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男儿有泪

云林被人指引着表演了半天，到山下的人都走了，云林仍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天来忽而地底下忽而天上边，他始终是被动着不知所以，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从来没有烧香敬过神，也没有给庙庵施舍过分文，修桥补路扶弱济困的积阴羁的事情也没有干过多少，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情怎么就一下子都降到了自己一个在山顶山倒着霉运的小教师的头上了？相信吧，怎么也想不通。不信吧，身上的绶带还挂着，校门口那一大堆东西确确实实就在那里摆着。这一切绝对不是梦！

            “云林校长，是不是高兴糊涂了？还在发呆？你看这些东西都到哪里放？我们好帮你抬进去呀。”李书记大声问话。

            是呀，这些可都是值钱的宝贝，放不好万一丢失一两件可不是小事情。他想：“还是先都堆在自己的宿办室里吧。要改建电教室，最少必须加固一个教室的门窗才能保证安全。”

            云林和李书记他们高兴着把那一堆白白得来的礼物都往云林的宿办室里抬，一看小房间里本来就很有限的活动地面要是放了这些东西，就全占完了，连人都进不去。李书记说：“就放到你隔壁的那个空房子里去吧，好在那年盖学校的时候，就给这两对面的小房子的背面没有安窗户，明天叫人给你这个和隔壁的房子的窗户上安装上钢筋就安全了。”

            云林说：“县里说是建电教室，仅仅给了这些电脑，可电教室要搞，还要有投影机音响一类好些东西配套才行，那还要很多钱的。”李书记说：“这就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了。既然人家说了建设样板学校，缺什么迟早会有人考虑的。咱只要好好看好现在这些东西，万一丢了，就不好说了。等着吧，会给咱送来的。你没有看今天的啥气势？看样子文教局要和林业局在白云山上摆擂台了！山桃那边搞得一浪高过一浪的热闹，文教局沉不住气了。”云林想到了成语“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觉得很好笑。

            说到了相争，云林想：“这该不会是我和山桃相争什么吧？”云林从心底里不愿意和心上人去争抢任何东西，哪怕是荣誉地位金钱他愿意一股脑都送给山桃一个人。

            李书记他们又把那些还没有拆封的箱箱包包都搬到了隔壁的房间。

            这时候已经半下午了。李书记对其他的几个村干部们说：“平时咱们都集中不在一块，今天已经不早了，回去了也上不了地去了，干脆借着中午的剩菜剩酒，弟兄们再痛痛快快热闹热闹，庆贺云林校长给咱们学校带来的好运气，顺便商量一下中秋和教师节慰问老师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一口腔赞同。

            村干部们里面不乏经常给老婆打下手的会家，几下子就在灶房里收拾出了一桌酒菜来，虽然够不上城里大饭店里的档次，也可以说是色香味全了。给县里领导们准备的酒基本上就没有人喝，刚好好过这些不十分讲究档次的九品官们了。

            云林又一次被村干部们硬拉着坐了上席正中间，李书记从云林开始给每一个人前面摆好筷子，还从云林开始给每一个人都斟满酒杯。然后带头端起酒杯说：“大家都站起来，喝了这第一杯酒，我有话要说。”人们都自觉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云林也跟着站起来和大家把端酒杯的右手伸到了桌子中间噼里啪啦碰了杯，又把胳膊弯回来杯口对嘴一饮而尽。等不得大家放下酒杯，李书记把自己手里的酒杯换在了左手，用右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酒瓶，又从自己开始顺时针斟满了一个个还在手里平端着的酒杯，最后一个给云林斟满了酒杯。

            大家都以为是要按照规矩连干三杯了，都做好了干杯的充分准备了。谁料李书记却把酒瓶和左手端着的酒杯都放在了桌面上，说：“大家都坐好了，听我先说了。我不是乡里的领导们，可以命令你们。我是提建议，说了如果不对，你们就当放了个屁算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说：“李书记，你是老大哥，学校的事情，你咋说，咱咋来就是了。说那些不顶用的客套话干啥？”

