣传部长，宣传部长小声对文教局长说：“这么长的材料，下面又没有教师们听，就不用念了吧，下去让去电视台录个像专门播放，好吗？”局长连声赞同。等副县长报告完了，宣传部长就上前宣布大会结束。
快要十二点了，李书记他们已经把精心制作的农家饭菜在教室里摆好了，山下的来客们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尝了清淡可口的山野风味，都很舒坦满意。走的时候，李书记领着那些山里的人精们及时塞给了一人一个装了土产的塑料袋，人人皆大欢喜，感谢着提着上车了。
教育组长上他那个昌河车的时候，李书记也给了一袋礼品，组长很不好意思，还是接着了。
这时候，山桃正在山下的公路上学车，她在场长一次次的冷淡面前，心也有些凉了，转而把心操到了学习驾驶技术上面了。她再也不想独自在场里的客房里熬夜。她想晚上就回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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