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城西弄堂
姜弘瑶又细细交代了两句,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喝生水,见舅妈和表弟点头应下,才拿着雨伞从舅舅家出来。
刚踏出巷口,浑浊的污水便瞬间漫到了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往上渗。
她望着眼前齐小腿深的积水,水面上飘着断枝、烂菜叶,还有不知谁家冲出来的破木盆。
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南市怎么样了。
此时的南市,江风还带着雨后的湿冷,岸边的积水却已退去大半。
傅云州挽着的裤脚卷得老高,露出的小腿上沾着厚厚一层污泥,他握着铁锹的手青筋凸起,正弯腰仔细清理排水沟口的杂物。
“傅哥!” 丁子勇抹着额头上的汗跑过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
“其他片区的水基本都退完了,就剩几处低洼地还有点积水,不碍事了!”
傅云州这才直起身,将铁锹靠在墙边,抬手抹了把脸。
一阵饿意猛地涌上,肚子 “咕噜” 叫了声,前胸几乎要贴到后背。
他缓了口气,走到旁边的大石墩上坐下歇会儿,就见阿大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走过来。
“傅小哥,快趁热喝口粥,歇一歇!” 阿大娘把碗递到他手里,粥香混着淡淡的米甜味瞬间散开。
阿大家住在江边的木棚里,台风天雨水灌进屋里是常事。
还好阿大爹和阿大娘早有经验 —— 刚来这的时候,他们照着老家的法子搭木棚,可这里的台风比老家的暴雨凶多了,风一刮,木棚就塌,头两年每回塌了棚子,阿大娘都要坐在泥水里哭天喊地,后来见得多了,也渐渐麻木了。
穷苦人家的日子,没有时间怨天尤人。
塌了就捡些废木料重新搭,日子总归要过下去。
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这回台风来之前,阿大爹特意找了些稻草混着泥巴糊在墙根,又咬着牙花了些钱买了厚木板,把棚子的顶加固了一遍。
所以这次台风过后,他们家的木棚竟没像别家那样塌掉,只是漏了些雨,屋里进了水。
前两日傅小哥又送来了十斤米,说是城里那个送馒头的善心姑娘给的,加上上回送的几十斤,家里的米缸都快满了。
怕米多了放不住受潮,这几日家里干脆顿顿喝白米粥,就着腌咸菜,阿大爹歇了两日,精神也好了不少。
夫妻俩总念叨着,得好好谢谢傅小哥,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善心姑娘。
傅云州捧着热粥,抿了一口,清甜的米香在舌尖散开,暖意在胃里慢慢漾开。
他想着姜弘瑶送来的粮食,心里又暖又涩 —— 她开个小铺子不容易,却总记挂着南市的孩子,时不时送些粮食过来,下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破费了。
他呼噜呼噜两口喝完粥,把碗递给阿大娘,刚要开口道谢,就见阿大光着脚跑过来,脸上带着慌:“傅哥!阿粮拉了好几次肚子了,现在都没力气站起来!”
“哎呀!” 阿大娘拍了下大腿,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肯定是喝了脏水!”
她拉着阿大就要往家走,边走边说着:“你和阿狗就在家待着,别去外面乱跑!”
傅云州的心沉了下去 —— 疫病还是来了,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他记得阿粮家的情况:前几年逃荒来的,半路上阿粮娘为了换粮食,自卖自身去了外地,就剩阿粮爹扛货养家,家里还有个老奶奶。
老人家眼神不好,平时取水、做饭难免不注意,很容易沾到脏水。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丁子勇喊:“跟我去破庙!得赶紧熬些马齿苋汤!”
又朝着阿大娘的背影喊:“阿大娘,让阿粮奶奶去破庙拿药汤,能治拉肚子!” 阿大娘远远应了声,身影很快消失在江边。
傅云州沉默地攥着拳头,脚步匆匆往破庙走。
江风刮在脸上,带着凉意,他只在心里一遍遍地盼着:千万要控制住,别让疫病传开……
城西弄堂
积水也漫到了小腿肚,浑浊的水里泡着木柴、旧鞋,还有谁家冲出来的衣服。
家家户户都开着门,有人拿着竹竿晾着湿哒哒的衣服,有人蹲在门口刷洗泡坏的木盆,嘴里骂骂咧咧的:“这鬼天气!刚买的粮食就被雨淋了!”
“我家的衣柜都渗进水了,里面的衣服全毁了!” 抱怨声、咳嗽声混在一起,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
冬妹挽着裤脚小心翼翼地淌着水,裤腿上很快晕开一片深色的印子。
她站在春玲家院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抬脚迈进去。
院里何大叔正挽着裤腿往外舀水,春玲和她娘则守在灶台边,灶上的铁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春玲,你能出来下吗?” 冬妹站在门口,手指紧张地拽着衣角,那衣角本就有些发皱,被她这么一扯,更显凌乱。
春玲听见声音回头,见是冬妹,赶紧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快步迎出来:“冬妹?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目光一扫,瞧见冬妹大半截衣襟都湿着,不由皱起眉,“你这衣服怎么湿了大半?快进来,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 说着就要转身往屋里去。
“春玲,不要紧,我,我……” 冬妹忙伸手拉住春玲的胳膊,声音细若蚊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春玲看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慌乱,轻声问道:“冬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冬妹本就憋了一天的委屈,被春玲这一问,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猛地断了。
眼泪 “唰” 地就落了下来,砸在地上的污水里。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春玲,我娘病了…… 我先前拿攒的钱买了米,剩下的抓了两副药,就…… 就没了。”
“我爹他又去喝酒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人影,可我娘的病,还得再喝两副药才能好……” 她说着,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春玲一听这话没多犹豫,当即拍了拍冬妹的手:“你先别急,我去给你拿钱。”
冬妹站在门口没动,听着春玲转身进屋后,屋里传来她和她娘低声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找你借钱”“她娘” 之类的字眼飘进耳朵,她心里更不安了,脚底下像生了根,却又忍不住想往外退。
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可一想起躺在床上咳嗽的娘,那迈出去的脚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她望着院里墙角那丛快要被淹没的草,心里头乱糟糟的。
先前她总觉着日子该越来越好的,家里就三口人,她和爹都在挣钱,怎么就突然落到这步田地了呢?
屋里的说话声还在继续,“你就是心太实..... 他爹那人......” 是何大娘带着些无奈的声音。
“娘,这是救命的钱呢.....再说,冬妹......,等她发了工钱......” 春玲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股执拗。
……
没一会儿,春玲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个小小的布包。
走到冬妹跟前,把布包往她手里一递:“冬妹,给。”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五块锃亮的大洋,“这是我攒下的零花,你先拿去给你娘买药,别耽误了。”
冬妹捏着那沉甸甸的布包,指尖都在发颤。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哑着嗓子道:“春玲,谢谢你…… 等我发了工钱,一定第一时间还你。”
“说这些干啥。” 春玲摆摆手,催她,“快去吧,这会儿药铺人该多了,别耽误了给你娘抓药。”
看着冬妹攥紧布包,脚步匆匆地往巷口跑,春玲才转身回了灶房。
刚进去,何大娘就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又咬牙地说了句:“你啊你。”
说罢也没再多说,转身接着往石头垒高的炉子丢了块煤渣,继续熬粥。
只是嘴上轻轻嘟囔了一句:“看来还是给你的零花太多了。”
春玲看她娘这口是心非的模样,知道娘嘴上抱怨,心里头却没真怪她,便也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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