            李书记问：“云林校长来咱们白云山这么一段时间，你们凭良心说，怎么样？”众人异口同声：“好！没有说的！”“咱都有耳朵眼睛，没有弹显的！”李书记说：“那就好，咱们都知道，中秋节就要到了，接着就是教师节，你们都说，除了宰个羊大家集体来吃了，还应不应该有个纪念品一类的东西表示表示？”大家都说：“那当然应该！”李书记说：“什么东西合适呀？”人们七嘴八舌提了床单被罩衣服电饭锅等等许多东西，李书记都一口否定了。他说：“我们的学校和人家不一样，现在是全县独一无二的样板小学了。给老师的纪念品也要是全县独一无二的，那些小东小西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大家都说：“李书记，你就看着办吧，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星。”李书记说：“你们都四处打听着去，看看县内其他地方都是怎么样的，咱们在电话上再通气决定吧。”又是一口腔都说好。

            云林看他们把纪念品的事情郑重其事的，连忙制止说：“不要那样了，搞那些东西不好。”李书记笑着说：“你不要管，为教育，给老师办好事，咋样都犯不了党纪国法。”

            李书记带头端起酒杯说：“就这样一言为定了啊，我就当仁不让当了这个校董了，以后我退了，几个村子的村干部那一位年纪大就天然当校董吧。怎么样？”都说：“对，对，对！”

            李书记说：“我这第一任校董的任务就是要想办法使咱白云小学恢复到完全小学那样的六个年级，咱们的孩子为什么就要跑到几十里的外村去看人眼色读书？有云林校长开的这个好头，我看问题不大。”其它人都很高兴说：“要能那样，就谢天谢地了！要不然，咱们这山里的青年娃们们本来就不好娶媳妇，即使娶了的也不敢生孩子了。”

            事情说完了，李书记说：“现在都喝三杯开场酒，就尽情热闹吧。不过千万不要和上一次一样把咱们的碎校长给灌醉了呀。”大家都说：“知道，知道。云林老师喝半杯，我们都喝满杯总可以了吧？”李书记严肃地说：“从我这里开始，逐个轮着划拳通关，不许一窝蜂都跑去敬先生一个人了。”大家都说：“就那样吧。”

            李书记开始就照人十二拳过了关，他知道轮到最后一个云林那里的时候，这些人就喝得差不多了，即使有人想着要云林过关，不一定自己还会头脑清醒着了。

            就这样，轮到云林的时候，他只喝了其他人的四分之一的酒。应付了挨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人的关，云林觉得头脑还很清醒，就借口上厕所，偷偷溜了出来。

            这时候天快黑了。云林出了校门，凉风一吹，头就有一点晕了。过了校门前面的路，不由自主钻进了那个傍晚和山桃一块进去过的洋槐林。他高一脚低一脚不顾树枝荆刺的撕扯，在他俩第一次拉手亲昵的花草丛里站住，头很晕，两腿一软就栽倒平地了。云林躺在软软的，热乎乎的草垫上面，清香的草气合着浓郁的花香洇掩了云林的躯壳，他好像感觉太阳余光闪闪的那一边，就是山桃和自己并排躺着，他把手伸过去一拉，没有人，只是抓了一把合着小花朵的青草。

            云林把抓来的草秸往下一甩，下意识坐起来，睁大了朦胧两眼，使劲一看，山桃的影子也没有！云林想起来了，失望了！忽然五内俱焚，伤心难抑，实在不由自主忍不住“哇”的一声声泪俱下哭了。在这个避背的山窝里，云林一个人哭着，声音都在周围高高的树林里消失了。

