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个铜板

几人在铺子后院转着果树猜名字，店里的伙计跟在身后一棵一棵介绍着。

姜弘瑶刚走出后院，抬眼望向外面，只见距江边几十米远的地方，零零散散地搭建着几排低矮简陋的房屋。

那些房屋看样子是用竹子和木头作为骨架，再掺杂着草泥糊砌而成的。

而在另一边，还能看到一些用竹子和木片搭建起来的人字型草棚。

那高度姜弘瑶目测了一下，感觉自己进去都没办法挺直身子。

草棚门口，三三两两地散落坐着一些人，大多是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妇女和老人。

几个孩子在周边赤着脚，穿着开裆裤，毫无顾忌地四处乱跑。

不时蹲在地上玩着泥巴，脸上虽沾着泥污，却不见半分愁苦，清脆的嬉笑声中，还夹杂着妇人偶尔传来的几声呵斥。

“那边是什么人？”

姜弘瑶的目光落在那些草棚和人群上，朝着身旁的伙计问道。

“回贵客的话，那边住的都是些从外地逃荒来的人。”  伙计顺着姜弘瑶的目光看了看远处，随即转过身，弓着身子恭敬地回道。

“他们租不起正经的房屋，便在这儿搭了草棚暂住。平日里，女人们会在江边开出一小块地种些菜，男人们则在附近靠着出卖体力挣口饭吃。”

姜弘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有些发闷。

无论哪个时代，总会有这样艰难讨生活的人，只是在当下这个时代，这般景象似乎已成了常态。

一番挑选后，选定了盆栽和几条小鱼。

伙计正打算喊上几个人，帮忙把东西从店门口搬到大路上，就见三个孩子快步跑了过来。

他们个头瘦小，显得脑袋格外大，冲到姜弘瑶几人身前。

大姐看到连忙把小妹拉到自己身后，小妹抱着手里装鱼的小瓷罐，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冲在前面带头的那个小男孩，皮肤黝黑，手臂瘦得像根竹竿，唯有一双大眼睛，在蜡黄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出，瞧着有些吓人。

“贵人，要帮忙吗？”  带头的小男孩仰着小脸，急切地开口问道，眼神里满是恳切。

“只要三个铜板，我们三个就能帮您把东西搬过去！”

“去去去，哪来的野孩子，一边去！”  伙计见状，立刻挥着手想要赶他们走，生怕惊扰了贵客。

小男孩一边灵活地躲闪着伙计的驱赶，一边却不停地把目光投向姜弘瑶。

“行，就三个铜板，你们搬吧。”

姜弘瑶看着这孩子渴望的眼神开口说道，随后又转过身对着伙计吩咐道。

“劳驾小哥和我表弟帮我搬那棵大的盆栽就行，剩下的这些轻便些的，就让他们几个来吧。”

“哎哎，好勒！”  伙计闻言，立刻应道，撸了撸袖子便准备动手。

同时又带着几分笑意，半是玩笑半是叮嘱地对着那群已经开始动手搬花的孩子说道：“快搬吧，跟着我走，今天算你们运气好，遇到善人了。”

孩子们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抱起那些盆栽紧紧跟在伙计身后。

何父瞥见几人身影，招呼着另外两个，赶忙迎上前搬着花。

姜弘瑶垂眸看向那个黑黢黢的小男孩，他槐树叶似的眼睛瞪得溜圆，脏兮兮的小手举得笔直，指尖还沾着泥垢，倒有股初生牛犊的莽撞劲儿。

小小年纪为了生活四处找活挣口饭吃，这是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姜弘瑶从小包里拈出三枚铜板，唇角漾起笑意。

“这里有三枚铜板，你们把名字告诉我，每人再添一个如何？”

领头的男孩举着的手还僵在半空，听到这话眼睛倏地亮起来。

“我叫阿大！”  他脆生生喊着，又拽了拽旁边稍矮些的男孩，“这是我弟弟，叫阿狗！”

末了指向另一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孩子，“他叫阿粮！”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仰着，六只眼睛里盛着同样的期待。

姜弘瑶挨个儿看过去，把铜板分放到他们掌心：“好，阿大、阿狗、阿粮，这是你们的工钱，每人两个，拿好了。”

黄包车上的铜铃轻轻摇晃，姜弘瑶带着姐妹仨和表弟坐稳，抬手冲孩子们挥了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声，阿大攥着掌心温热的铜板，脸上扬着笑。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包车，也跟着举起小手晃了晃，像是在跟那位漂亮姐姐道别。

“哥，咱们今天挣了四个铜板呢！”  阿狗吸了吸挂着鼻涕泡的鼻子，声音里满是雀跃。

“能买八个馒头，够吃好几天啦！”

阿大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故作老成道：“就知道吃白面馒头？走，桥那头再找找活儿去！”

三个瘦小的身影蹦跳地往巷口走去，童稚的话语随着风飘过来。

“铜板回家得给娘……”

“可是我想吃糖……”

“娘说了先攒着以后住大屋……”

回到铺子，何父带着两个师傅小心翼翼地把盆栽往後巷搬，表弟周求实拎着壶快步跟上，赶着给花浇水。

小妹抱着大姐的胳膊晃悠：“大姐大姐，给我钱买鱼缸嘛，不买大的买小的！”

姜弘瑶数出三枚大洋递给黄包车师傅，目光扫过竹篮里的果酱面包。

这东西搁了一天，表皮已经有些发硬。

她用油纸仔细分包好，递过去时被师傅们连连摆手推辞。“拿着吧，”

她温声道，“这面包放不得，今天不吃明天就得扔了。”

“何叔，今天真是辛苦您三位了，跟着跑了这一整天。”

何父在衣摆上反复擦着手，接过纸包时指尖都带着点颤：“东家说的哪里话，这活儿轻松着呢！下次要车您和春玲支一声！”

另一位师傅把纸包揣进怀里，心里头激动的很。

他平日里跑一整天也就挣四五毛，今天不仅得了一块大洋，还能领块这么大的糕点回家。

想到可以给家里的孩子可以甜甜嘴，觉得今天这活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最年轻的车夫看着才二十来岁，小心翼翼地把面包塞进车把手旁的布袋里，黑红脸上的满是真诚：“多谢东家！您真是个善人！”

这洋点心他只在橱窗里见过，没想到今天也能带回家给媳妇尝尝了，跟着何叔真是走了运。

姜弘瑶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只是想着这时代活着挺难，谁也不比谁容易多少。

对于她这种挣租界里人的钱来说，这一块大洋或许不算什么。

但对于凭力气讨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块大洋也许能让一家人踏踏实实过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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