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钱腱

铺子里头正进行着有条不紊的粉刷作业，姜弘瑶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她心里早已盘算好，这铺子的装修风格走干净明快的路子，墙面便直接通体刮上大白。

原先水泥灰的地面总显得屋子有些昏暗压抑，姜弘瑶索性换成了防滑的浅红色土砖块，这般一来，整个铺面瞬间亮堂了不少。

周求实这几日的午饭都是跟着姐妹仨吃的。

泛着琥珀光泽的红烧肉在锅里咕嘟作响，肥瘦相间的肌理吸饱了醇厚酱汁；肉沫茄子则带着焦香的锅气，绵软的茄肉裹挟着细碎肉末，直叫他吃得满嘴流油，连唇角沾着的酱汁都顾不上擦。

时不时还会吃一些没见过的糕点，或是软如云朵的糕点，或是带着奶香的绿豆糕，精致得像一朵小花。

周求实每天傍晚到家，总要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描述中午的美食。“今天那红烧肉炖得，筷子一戳就烂，香得能下三碗饭！”

“还有种没见过的栗子糕，里面夹着红豆沙，吃完半天嘴里都是奶香奶香的！”  那股子嘚瑟劲儿，连舅舅嫌弃地踹了一脚。

他现在对姜弘瑶早已经是心服口服，一口一个阿瑶姐地叫着了。

这几日，表弟也真是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

从帮忙订竹筒，到采买画册纸张和颜料，再到拿营业证，事事都办得妥帖。

尤其是这营业证，靠着戴先生的面子，办得很顺利，省去了不少周折。

姜弘瑶瞧着表弟把营业证规规矩矩摆在桌上，心里头还有些激动。

她从钱匣里数出三块大洋，递到表弟跟前当酬劳，表弟连忙摆着手往后退，脸涨得通红：“阿瑶姐，这可使不得，都是该做的！”

姜弘瑶把大洋往他手里塞，故意板起脸：“你要是不收，下次铺子有活儿，我可就不叫你了。”

表弟这才犹犹豫豫地把大洋收进衣袋，指尖攥着银元，脸上偷偷漾开笑意。

他打心眼儿里乐意给表姐干活。

在这儿不光有好菜好饭，每回办完一件事，阿瑶表姐总会笑着夸他  “办得真好”“细心周到”，这话比啥都让他心里舒坦。

自从没活儿干在家待着，爹看他哪儿那儿都不顺眼，总觉着他没出息。

他没法子，只能有空就往外面跑，可来申城这一年，也没结识几个熟人，旁人都忙着自家营生，没人肯匀出功夫理他，他便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混过一日又一日，哪有如今这般踏实。

这边表弟揣着大洋乐滋滋地收拾东西。姜弘瑶拿起桌上那张薄纸般的营业证，想到戴先生的帮忙，心里琢磨着，得做点什么表示感谢才好。

思来想去，她决定做些卤牛肉送过去，而且特意选了上好的  “金钱腱”，这部位的牛肉口感绝佳，最适合用来卤制。

她从仓库的冷柜里挑出两大块牛腱肉，先是浸泡清洗，将肉里的血水都处理干净，接着下锅焯水，彻底去除肉腥味。

随后，她取出秘制调料，细细地在牛肉上按摩腌制。

一切准备就绪，便在厨房的小炉子上开始卤制。

那卤料包是之前请教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特意为她调配的，里头的卤料配伍，比那些中药方子还要讲究。

姜弘瑶还特意在卤水里加了点陈皮和山楂，以此来提升卤味的独特风味。

这边姜弘瑶忙着画图，便让大姐帮忙照看炉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厨房里的卤香愈发浓郁，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勾得人馋虫直动。

这两个小时的卤制时间，可把院子里的其他人给馋坏了。

李太太忍不住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发现是那三个丫头卤肉吃，撇撇嘴又赶紧缩回去，把门窗都关上。

钟太太则是直接拎着一条五花肉来敲门，笑着问能不能用五花肉换一小块卤牛肉尝尝，她光闻着这香味，就知道这卤牛肉肯定差不了。

姜弘瑶也笑着回应，等卤好了就给她切一块。

刚卤好，姜弘瑶便切了一盘牛肉先尝尝味道。

这时，表弟周求实恰好去完铺子回来了，一进门就被这香味吸引，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碟子里的牛肉，忍不住直咽口水。

旁边的小妹更是按捺不住，吵着就要去拿碗筷。

大姐姜弘静看着这群馋猫，笑着让他们赶紧尝尝。

周求实吃了一块，眼睛瞪得更大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的卤牛肉，一块下肚，唇齿间还残留着浓郁的香味，久久不散。

其实姜弘瑶心里清楚，这卤制好的牛肉，用保鲜膜包裹起来冷藏几个小时，肉质会变得更加紧实，吃起来也会软嫩弹牙，让人回味无穷。

于是她切了一大块先冷藏一下，打算傍晚的时候送去给戴先生，给他添个下酒菜。

又给表弟切了一大块，让他带回家去尝尝鲜；还分了一小块给钟太太。

剩下的，姜弘瑶打算晚饭做成牛肉面的浇头，想想就觉得美得很。

暮色四合时，戴先生的洋楼里已飘出隐约的笑语与酒气，门廊下的琉璃灯映得青石板路泛着暖光，姜弘瑶来的不巧，戴先生今日在宴客。

她笑着将卤牛肉交给了门房梁叔并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就走了。

洋楼二楼的雕花木窗  “吱呀”  一声推开，戴先生正倚着窗棂望过来，玄色马褂的衣摆被晚风掀得微扬。

“那姑娘来做什么？”  戴先生看着姜弘瑶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转头问刚走进客厅的梁叔。

梁叔将油纸包放在红木条案上，揭开一角露出深褐油亮的肉块：“是租前街铺子的姜家姑娘，说靠戴家才办好了营业证，特意送了自家卤的牛肉来。”

戴先生挑了挑眉。这些年租他铺子的商户，不是送成封的银元，便是提着茶叶美酒登门，唯独这姜家姑娘，上次送的是刚出炉的糕点，这次竟又拎着卤味上门，倒比那些虚礼更添几分烟火气。

“切一盘来。”  他对仆人吩咐道，目光落回宾客身上。

片刻后，白瓷盘里码得齐整的牛肉端了上来。

琥珀色的酱汁在灯光下泛着莹润光泽，每片牛腱肉都切得薄厚均匀，断面处能看见深浅交错的肌理，其间镶嵌的牛筋像半透明的玉髓，轻轻晃动便颤出柔滑的弧度。

“来尝尝这个。”  戴先生用银筷夹起一片，“看看味道怎么样。”

坐在对面的章丘先动筷子了，牙齿刚碰到肉面，便觉那肌理间的韧劲顺着舌尖蔓延开，咽下去时竟品出回甘来。

“嘿，这滋味绝了！”  他咂咂嘴，抄起桌上的白酒给自己满上，“得配着酒喝才够味！”

另一边的魏崇文早已连吃两片，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缝：“这卤味火候见功力，寻常卤坊可做不出这层透亮的酱汁，戴兄从哪儿寻来的？”

戴先生浅酌一口酒，看着盘中渐少的牛肉笑起来：“可不是买的。是一个租我铺子的小姑娘做的，倒比旁人多几分心思，做吃食像模像样的。”

窗外的风掠过，客厅里的谈笑声混着酒香肉香，倒比往日的宴席更添了几分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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