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孟书知

冯远钧步履匆匆踏上百乐厅的二楼。

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楼下的歌声遥遥地传上来。

刚刚踏过第一间包厢，丝绒帘子突然被掀起一角。

他眼角余光扫过，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的秃顶在灯下反着光。

怀里搂着的少女至多十五岁，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胃里骤然翻江倒海，只觉得恶心，正想转身走，却听见好友陈寅初在过道尽头招呼：“你可算来了！”

陈寅初快步上前引他入内，包厢里还有孟家刚回国的大儿子孟书知。

“冯二少，别来无恙？”

孟书知带着金边眼镜坐在窗边拿着申报，扬扬下巴打了个招呼。

冯远钧颔首致意，落座时目光不经意扫过茶几  。

银盘里的威士忌酒杯下压着份《字林西报》，头版黑体字赫然印着华北局势的紧急报道，夹缝里却登着百乐厅舞女选举的艳照，刺得人眼睛生疼。

侍应生叩门而入，银盘里的糕点散发着黄油香气。

冯远钧定睛一看，这蛋挞的焦糖色边缘、蛋糕上的奶油花型，分明是黑小子家铺子的手艺！

“这糕点从哪儿买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指尖叩了叩桌面，对着侍应生问道。

“回贵客，是租界甜姜西饼铺刚出炉的新鲜货。”  侍应生弓着腰，额角沁出细汗。

“店家亲自送来的？”  他捏起一枚蛋挞，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

“小的这就去问  ——”

“不必了。”  冯远钧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又摇摇头，“你下去吧。”

“你怎么对一家糕点铺子上心了？”陈寅初也落座在沙发。

又冲着窗边的孟书知说道：“你都看多久了，今天是出来看新选的舞女的。”

“你大哥不在？我看冯家最近的事情都是你在出面，难怪最近喊你，你也不出来。”

陈寅初对冯远钧说着直接用手拿了一块蛋挞吃起来，“唔，这奶香味！可比欧洲的蛋糕好吃！”

“别瞎打听！”冯远钧也吃着一块蛋挞。“好吃就多吃点！”

陈寅初吃完蛋挞又端起块芒果小方，金黄的果肉在灯光下泛着蜜光。

“这时节的芒果可不好寻。”

“刚刚说是哪家西饼铺子来着？”陈寅初吃了两口芒果转过头问冯远钧。

“甜姜西饼！”冯远钧咬了口草莓小方，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想了想又说道。

“她们家奶茶也好喝。”

“奶茶？那是什么？”陈寅初的叉子顿在半空，“钧哥，你喝过了？”

“是一种加了奶的糖水......”

...........

孟书知此时也吃完一块蛋挞，拿着一方绣着暗纹的白绸手帕擦净指尖。

眼瞧着对面两个身着挺括西装的男人，竟正对着桌上的几碟糕点低声讨论得认真，眸底漫过一丝无奈，话都插不上。

他坐回沙发另一侧，修长的手指刚端起矮脚杯，琥珀色的白兰地在杯壁上漾出浅浅的弧，陈寅初已经举着酒杯凑过来，杯沿轻碰了下他的杯身：“孟哥，这次回国，你打算做些什么生意？”

“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跟着家里的钱庄打转。”  孟书知放下酒杯，伸手解了颗银质袖扣。

正要开口问冯远钧近况，楼下忽然飘来女子的歌声，婉转得像缠在指尖的丝线  。

“裙袂翩翩，明月皎皎，似是故人来......”

他不自觉地侧了侧身，耳廓微微动着。

那歌声软绵又清透，有些像他很久以前在南方小城听到的歌声。

歌声丝丝缕缕沁进心底，比杯里的白兰地还醉人，把方才的几分倦意都泡软了。

好半天才收回神，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金边眼镜后的眸子弯了弯，看向冯远钧笑问：“听说你如今管着冯家的商行？”

“不过是家小商行，刚接手没两个月。”

冯远钧随手将擦过手的手帕丢进旁边的银盘里，抬眼瞥他，“怎么，你对贸易动了心思？”

“不做。”  孟书知干脆地摇头，又端起酒杯晃了晃，目光却飘向门外，听着楼下的歌声没移开。

“我对那没兴趣。”

陈寅初在一旁听着，赶紧拿起酒瓶给冯远钧倒了小半杯白兰地。

双手递过去，笑得有些讨好：“钧哥，我叫你声钧哥成不？我对贸易有兴趣，你要是有门路，带着我呗。”

“滚蛋。”  冯远钧接过酒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不是早就在你家商行当襄理了？”

“那也能算襄理？”  陈寅初梗着脖子哼了声，语气里满是愤愤。

“说白了就是给我爹打杂的，屁事没少干，正经生意一点没沾着边。”  说着又凑过去，拉了拉冯远钧的袖口，絮絮叨叨地说：“钧哥你行行好，真有好生意可别忘了兄弟我......”

“看看吧，需要花钱的生意我就找你！”冯远钧扯回了袖子，云淡风轻地说着。

两人一递一答地说着话，孟书知却没怎么听。

他只是小口抿着酒，目光落在窗棂外的月光上，一门心思都系在楼下的歌声里。

那歌声又飘了上来，比方才更柔了些  。

“暮色林边，江水淼淼，知音难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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