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姜美玉

姜弘瑶看着舅舅额上的两道皱纹，瓜皮帽子也掩盖不住鬓边的白发，微驼的背，心里叹着舅舅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

舅妈发髻的银簪是老旧的款式，手也粗糙了不少。

姜弘瑶问起舅舅怎么搬到申城了。

舅舅又抹了把泪说大表哥周景义被杭县校长推荐到申城一所中学当老师，家里那铺子本就撑不下去，寻思着干脆破釜沉舟，把老宅带铺面一股脑全卖出去了。

又找舅妈娘家凑了点钱，才够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买下这栋二层小楼，楼下接着开杂货铺混口饭吃。

窄小的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占了一大半地方。

姜弘瑶瞥见舅舅指间磨出的厚茧，又问起表弟周求实的情况。

舅舅的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那小子去年中学结业就死活不肯再念书，要么在铺子里干点杂活，要么在外头跟些小子混。”

“前阵子托人寻了个邮务员的差事，才干满一个月就被人挤兑回来了，你说能拿他怎么办？”

姜弘瑶正想追问详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串咋咋呼呼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妈！灶上飘肉香了？家里来客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瘦的身影已走了进来，粗布短褂的袖口磨得发亮，额前的短发被汗水黏在脑门上。

姜弘瑶望着他灵动的眼睛，忽然笑出声来：“阿实，几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快叫姐姐。”

周求实猛地顿住脚步，圆睁的双眼在她脸上转了三圈，围着她又连转两圈，扯着嗓子嚷道。

“是大美玉！你是杭县的大美玉！”

姜弘瑶被这久违的外号逗得哭笑不得。

她在舅舅家时，表弟只比他小一岁，当时两人在一个学堂读书。

夫子讲解  “弘瑶”  二字时，特意点明是  “光大恢弘的美玉”  之意。

谁知被表弟记在心里，从此私底下总是这般叫她，没想到这么几年不见，他还记得。

舅舅周振邦瞪了表弟一眼，呵斥道：“瞎叫什么？这是你大表姐弘静，这是你二表姐弘瑶。”

周求实脖子一缩，连忙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泛起几分不好意思的红，乖乖喊了声  “大表姐”“二表姐”。

转眼又像块橡皮糖似的黏回姜弘瑶身边，屁股刚沾到凳角就急着问：“你怎么也来申城了？”

姜弘瑶给了他一个以后再说的眼色就让他带自己在家里逛逛。

这处居所是典型的旧式二层木楼，格局分明：楼下是铺子和小院，旁边是厨房和正厅，正厅旁边一间偏房大概是舅舅舅妈的卧室。

踩上二楼的木楼梯时，脚下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楼上空间也不大，两间卧房并一个仓房，仓房堆着好些货物。

晚饭的时候姜弘瑶见到了大表哥周景义和表嫂张芷兰。

表嫂是表哥夫子家的女儿，成亲两年，性子温婉得很。

她在一家旧式女子小学做副教员，实际就是替补老师，工钱微薄得紧。

即便如此，也是表哥托了不少人情才谋到的差事，在这年头，女子能有份体面活计已是不易。

吃过晚饭天还未黑，姜弘瑶提出要回家，舅母正拉着大姐阿静在杂货铺说话，絮絮叨叨问着姐妹仨的近况。

舅舅周振邦趁这功夫，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五块大洋。

姜弘瑶鼻子一酸，连忙推回去：“舅舅，我有钱用的。”

舅舅脸一沉，佯装生气道：“拿着！别嫌少。”

又放缓语气，“明天我让求实去你店里给你帮忙，你们两个女孩子有些不方便的就让他做。”  她拗不过，只好先收下。

等舅父转身去叫表弟送她们姐妹回家时，姜弘瑶的目光落在了柜台角落的账本上。

封皮已经磨得发毛，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数字。

趁大姐和舅妈还在说话的空档，她翻开看了看，发现舅舅店里的生意不太乐观，每月盈利很少。

她心有些发沉，悄悄把账本放回原处，笑着和舅妈打招呼带着表弟一起坐黄包车回了家。

抵家时暮色已浓，姜弘瑶示意表弟在一楼等一会儿，上楼装了一盒蛋黄流心酥放进纸盒里递给他。说是自己的手艺，不能放太久。

还想给他拿五十个铜板让他坐黄包车回去，周求实抱着糕点拔腿就跑了，临了还回头挥挥手，说自己走回去就行，不用坐车浪费钱，明天一早就来找她。

姜弘瑶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才想起来忘了托他去巷尾的竹器铺订做竹筒。

小妹在空间饿得没吃晚饭，此刻正眼巴巴盯着她和大姐撅起了嘴。

姜弘瑶赶紧给她煮了一碗番茄肉酱意面，大姐伸手捏了捏小妹鼓嘟嘟的脸颊，笑着把今日见舅舅一家的事讲了一遍，末了特意提一句明天还能看到小表哥。

小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位表哥，眼里顿时泛起好奇的光，心里也有些期待。

再说周求实，一路拎着糕点盒回到家，刚推开院门就扬声喊：“娘，表姐给的新点心！让你们尝尝她的手艺。”

全家闻声都聚到厅堂，舅妈赶紧沏上一壶热茶，舅舅拆开纸盒时，眼睛先亮了  。

只见十枚蛋黄流心酥金黄饱满，上面还点缀着黑芝麻，酥皮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这可不是寻常糕点铺的手艺。”  舅舅拈起一枚凑到鼻尖闻了闻。

“里头掺了牛奶？还有这咸蛋黄，用料这般讲究，估计不便宜，难怪要开在租界。”

表弟早等不及，一口咬下去，金黄的流心瞬间在舌尖化开，他含混着赞叹：“比街那头的桂花糕香多了，这咸蛋黄真好吃！”

大表哥和表嫂也各尝了一枚，细细咂摸着  ——  酥皮层次分明，甜馅绵密不腻，咸蛋黄的咸香与奶香交织，竟吃出了三四重口感。

舅妈也吃了一口，心里已有了数，笑着说：“我看阿瑶这生意，准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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