            云林哭着，酒气上升着，就在四边花草树木的转动里，无知无觉了。

            山桃在晚饭的时候就让刘师开车送他回山上来。她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在场部那个夜晚特别冷清寂寞的院子里一个人难受了。他一想起场长那副紧绷着的一本正经的脸和公事公办的语言，就感觉到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了过去没有私情时候的公事来往。她心里一清二楚，场长是刻意掩盖着不愿意在人前留下话柄。他需要也必须以正人君子的面目在场里叱咤风云，他即使就是他说的那样爱她，也永远不会和她共同生活的，她将一直处于这样不尴不尬的见不了阳光的位置，那样的爱一辈子不会幸福。

            女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必须找一个能够公开厮守的男人组合家庭，无论家庭、相貌、财产、年龄怎么样，最起码的是能够公开站到人前去。他看过不少三角恋，多角恋直至当二奶的故事，都没有这样别扭着的。人家最起码有背着人的死呀活呀的爱，有寻找时机就热火疯狂一番，哪里有见了面也正儿八经不认识一样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和云林相处下去呢。

            山桃知道云林是一心一意地真心爱她，她比较着想到了云林的许多好处，要不是宾馆里的一场急风暴雨，使山桃一下子跳跃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化过程，她一定还和云林在白云山上面心跳眼颤、你你我我呢。现在她已经经历了成熟男人的脱胎换骨的改造，有了曾经沧海的过程，她不愿意做着羞涩扭捏的样子面对云林了。也实在不愿意故意装天真无暇去欺骗老实的云林，每当云林用急切期盼的眼神直瞪瞪顶住她的时候，山桃就眼光游移、不敢正视。

            山桃开了办公室的门，放下了提包，招呼刘师一块去饭厅吃饭。刘师说：“不早了，我赶紧下去吧，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呢。明天早上按时来接你，咱们就在山路上面练习。”说完就开了没有熄火的吉普车走了。

            山桃妈和山豹两个在饭厅门口等着山桃吃饭，山桃进了饭厅，看不见云林，刚想问。山豹抢先说了：“姐，今天学校里来了好多人，开大会表扬云林哥了，还送了学校好多东西呢！”山桃很惊奇：“是吗？云林咋还不上来吃饭呀？”山桃妈说：“咱们再等一会吧，要是还不来，就让豹子下去看看去。”

            正说着，听见李书记在路口喊：“云林老师！他们都走了，你上来咋不说一声呀？”山豹跑出去问：“李书记，云林哥在哪里呀？”李书记说：“不是上你们这里躲酒来了吗？”山桃妈听见不对劲，连忙跑出来说：“一天了，没有见他回来呀！”

            李书记看见这样，就着急了：“他正喝着酒，说是上厕所就走了，再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他怕又醉了，有意躲出来了，就没有在意。可是酒喝毕了，大家去告别，不见人了，都以为是跑到这里躲酒来了呀。”说完，几个人一起在几个房子里寻了一遍不见，山豹又跑上塔去看了一次也不在，这下子大家都着急了。要是酒醉了，一脚踏不稳当，走下山崖去可就了不得了！

            猛然的这件事，急得大家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都跑到沟边崖畔乱喊起来。一时“云林！云林！”的呼喊声在初夜的山顶上回荡了起来。

            喊完了观察所周围，又都喊着到了学校前后还喊，始终没有一声回应。人们更着急了。李书记要回去打电话通知全山各个村子都出动找人。山桃说：“可能去洋槐林前面去了。”说着带着人们直接到了那一片草地里，听见了云林梦里还在抽泣着哭呢。

            山豹和李书记跳下去抬醉了的云林，云林浑身不鼓劲，拉起这一滩，那一滩又出溜下去了，山豹有背人的经验，半蹲了拉紧云林的双手，往肩膀上一套，李书记和赶下来的山桃帮着使劲往起一抬，山豹就背起了云林。

            李书记一边帮着在后面推着山豹上坡，一边说：“好我的校长哩，你咋一次比一次醉得是地方呀？上一次是在炕上，这一次跑到这个荒沟里来了？”

            云林醉梦里嘟囔着：“山桃呀，我到底怎么了你了。”

            李书记说：“好像说的是山桃什么呀？”山豹呼呼喘着气，山桃没有应声，山桃妈没有听见云林的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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