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千块

冯远钧越听，瞳孔越大——  他是真的惊住了，连眉梢都带着几分僵硬。

他忽然发觉，每次跟姜弘瑶碰面，都得提着十二分精神  .

不是被她的鬼主意惊着，就是被她说出来的事吓着。

就像这次，她居然敢去打探山本那帮人的动静。

气吗？倒也不全是。

他早知道山本那帮人不会安分，这几年岛国人在租界暗地里动作不断，偷偷收了好几家工厂，明着是办实业，实则不定在里头藏了什么猫腻。

他真正犯疑的是，这些事姜弘瑶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查探到这些的？”  冯远钧眉头拧成一道深沟，尾音里裹着几分压不住的严肃，连眼神都锐利了几分。

“就是……  无意间听见的。”

姜弘瑶见他眼里满是不信，赶紧往前凑了凑，“他们当时在凉亭里说的，大概觉得说的是洋文，没人能听懂，声音还挺大。”

冯远钧的眉峰皱得更紧了，“你怎么会懂洋文？”

“我从小就在教会学校长大的呀。”

姜弘瑶说得坦荡，嘴角还带着几分骄傲的笑，眼尾微微弯成两道月牙，那模样倒真不像撒谎。

说谎姜弘瑶是专业的。

做美食博主她都能将难吃的东西夸的天花乱坠，挣钱嘛，不寒碜！

冯远钧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冰凉的石桌上轻轻敲着，他原本还想问些别的。

比如她有没有被人发现，比如她知不知道这事儿有多危险。

更想劝她别掺和这些要命的事，安安稳稳守着她的小铺子就好。

可话还没到嘴边，姜弘瑶就往前挪了挪凳子，眼里亮闪闪的，满是期待的光：“怎么样？这生意你做不做？”

冯远钧对上她那双眼眸，像撞进了一汪澄澈的溪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赶紧微微别开目光，声音软了几分：“这生意，你想怎么做？”

“我把货船到港的时间和名号给你，你给我一千块大洋！”

姜弘瑶抬着下巴，指尖无意识绞着斜挎小布包的带子，笃定他不会拒。

在她看来，这实在不算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卖个消息罢了，后头要怎么跟岛国人周旋、怎么把货截下来，都是冯远钧的事，她可没那能耐掺和。

一千块大洋，对冯远钧这样的人来讲，不过是几顿饭、几场应酬的钱，根本不值一提。

可对她来说，得在铺子里熬几个月，做成堆的蛋挞，才能攒够这个数。

冯远钧闻言，本就蹙着的眉拧得更紧了，“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姜弘瑶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硬生生憋了回去。

心里暗啐了一口：站在金堆里的人哪懂旁人的难。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堆起几分敷衍的笑：“自然是做善事。”

这话倒没掺半分假。先前她路过南市，见那些瘦得像小猫似的孩子蹲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黑灰的窝头，眼神里对吃食的渴盼让她心口发酸。

从那时起，她就存了心思  ——  挣到钱，再拿一部分出来，时不时给孩子们添些粮食、买件棉衣，也是好的。

受着二十一世纪的教育长大，她骨子里就不允许自己做那个转头走开、假装看不见的人。

没人能真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至少她姜弘瑶做不到。

冯远钧没接话，沉默地望着花园里的景象。

花架上的蔷薇被晚风卷着，花瓣来回晃荡，晃得人眼晕，他耳里却只剩姜弘瑶那句轻飘飘的  “做善事”。

南市那群孩子的模样猛地撞进脑子里  ，可他还是忍不住皱着眉：“你那点钱，够做什么？”

“总比什么都不做，当个冷眼旁观的过客要强。”

姜弘瑶见他没直接驳回，赶紧追了句，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到底应不应啊？天不早了，我还得回铺子呢。”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  冯远钧喉间低低重复着这话，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

他盯着花园里三三两两碰杯的人，男人们穿着笔挺的西装，女人们戴着华丽的首饰，厅里的萨克斯风正吹着靡靡的调子，他忽然觉得那调子虚浮得很。

是啊，总得做点什么。

不能总看着岛国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横行，不能总看着穷苦孩子在自己的土地上挨饿。

