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雨停

雨下了整一日，到次日天刚蒙蒙亮时，总算收了势，化作细雨斜斜地织在窗棂前。

推开窗往外瞧，哪怕是租界的街道上也积了不少水，水洼子堪堪漫到行人的脚踝。

不知别处的街巷，是不是早已成了泽国。

大姐和姜弘瑶刚寻出两双雨靴穿好，正打算去铺子里瞧瞧进水的情况，门口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是表弟周求实，他肩上披着件旧蓑衣，头顶扣着顶宽边草帽，膝盖以下的裤脚湿淋淋地贴在腿上，显然是一路蹚着水来的。

大姐见他这模样，忙快步迎上去拉他进门，转身从门后扯过条半干的粗布毛巾，不由分说就往他头上、肩上擦，“怎的淋成这样就跑来了？”

周求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往前凑了两步，脸上满是急色，声音都带着颤。

“阿静姐，你们没事吧？娘在家坐不住，非催着我来瞧瞧你们这边怎么样了。”

“我们好端端的，倒是你，”  姜弘瑶往前挪了一步，目光落在他眼下那圈浓重的黑眼圈上，眉头轻轻蹙了蹙，“这是什么了？瞧着脸色不对。”

“阿瑶姐，”  周求实喉头滚了滚，声音里添了几分害怕，还有藏不住的慌张。

“我爹……  我爹高热得厉害！昨天晚上就烧起来了，大哥背着他往医馆跑，可医馆里挤满了人，大夫忙得脚不沾地，哪顾得上？就随便给拿了两副药回来，喝了也没见好。”

他顿了顿，眼眶有点发红：“这一晚上，一会儿喊冷得发抖，裹着厚被子还直哆嗦，一会儿又喊热，掀了被子直冒汗。娘守在旁边，一晚上没合眼，刚天蒙蒙亮，才想起让我来看看你们，她自己还守着我爹呢。”

“还有大哥，”  周求实声音更低了些，“也跟着病了，喝了药就歪在床上起不来。娘刚才偷偷抹泪，我瞧着心里发慌。”

姜弘瑶看着表弟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周求实搁现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在家时上头有大哥撑着，前头有爹顶着，何曾遇过这样的事？

如今家里两个顶梁柱一下子都倒了，他自然慌了神。

“别急，”  姜弘瑶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跟你跑一趟。”  说着转身就去墙角拿了把结实的大油纸伞。

回头见大姐站在原地皱着眉，也想跟着去，她只好劝道：“大姐，你带着小妹在家守着就好，街上水还没退干净，路不好走，千万别出门。我去去就回。”

大姐点点头，脸上满是忧心，又叮嘱了句  “路上当心”，一路送她到院门口。

外头的积水比院里深些，刚漫到脚面，冰凉的水顺着雨靴的缝隙往里渗了点。

姜弘瑶眼尖，瞧见街口停着两辆黄包车，忙扬手拦下。

拉车的师傅脚上套着草编的草鞋，踩在水里  “啪嗒啪嗒”  响，听说是要去北区，也没多问，只咬着牙加快了脚步。

车轱辘碾过水面，溅起两道水花，一路飞快地往北区去了。

到了北区地界，积水更深了，堪堪漫到小腿肚子，黄包车在窄巷口就没法再往里走。

姜弘瑶付车钱时，多给了一倍。

拉车师傅在雨里讨生活本就不易，这般雨天路滑，风险更甚，却还得拼命跑，不然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多给点也是应当的。

两个师傅拿着钱，连声道了好几句  “多谢姑娘”，才转身拉着车往回蹚水去了。

这会儿雨彻底停了。

弄堂口却比先前更热闹，乱糟糟的吵嚷声里，混着大人扯着嗓子的喝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家家户户的门都敞着些，有人端着盆往外倒脏水。

周求实走在头前，小心地领着姜弘瑶往自家铺子挪，专拣着水浅的地方踩。

进了铺子门，姜弘瑶倒松了口气。

竟比想象中好上不少。铺子里确实进了水，可货大多都好好地摆在木架上，怕受潮的也都挪到了桌上，看来先前是仔细收拾过的。

“阿瑶姐，爹在楼下，屋顶还漏着雨。”  求实顾不上把滴水的蓑衣脱下来，领着姜弘瑶就往里走。

“阿瑶，你来了！”  舅妈慌慌张张迎出来，头发乱蓬蓬地粘在脸颊上，鬓角的碎发还滴着水。

“你们姐妹三个没事吧？你舅舅...你舅舅他非犟着要上屋顶铺油纸，下来时衣服全湿透了，风一吹就倒了，我该拦着他的……”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抬手胡乱抹着。

姜弘瑶摇摇头说没事，又拍了拍舅妈的手背，先去看舅舅。

他躺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呼吸粗重又急促，脸颊烧得通红，好在意识还清楚，只是发着热有些迷糊。

她当即让舅妈倒了杯温热水，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退烧药，小心地喂舅舅咽了下去。

“舅妈，这是西药，见效快，您别担心。”  见舅妈盯着她手里的药粒犯愣，姜弘瑶轻声解释着。

她又转头问大表哥在哪儿，求实正拿粗布擦着脸上的水珠，忙应道：“在楼上，我带你去。”

“求实快去换身干衣服！”  舅妈这才回过神，推了推小儿子，“别你爹和大哥都病着，你再染了风寒。”

上了楼，表嫂正守在床边给表哥擦着额头，不大的房间里，床铺湿了小半，墙角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看来屋顶的漏雨没止住。

大表哥靠在床头，脸色发白，见人进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虚软：“阿瑶来了。”

他虽清醒着，却浑身使不上力气，额头也烫得很，姜弘瑶见状也给喂了药。

又叮嘱舅妈：“赶紧煮锅青菜粥，再煮几个鸡蛋，他们这不吃不喝，哪来的力气。”

“哎哎！好！”  舅妈抹干眼泪应着，脚步匆匆往灶房去了，背影里倒添了几分踏实。

姜弘瑶这才拉着求实问起缘由。

表弟蹲在地上拧着蓑衣上的水，声音闷闷的：“前几日就加固了屋顶，谁成想雨下得这么狠，还是漏了，窗户也被狂风刮破了。爹怕二楼的货淋湿，带着大哥上去铺油纸挡，可风太大了，油纸根本按不住，雨水还是浸了些货。”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圈红红的，“家里好不容易松快些，这要是货卖不出去……  爹又急又慌，穿着湿衣服在屋顶忙了大半夜，下了楼就烧起来了。”

粥还没熬好，姜弘瑶转身去看楼上打湿的货物，还好转移的快，倒也没损失多少。

楼下突然传来求实的喊声：“娘！阿瑶姐！爹退热了！”

舅妈手里的锅勺都没顾上放，急忙跑过来，伸手往舅舅额头一摸，当即就红了眼眶，却笑着松了口气：“退了！真退了！这西药可真神！还是阿瑶有法子！”

又赶忙上了楼，见大儿子也不烧了，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饿了，更是喜得直点头。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转身又扎进灶房守着粥锅。

姜弘瑶看着这样子，也悄悄松了口气  ——  看来现代的药，在这儿是真管用。

等表嫂换了干净被褥，大表哥喝了碗热粥沉沉睡去，舅舅也醒了靠着床头慢慢喝粥，姜弘瑶才从包里又摸出四颗感冒药，放进纸包里，递给求实。

“睡前再给你爹和大哥各喂两颗，明天就好了。”

求实把纸包紧紧攥在手心，连连点头。他知道这是能救命的药丸，比药汤子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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