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异地相逢

在靠近北区公共租界的街口姜弘瑶下了黄包车，她从蓝布手袋里特意多数了五枚铜板递给了车夫。

车夫黝黑的脸上立刻堆起褶子，手掌在衣角蹭了蹭才接过去。

他往斜前方那条街扬了扬下巴，嗓音带着跑过长路的沙哑：“姑娘您瞧，从这往里全是木器行，张记的雕花床、李记的玻璃柜，都是正经手艺！”  说完把车把一拧，黄包车转眼就汇入了街面的人流。

这里果然是个热闹去处。斑驳的砖墙上还留着前朝商号的模糊刻痕，隔壁却立起了灰砖的新楼。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行，穿短袄的妇人正对着哭闹的孩童扬巴掌。

路边的摊位从家具店一直铺到瓷器店门口，木架子，大瓷器瓶子几乎占去大半路面，姜弘瑶牵着大姐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几家铺子。终于在挂着  “恒昌木器”  匾额的店里停住脚，与掌柜的敲定了样式和尺寸，约好五天后送上门。

姜弘瑶和大姐找掌柜的要到了订做竹筒的师傅地址，穿梭在窄窄的弄堂里。

弄堂两旁是挤挨在一起的二层木质老房子，墙皮有些斑驳。

这房子大多是前店后院的样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潮湿的气味。一路走过来，有阿婆开的小馄饨摊子，还有阿叔的小理发店。

就在她四处张望的时候，一阵吆喝声传入了她的耳中：“新进的雪花膏！香的很嘞！”

姜弘瑶还想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发现大姐停下来，拉住了她的手。

她转身顺着大姐的目光望去，一家“周记杂货铺”招牌的小铺子前，一个穿着蓝布褂子、带着瓜皮帽的男人正在整理摊架上的雪花膏。

“二妹，那是不是舅舅？”大姐不可置信地说着，拉着姜弘瑶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姜弘瑶定睛一看，真的是舅舅周振邦！

原身和舅舅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早年舅舅生意做的不错，寄养的时候还送她读了几年书。

后来她十二岁的时候舅舅做生意损失惨重，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活，只好在杭县找了个棉纺的采买干着。

舅妈就守着一个杂货铺子过活，自己则被舅舅托关系送去了洋人的教会学校。

后面舅舅搬家了也就没见过了。

没想到舅舅一家搬来了申城。

周振邦刚转过身，便看到门前站着两道亭亭玉立的身影  ——  两位女子身着剪裁合体的呢子大衣，手中各拎着精致的手袋，眉眼间透着清丽温婉。

他心底泛起几分疑惑，脸上却已堆起和煦的笑意，正打算上前询问是不是要买雪花膏，耳边传来姜弘瑶的声音。

“舅舅。”  姜弘瑶微微上前，声音里带着些雀跃，“我是阿瑶啊。”

这一声如同惊雷落进周振邦耳中，他猛地睁大双眼，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光。

他连忙迈开步子迎上去，目光在姜弘瑶脸上细细打量。

当看到她唇边漾开的浅浅梨涡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一把攥住她的手：“哎呀！真是阿瑶！”

他连唤两声，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这都多少年没见了，瞧瞧，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话音未落，身旁又响起一声  “舅舅”。周振邦这才注意到大姐，连忙松开姜弘瑶的手，又紧紧拉住大姐的手：“是阿静吧？阿静也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他一边乐呵着，一边扬高了嗓门朝店里喊：“秀娥！快出来！看看谁来了！阿瑶和阿静来了！”

里屋的许秀娥听见动静，快步掀了门帘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连忙用腰间的围裙擦了又擦。

待看清门口的两位姑娘，她眼睛一亮，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快步走上前拉住姜弘瑶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这真是阿瑶？可不是嘛，这眉眼像你娘！”

她又拍拍姜弘瑶的手，“都长这么高了，还出落得这么漂亮，要不是你喊舅舅，我真是认不出来了！”

舅妈又攥着大姐的手，脚步轻快地往铺子后身的小院里引：“今天说什么也得留下吃饭。”

走进杂货铺，姜弘瑶发现这里虽然狭小拥挤，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货物，从日用品到针头线脑应有尽有。还没仔细看，就被舅妈拉着进了厅堂。

舅舅已从杂货铺货架上取下一叠油纸包着的桃酥，在堂屋八仙桌上摆得周正，粗糙的手掌在蓝布褂子上蹭了蹭。

招呼道：“快尝尝，前天刚从洪飞路采买的，比老家的铺子精致些。”

核桃酥的甜香漫在空气里，他才想起问起家常：“怎么突然到申城来了？你娘在乡下还好？”

大姐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角，喉间有些哽咽低说着：“娘……  三个月前染了风寒，没熬过去。”

“哐当”  一声，舅舅手里的空茶杯掉在桌上。

他僵了半晌，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有些湿润：“怎么不早说？去年我还往家寄过两回信，都没见着回音，还当你们都好好的……  原想着今年过年给你们寄点钱回去……”

舅妈坐在一边也抹着泪，伤心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起小妹的情况。

姜弘瑶说小妹暂时放在房东阿婆家看着，又把自己家这两个月的遭遇和以后的想法说了，卖了老家的房子打算在申城开糕点铺子。

舅舅一听姜家老辈的做法，直接拍了桌子，怒吼道：“过继？你娘才走就给你爹过继，我看他们准是看上你娘的铺子了，卖了好！卖了钱揣进自己腰包！”

他喘着粗气，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可怜你娘，当年非要嫁去姜家，隔着三县地，我这做哥哥的想帮衬都够不着。嫁过去这些年，就没见她过什么好日子……”

“行了！”  舅妈突然站起来，推了他一把。

“孩子都在这儿，人死不能复生，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俩孩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她转身对姐妹俩柔声道：“你们坐着陪你舅舅说说话，我去做饭，晚上给你们做油面筋塞肉，是你们娘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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