“你把时间和轮船号写给我！”  冯远钧抬眼冲姜弘瑶道，语气里带了点急。

他不怕被骗，他盯着山本不是一天两天了，发现他最近安静的出奇，肯定憋着什么大招。

就是不知道到时和谁合作，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姜弘瑶知道这事儿稳了，忙从布包里翻出纸笔，蹲在廊下飞快写好，叠成小方块递过去。

她倒不担心冯远钧赖账，这点钱，他还真瞧不上眼。

冯远钧展开纸条，“明晚八点，双子星，三号仓库”  几个字写得利落。

他点点头，把纸条塞进内兜：“等事了，我让人把钱送过去。”

他正想再问问其他细节，身后忽然传来  “阿瑶，阿瑶”  的喊声，脆生生的，是孟书媛。

冯远钧愣了下，这喊的是谁？

转头就见孟书媛快步走过来，先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即转向姜弘瑶，扬手道：“阿瑶，我带你认识个朋友！”

冯远钧立刻看过去，这下清楚了。

自己又被骗了。

先前说叫田二壮，后来又说是姜美玉，合着没一个真的，如今又成了  “阿瑶”。

他眯着眼看向姜弘瑶，没说话。

孟书媛见他俩先前站在一起说着话，还以为是冯婉初牵的线，也没多问，只奇怪地瞥了眼冯远钧。

姜弘瑶知道名字这茬露了馅，赶紧扯出个笑来圆话。

冲挑着眉的冯远钧说着：“啊，对不住啊冯少爷，我忘了说我本名叫姜弘瑶，小名叫美玉，先前是我记错了。”

冯远钧看她这急着找补的样子，也没真计较，只哼笑了声，转身往厅里走了。

“他这是……”  孟书媛有些不解，正想问却被打断了。

“书媛，你要介绍谁给我认识？”  姜弘瑶赶紧拉住她的手，把话头转了过去。

“哦对！”  孟书媛一怔，随即拉着她往酒店大厅走。

“我今儿遇着个叫玛丽诺的修女，在郊外修道院当院长呢，她那儿收养了好些女孩子……”

......

陈黛丽刚谢幕，下了台眼角余光就扫到了角落。

孟书知正和几个公子哥围坐，手上端着杯酒，说笑时眉峰微挑，倒比台上的戏文更勾人。

她睫毛颤了颤，旋即转身躲到鎏金柱子后，掏出小银镜。

镜中映出的人眼尾含着胭脂红，鬓边珍珠钗晃着细碎的光，她对着镜中人抿了抿唇，唇角扬起的弧度里裹着十足的底气。

陈黛丽深吸一口气，叫住路过的侍应生，指尖在托盘上点了点：“一杯白兰地，谢谢。”

酒杯落入手心时带着凉意，她捏着杯柄，裙摆扫过地毯无声，脸上挂着练了千百遍的优雅笑靥，缓缓朝那张桌子走去。

几个公子哥先瞥见了她，眼神在她身上绕了圈，又默契地撞了撞彼此的胳膊。

有人轻咳一声，有人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下摆，三两句  “失陪”  后便散了，桌上转眼只剩孟书知一人。

“孟少爷。”  她的嗓音清润，像浸了蜜的泉水。

“今天这曲子是特意唱给您听的。跟前日那支比，您更爱哪个？”

孟书知抬眼，目光在她脸上落了片刻。

这女人的张扬都写在眉眼间，却不俗气。

他勾了勾唇，抬手往对面的椅子偏了偏：“陈小姐请坐。”

视线往下移时，顿了顿，落在她指尖，“这指甲倒是别致，像揣了对猫眼睛。”

陈黛丽轻笑出声，指尖在杯壁上划了圈：“孟少爷挺会夸人。”

话落便顺势提起报上看的孟家钱庄新闻，从银元汇率聊到新式账簿，句句都踩在点子上。

孟书知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再看她时，眼里多了几分兴味。

这女人倒不是空有皮囊，有见识，还带着点不怯场的趣致。

两人说笑间碰了碰杯，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

这一幕，恰好落进冬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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